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买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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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买骨-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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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其实是一个人,却更像一缕魂。 
                        因为所有遇上他的人,首先都只能看见自己脚边多出了一团黑色的,并不属于自己的影子。紧接着,就在这个人反应过来之前,空中忽然一道凌厉的剑气滑过,就只见昏黄火把下腾起一阵轻轻薄薄的血雾,像染了色的扬花一般飞散。 

                        人,毫无痛楚地倒下了。 
                        虽然黑影是刀刀见血,却比传说中的〃杀人不见血〃更加狠毒。 
                        因为他快、准、狠,每一刀都会割透一个人的喉管,每一掌都会扭断一个人的脖颈,他叫他们死,沉默的迅速的。就好像他就是阎王或者判官,是黄泉路的主宰。 

                        很快,巡逻队身后便是一片死寂,所幸他们已经枯燥得不曾想过要回头看一眼。 
                        回头,即是死亡。 
                        约摸一刻钟之后,队伍在长长的甬道中转弯向北前行,黑影则乘机拐进了尸陀林主专属的洞穴中。 
                        季子桑从来不让别人擅自靠近自己的住处,他的鼻子与蛇的舌头同样灵敏。一旦在屋子里发现了其他人的物品或是气息,他便会勃然大怒。所以季子桑的洞穴里从来不设灯具,更不会有人胆敢擅闯。所有的一切都埋藏在泥沼一般的黑暗里,叫人忍不住心生寒意,而不由自主地提心吊胆起来。 

                        黑影在黑暗中停下脚步,估摸着大致的方位。他显然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而来,面对着黑暗,并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枚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将它高举过了头顶。 

                        原本漆黑一片的洞穴内顿时溢满了鱼鳞一般银白色的毫光。而呼应着这种毫光,在尸陀林主那华丽奢侈的血红色大床上,慢慢出现了青绿色的狭长亮光。 

                        是太凤惊蓝。 
                        黑影迅速走上前去,将宝剑提起。剑身上妖异的华彩立刻照亮了他的面庞。 
                        正是从四名壮汉手中失踪了的垂丝君。 
                        他穿着夜行的黑衣,平日里随意披散的长发被紧紧地束在脑后。半睨着的细长眸子露着一点精光,是深沉、是算计、是掌握。 
                        数日以前,同样是在这座佛头山中,那个歇斯底里的绝望男人似乎只是一个幻象,而今时今日,所有曾经看到过这个幻象的人,最终都逃不脱同一个命运。 

                        死亡。 
                        将手中的短刃换成了太凤惊蓝,男人同时取下挂在腰间的火镰,点燃了一团棉纱,待到那最初的一星火头慢慢长到拳头大小,便直接丢在了季子桑富丽堂皇的大床上。 

                        幔子与被褥皆是上等的蚕丝,遇火就着,立时升腾起一种别样的焦糊,金红色狰狞的光芒。 
                        相信很快,余下来的守卫们就能够决觉察到这里的火情。而其他地方的惨状也能让他们做着实手忙脚乱一阵子。而此刻,他只想要尽快找到常留瑟,然后一同全身而退,离开这场由他二人共同谋化的戏文。 

                        戏文的序幕,是从他赶来佛头山外兴师问罪的当天晚上开始。 
                        第094章
                        其实那场混战结束之后,垂丝君也就醒了。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景象,便是常留瑟坐在不远处,安静地包扎着伤口。 
                        地上放着一盆不见热气的水,已被染成淡淡的红色。边上散乱着一堆浸了血的布巾与棉纱。傷口从常留瑟的锁骨下方贯穿而过,流了不少血,空气中隐约含有苦涩的药味,与海洋的咸腥。 

                        常留瑟独自上药的动作颇为笨拙,他时不时地跌落药瓶棉纱等小件物品,就连药也抹不均匀,倒有一大半浪费到了地板上。 
                        若不是屋子里还躺着垂丝君这号人物,他本就应该好好地找个医官来帮他包扎。然而此时此刻,常留瑟不仅须要自己上药,甚至还必须亲自将掉落的东西一件件拾起来。 

                        就在他弯腰的时候,肩上那被太凤穿刺而出的伤口又扯开了,雪白的断层中慢慢渗出一片血红。 
                        疼。 
                        垂丝君分明是见惯了残肢断臂的人,却在这时候慌忙地闭了闭干涩的眼睛。然而那光裸着的背脊上,残余着的干涸暗红与种种新伤旧痕,却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记忆中最后一次欢好时,常留瑟的背部尚是光滑完整的。指腹落在上面,甚至会有砸在水面上的错觉。 
                        然而此刻,曾经的美好已不复存在,被一次次的误会与愤恨所抹杀。 
                        男人忽然有一种错讹懊悔的感觉:自己与常留瑟为何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明明是不想恨的,却仿佛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策动着,身不由己。 

                        就好像 自己怎么会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贸然闯跑到尸陀林来? 
                        他正在恍惚,常留瑟却忽然转过身来。两人的目光相触,垂丝君这才发现常留瑟口中还咬着一片软木似的东西。 
                        小常见了垂丝君,立刻将东西吐了出来,上面赫然是混杂了血丝的深深牙痕。 
                        〃你醒了?〃他低了低头,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个略带疲倦的笑容。 
                        垂丝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来。常留瑟以为他还是对自己有所怨恨,于是自我解嘲地低咳一声,兀自搬了个注满了热水的铜质大盘过来。 

                        盘里温着荤素几样小菜,不多,每样都只是浅浅一碟,并不是常留瑟在佛头山前夸耀的〃山珍海味〃。 
                        常留瑟小心地将托盆放到垂丝君面前:〃你睡了很久,也该饿了。〃 
                        刚说完这句话,他肩膀上那块勉强打了结的布巾便松松地跌落了下来,露出里面小半条鲜红肿胀的伤口。垂丝君不经意地瞧了一眼,那上面毫无章法地敷着药梗,几粒粗大的更有一半直接嵌进了肉里。 

                        常留瑟没有力气与功夫将它们一点点挑弄出来,唯有忍住疼痛,期待着伤口慢慢结痂。 
                        满目疮痍。 
                        垂丝君的心因为这四个字而抽痛。他全然忘记了要做什么,直到常留瑟再次糊弄完了伤口,回过头来端起了一碗已经略有发胀的白面,配上菜肴塞到他手中。 

                        〃我知道我不该将你骗进来。〃他缓缓说道:〃不过今天是我生辰,恩怨暂且放到一边,先吃一碗长寿面罢。〃 
                        原来今日是常留瑟的生辰。 
                        垂丝君微微一怔,他本是想接住这碗面的,然而长久僵卧之后的麻痹却让手腕一抖。虽然后来又及时地被他稳住了,但那沉甸甸的一碗面,却还是有一半倾倒在了床上。 

                        饭菜虽然简陋,但依旧有一股最最原始的清香,倒在床褥上腾起一阵乳白色的氤氲。垂丝君尚在发愣,倒是常留瑟抢先一步,轻声叹息道:〃哎呀,真可惜了。。。。。。〃 

                        尸陀林中奉行一日一餐的规矩,此时早过了钟点。这些面与菜其实是常留瑟特别求来的,为防人下毒,他还每样都亲自试了试,只是后来才想起了今天恰好也是自己生日,却没料到垂丝君竟连这点面子都不再给了,他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长寿面,不能断,断了主命短;也不能剩下,剩下主孤独。 
                        然而掉在床上的那堆面中,其实已经找不出几根完整的,更不用说那些落在地面上的,似乎正是在预示着常留瑟要孤独地度过余生。 

                        但既然是常留瑟,又如何会是一个安分守己、恪守天命的人?他仅仅是迟疑了片刻,居然俯身撮起了一堆面条,完整地捞进口中咀嚼,末了甚至连手指头也要逐一舔舐干净。 

                        他确实是吃得津津有味。然而看在垂丝君的眼中,却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自己并不是有意要摔掉那碗面的,他怎么可能希望常留瑟短寿?只要一想起那两次差点失去常留瑟的回忆,男人的心便如同刀割。 

                        转眼间常留瑟已吃完了床上的面条,他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又接着向地上的伸了手去,一边低声自言自语道:〃短命也就短命罢。。。。。。只求别孤零零地过。。。。。。〃 

                        垂丝君看着他吃力地动作,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年前的今日。 
                        同样的人曾经捧着一袋子寿桃,像个孩子似地兴奋着,扑到了自己的怀里,死死地磨着粘着。 
                        而此时此刻,面前的人已经将地上冰冷的面条捞了起来。 
                        垂丝君一个忍不住地寒噤,他猛地起身将夺过了常留瑟手里的面条,直接塞入自己嘴里,竟然二话不说地一口咽了下去。 
                        常留瑟似乎是被这粗鲁而突兀的举动煞住了,真正地骇道:〃大哥〃 
                        而下一个时刻,他整个人就已经被小心翼翼地圈进了怀中。 
                        第095章
                        听见那一声〃大哥〃的时候,垂丝君的脑海里忽然亮起了一幅几乎要被淡忘了的画面。 
                        远山旱田,平静的小桥流水,水中飘着斑斑杏花,杏花树下有院舍,主客三五人共饮逍遥,然后夕阳西下,更有人与他携手归家。 

                        这原本是数十年之前悬挂在陆青侯乐坊中的一幅画,也确实是陆青侯灌输给垂丝君的一种憧憬。因为陆青侯始终相信,在热闹江湖的某处,能有一片平稳安宁的世外桃源。或许是处地方,或许是个人。 

                        而对于垂丝君来说,这幅画面最初不过是自己心中人的一个重要心愿,然而历经了这么多年的腥风血雨之后,这宁静的景象却已经真正成为了垂丝君所期待的、愿意与他人共同度过的余生。 

                        只可惜事到如今,有人走了,有人蓦然反目,而那个曾经憧憬着与之余生共度的,也早入了轮回。只剩下垂丝君一人兜兜转转,还在漩涡里挣扎,就在几乎要淡忘了这幅画面的时候,却不意找到了能够如画中那般携手归家的人。 

                        常留瑟,一个他不能再失去的人。 
                        漫长的拥抱终于结束,男人小心翼翼地为常留瑟擦拭着后背的血污,重新包扎上药。常留瑟浑身放松了依靠在男人怀中,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那间密室的火,不是我放的。〃 

                        垂丝君手上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动作,一边淡淡地回答:〃我信你。〃 
                        顿了顿,却又问道:〃那夜,你为什么要等在那间密室里?〃 
                        〃那个时候,我正等着与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常留瑟轻声苦笑道:〃你拿了我的冰精,用在陆青侯的棺木上,这确实让我很难过,可再难过也比不上。。。。。。看到你特意雕凿了一对龙凤棺材,分明要与那陆青侯。。。。。。〃 

                        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沙哑了去。垂丝君听了他的回答,便叹气道:〃你真是弄错了,那棺材是与陆青侯夫妻的,至于那冰精。。。。。。〃 

                        他也中途停顿了下来,从贴身的地方翻出嫩黄色一个锦囊来,里面倒出几片略带焦痕的宝石,正是昔日那些冰精的残片。 
                        那是他临离开山宅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带出来的。 
                        〃等我们回了山宅,我会给你更好的。〃他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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