《赌石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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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石笔记-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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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微微撒开手,倒吸一口冷气,说:“让我们的生活都走上正轨,我哥哥不在了,你哥哥坐几年牢,还是会出来的。我都能冷静,都能接受,你们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你们冷静,她才会冷静,请不要配合她,不要让她这么疯下去。”
  蓝家山知道她能说出这番话,需要很大的勇气。她说的是句句在理,难得有这么冷静客观的立场,蓝家山语气沉重:“我决定当水手,不是为了骗你妈妈的同情。我们已经倾家荡产,我在城市里混不下去了。这是我自愿选择的。我答应给你妈妈写欠条,就一定会承担责任。”
  徐微微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这么伟大,为什么不干脆给我哥哥偿命?也省得大家纠缠不清。”
  她说着,突然发力把蓝家山推下水,顿时,码头上一片骚动。大家都怀疑这母女俩疯了!


4。二十万欠条
  蓝家山和父母坐在自家三楼的一间客房里。
  和大多数本地私人住宅的格局类似,一楼是个小吃店,二楼是自家人住,三、四楼是旅社,而租客大都是从柳州来岩滩采购的石贩们。
  两年前,岩滩镇因为发现了河里的奇石资源而突然火了起来,蓝家人敏锐地察觉到镇上的变化,首先嗅到了商机,率先把楼盖了起来。因为常年在县里经营旅社,家境雄厚,他们是镇上的富户,建好房后,他们便把镇里的生意交给亲戚打理。世事无常,如今他们家一夜又回到了赤贫状态。
  这栋楼已经赔付给了受害者徐刚的家属,准确地说,谢云心才是这栋楼的主人。她暂时把楼“租”给了蓝家,让他们继续经营,但每月须把营业额上缴,只能保留一点生活费。而蓝家山的父母也把县里旅馆的另一半所有权卖给了合伙人,也就是蓝家山的姑姑一家。所有的钱都赔付给了谢云心,显而易见,蓝家已经彻底倾家荡产。
  镇里这栋楼一直是当旅社的,位置很好,紧挨着石桥。此排临街私人住宅楼和临河的住宅楼之间,正好装下一个菜市场。逢墟日,这里热闹非常。
  从车祸到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家境衰落,而父母的变化更让蓝家山触目惊心。
  蓝父衰老得非常快,不到50岁的人,头发也白了很多,脸也黑了、皱了。母亲憔悴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把小日子过得心满意足的老板娘了。
  蓝家山坚持要签下借条,让蓝家水获得轻判。父母要求他保证不当水手,蓝家山苦笑着答应了,心里寻思,不当水手,这笔钱何时能还清?
  今天是他生日,他却要为自己的家人签下这一笔二十万的债务。
  蓝家山坐在楼梯口,他不想下楼,他不想看见母亲泪眼婆娑,他也无法面对父亲复杂的目光。
  于是,他就这么坐在阶梯上,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着……
  一张四方桌,坐着四个人。一对母女和一对父子。
  徐微微一直在阻止母亲接收借条,她警告说:“这很可能是一张空头支票,你拿不到赔偿,他哥哥又少坐了牢。”
  谢云心现在看每个人,都像在瞪着他们。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和杀气。
  妈妈试图挑起女儿的怒火,道:“你成了独生子女,我和你爸爸失去了儿子。我们一家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徐微微艰难地说:“既然一切无法挽回,你又何苦要把他们逼上绝路?难道你每天都要坐在船上盯着他?你把他们的钱全拿走了,把他们的车拿了,旅社拿了,房子也拿了。你还当真他弟弟会跳下水给你捞石头还债?如果他跑了,你是不是要追着他到天涯海角?”
  徐微微望着沉默的父子俩,她不知道该同情他们还是该憎恨他们。如果他们真想用蓝家山当水手来挣这笔钱,他们就太可怜了,如果他们只想开张空头支票,那又太可恶了。
  徐微微觉得自己要疯了,难道她才是这里唯一头脑清醒的人吗?于是她把这一切麻烦都归结为蓝家山,这家伙根本就不该冒出这么个主意!
  谢云心对女儿摇摇头,说:“就算蓝家水被判了死刑,你哥哥也回不来了。再说,蓝家水又不是故意害死你哥哥的。”
  居然从她口中听到这么通情达理的话,三个听众都很意外。
  谢云心接着说:“蓝家水坐七年牢和坐四年牢有什么区别?他今年24,出来也不过30岁。他照样娶老婆,生孩子。你哥哥呢?这辈子就剩下个忌日了。”谢云心神色凄凉,然后把目光转向蓝家山父子,说:“我不恨你们。但我要让你们一辈子都记住,我的儿子没了,你们要付出代价。所以,我收下欠条,我会把它算成给我的赔偿,法院可以对蓝家水从轻量刑,但你们欠了我一大笔债。至于你——”
  谢云心死死盯着蓝家山:“要么你就跑掉,不要给我找到。要么就挣够了钱,把欠条清了。否则你这辈子挣的那点钱,我都要拿回来。我就是要你们以后鸡犬不宁,这钱,有这么容易挣吗?你一个小小的中专生,20万呐!”
  蓝父被这个女人的怨毒吓怕了,立刻借坡下驴地说:“我们确实挣不到这笔钱。”他说着要去取回桌上的借条。
  蓝家山阻止了他。他在借条上一笔一画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一字一顿地说:“给我三年。我还清这笔账。”
  谢云心突然歇斯底里地朝他喊道:“你充什么英雄?你以为我们这么好骗吗?你以为20万这么好挣吗?你敢下水,我就不怕背黑锅。你要是死了。是你自找的。”
  这女人真疯了!父子俩完全傻眼了。
  徐微微愤怒地盯着蓝家山,说:“我妈妈不是坏人,她并不想让你送命。你们为什么要提出这么一个馊主意,你们这是在误导她。在她头脑发热的时候,你们为什么要火上浇油?”
  谢云心似乎被人窥破了心事,激烈地否认道:“我才不管你们的死活,蓝家山,你在欠条上多加两句,如果你死了,这笔账仍然算数,让你爸爸妈妈来还!”
  蓝家山把笔停下了!
  他咬着嘴唇,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他仍然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死了,这笔账就一笔勾销,这就是我的条件!”
  蓝家山把签好名的借条交给谢云心。
  蓝父望着儿子,感到一阵不祥的恐惧。他想站起来,阻止这一切,只是他浑身无力,头脑一片空白。
  她冷冷地说:“也许你活不了几天了。”
  蓝家山的目光骤然间杀气腾腾,出乎意料的是,谢云心也许潜意识里就期待这种反应,至少与她的怒气所匹配,她需要敌对的力量。她和他的世界已经都扭曲了。
  谢云心恶狠狠地说:“你下水的每一天,你的家人都会提心吊胆,他们都会被折磨,而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带着恶意的笑,把欠条放进包里,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徐微微刚追出几步,便在门口停了一下,头也不回,抛下几句话:“给我妈妈一点时间,她会恢复平静的,不要下水!”后一句她说得非常轻,仿佛是说给她自己听的,然后她就消失了。
  蓝父忽然变成了一个虚弱的小老头,他哆嗦一下,对儿子说:“她是个好孩子,她妈妈其实也不是坏人,我们理解她的反应没有人把咱们往绝路上推。家山,不要下水。”
  蓝家山茫然地瞪着父亲,头脑里乱糟糟的。
  蓝父担心地说:“我已经废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少一个。”
  “我说过,我不会下水的。”蓝家山轻声说,但父亲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只不过他已经无法控制这个儿子了。
  “老二,你实话告诉我。”蓝父知道自己很难得到实话,“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受了别人的影响,才决定当水手?”
  蓝家山诧异地摇头,尽管看似一场戏,但蓝家山早已下定决心要假戏真做,人生的第一场赌博,才刚刚拉开帷幕。
  ——他要孤注一掷!


5。为何入行
  小培来旅社找蓝家山,给蓝家山的父母堵在楼下臭骂一顿,小培不想和他们正面冲突,便虚晃一枪,从隔壁天台上翻墙而入,悄悄潜入蓝家山的房间。
  他带来了酒,两人一句废话没有,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
  小培打了个酒嗝,问:“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上回跟你吹了牛,你才决定当水手的?”
  蓝家山这个决定实在是太突然了。回到岩滩的第一天晚上,蓝家山首先找到小培,现在小培回想起来,至少当时蓝家山还没有一丝想当水手的念头。从殷实的家境一下子回到赤贫,蓝家山除了找他借酒消愁,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那一天,他借着酒意,向小培诉说自己这些年在柳州的遭遇。
  大致内容是,作为班上不多的来自县里的学生,他是被歧视的。但因为家里在县里开了个旅社,比那些工薪阶层的同学们来说,手头算是宽裕,所以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家伙对他“又嫉又恨”,也不敢太小瞧他。
  每逢开学,蓝父和姑父都要开着车把蓝家山送到学校,在学校外的小餐馆请他的舍友们打打牙祭,请他们对蓝家山多多关照。这已经成为一种仪式,维护着蓝家山的自尊和脸面。
  上班后,他和几位同学被分配到了一家纺织单位当技术员,从县城招工来的姑娘小伙,为了一张城市户口,从事着挡车工、机修工等辛苦的工作,由此可见,县城和城市的界线分明。和他们比起来,蓝家山算是半个城里人了。他交了个城里的女友后,家里已经张罗着给他买房,从此将在城里扎根。如今,因为一场车祸,他一下就被打回了原形,心里的恐慌是难免的。
  小培当时向他介绍了下岩滩镇这些年的变化,岩滩水电站的大坝脚下,六七公里长的河段,就蕴藏着价值上百亿的大化彩玉石精品。
  在大化彩玉石产地,大规模的水下打捞已近两年。
  小培告诉过蓝家山这么一个故事,年初,一位水手在水下发现了一块巴掌大的小石头,红褐色的石面上“坐着一位佛”。水手留了个心眼,把石头私藏了。上岸后,他找到一个相熟的老板,鼓足勇气,开价5000,老板爽快地给他多加了1000。
  这块石头后来到了香港一位上市公司老板的手上,老板对此石爱不释手,接受一家著名财经杂志的采访,握着石头的照片登上了杂志的封面,大化彩玉石的知名度又上了一层楼。关于这块石头的价格也是众说纷纭,从10万到500万都有。
  “那些都是传的。”小培有些自责,“当水手很危险的,我就亲眼见过两个水手朋友好好地下去,抬着上来了。”
  “如果你只是想演戏给那个老女人看,我和船老大打声招呼,我们可以配合你。”小培把瓶底的酒一饮而尽,“你要是真在水下出了事,谁也负不了这个责任。”
  “我带你去见我爸爸,你就这么对他说,让他们放心。”蓝家山松了口气,让小培给他们吃个定心丸,倒是一个好主意。
  蓝家父母听了小培的话,虽然将信将疑,但也放了一半的心。
  送小培出门时,小培忽然问:“我听老杨说你们在水下看见大鱼了?”
  蓝家山点头,把自己亲眼目睹的情形描述给他听。小培的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说:“我一直以为大鱼是水手吓唬我们的,真的有这玩意儿啊,你不害怕吗?”
  蓝家山说比起这个,自己更害怕水下的那只骷髅头。小培听了这个倒一点也不吃惊,两年前,一位水手浮出水面时,恰好有船只经过,他撞上船底飞转的螺旋桨,身首分离,当场死亡。他的身体两天后在下游浮到了水面,而头颅却一直也没找到。因为这人来历不明,找不到他的联系方式,所以被当成了无主尸体处理。
  不久以后,就有水手在水底发现了骷髅头,它在水下神出鬼没的。因为没有地方安置它,所以水手们碰到它都把它就地埋到水下的河沙中。在某种意义上,它成了水手们的保护神。


6。难忘初夜
  传呼机一直响个不停!都不是蓝家山想看到却又害怕联系的号码。蓝家山走下楼梯,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老板娘,给我来碗米粉。”
  是莫尔莉,个头娇小的她背着一个旅行包,对楼梯上的蓝家山歪歪头,使个眼色。蓝家山没想到她会找上门来,一下不知所措。
  蓝母疲惫不堪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小声说,米粉已经卖完了。其实小吃店这几天都没正常营业。
  “好饿哦,哪里还有吃的?老板娘给我指点一下吧。”莫尔莉一边对蓝家山递眼色,一边和蓝母装傻。她看上去满面春风,在她的眼中,生活充满了这样的小小乐趣和小小玩笑,哪里知道蓝家山此刻心乱如麻。
  蓝家山赶紧把她带到门外,问:“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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