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体还剩下四分之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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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身体还剩下四分之一时-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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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内疚。更不能原谅的是父亲那天晚上与我交谈的时候,我居然没有意识到他在向我交待后事,反而觉得他罗嗦。如果我当时细心一点,如果我当时再仔细一点,兴许会悟出个所以然来。可是现实生活中没有如果,只有结果。父亲用一种极端方式结束了人生苦旅,对他来说也许那是一种长痛不如短痛的抉择。他的选择不失为一种理性的结果,不过这种结果带来的负面影响显而易见。毕竟这是有悖于常理的一种极端方式,是对人伦道德观念的冲击与叛逆。正是基于这样的结果,人们产生了很多困惑与疑问,因此令家人处于尴尬境地。自尊心极强的母亲一直抬不起头来,有一次被人问急了,气得大声嚷:“我莫晓得,你去问那个老死鬼吧!”小侄难免受到牵连,上学回来后经常不高兴地问:“爷爷干吗要上吊啊,同学都笑话我!”我只好教他,有人再问他,就说爷爷喜欢,爷爷胆大不怕死。我煽情地对他说,别人的爷爷想死都没有那种勇气与胆量。说来也怪,没有人问过我父亲的死因。也许我处理父亲后事的方式令人觉得不可理喻,人家根本不屑一问。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也许它是正确的理性的,不一定得到人们的理解与认同。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要向人们证明什么,首先要想方设法得到人们的理解与认同,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水到渠成。我终于读懂了父亲,理解了父亲,更加尊敬他、怀念他。“男人”二字他当之无愧,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太阳照常升起,生活还要继续。 
  连日折腾与精神压抑令我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回到烟亭倒头便睡。我必须休息几天,因为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办:回老家报丧。我一觉醒来,小帆正在洗衣服。她见我醒了腼腆地说,衣服脏了也不洗一下,邋遢死了。我没吭声,躺在那里看着她洗衣服。也许太疲倦了,看着看着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黑了,小帆坐在旁边看书。我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坐起来,小帆立即端来清水要我洗脸,她说我头发又乱又脏,要好好洗洗。我心不在焉地“嗯”道。我在镜子前一照,不禁一愣,是我吗?面容憔悴,头发散乱得像鸟窝似的。胡子乱七八糟,像一堆杂草。我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对小帆说,好看吧,像不像李逵。她望着我娇嗔地说,还好意思说呢,难看死了。我开始洗脸刮胡子,之后再照镜子,面貌焕然一新。小帆要我趴在床上,说给我洗头。我犹豫了一下,趴在床上。小帆换一盆水,很轻柔地在我头上揉搓起来,那种感觉真好!洗完头后,小帆要我照镜子。我对着镜子一看,果然又精神了许多。小帆拿着梳子轻轻给我梳头,动作轻柔而舒缓,好似生怕弄伤了头皮。忽然,一滴眼泪掉到我脸上,温暖而缠绵地慢慢滑落下去。我心里顿时酸楚起来。我想安慰她几句,又想不出说什么。我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簌簌抖动。她倏忽呜咽起来。我冲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问她怎么了,她竟然“哇”地哭了,一边哭一边责怪我,家里出了事也不告诉她。我说又不是什么好事,免得她做噩梦。小帆“扑通”坐到床上,抱怨我没当她是朋友。我不由得感叹:遇到这样的好姑娘,真是上天的恩赐。小帆紧盯着我,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个……”我一时语塞,撒谎说太忙了,脑子都晕了,没时间想那么多。这不是客套话,我当时真没想到她,即便想到也不会告诉她。这种晦气事没人喜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小帆见我言不由衷,瞥了我一眼。然后收拾一下,匆匆走了。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禁一声长叹。 
  休息几日,我与母亲商议后决定回老家报丧。小勇主动要求陪同前往。王叔觉得儿子从未出过远门,出去见识一下是件好事便同意了。临行前母亲特意给大妈买了一身衣服和礼物。我踏上了返乡之路。   
  坎坷心酸苦痛 互爱互助互动 29(2)   
  我与小勇从长沙乘列车回邵阳时车上非常拥挤,途经株州车站挤上来几位女孩。她们上车后找不到座位,只好倚靠在我们座位的靠背旁。我看到她们站得有些累了,将自己的凳子从座位下面取出来给她们坐。她们非常高兴,多次表示感谢。她们看到我是残疾人挺好奇的,一路上问这问那。小勇一直没闲着,巧舌如簧,滔滔不绝,将我吹嘘得云山雾罩。当她们向我求证时,我只是笑笑,偶尔搭讪几句。我们在邵阳车站下车时,那位叫何琪的女孩邀请我们到附近一家米粉店吃米粉。我看她一番诚意,欣然接受了邀请。我们从米粉店出来,何琪又叫辆出租车将我们送到长途汽车站。她们将我们一直送到汽车上,何琪买了一大串香蕉送给我们。临别时何琪与小勇留下了各自的通信地址。何琪还走到我面前说,很高兴认识我,希望我们回去时通知她一声,她一定到车站送行。说完,她将家里电话号码写下来留给我。我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姐姐、姐夫见我突然而至又惊又喜,忙着做好吃的招待我与小勇。 
  看着姐姐姐夫高兴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把父亲已过世的事说出来。我低头无语。姐姐仿佛觉察到什么,忙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支吾着不知如何是好。小勇看了看我,结结巴巴地说:“大爷犯心脏病走了”。这是我事先吩咐过他的。姐姐愣愣地站在那里,突然大叫一声“爸!!!”随即放声痛哭。姐夫也抽泣不止。小思思受到惊吓,“哇”地一声哭了。我将她抱在怀里,笑着要她莫怕,舅舅在呢。供销社同事听到姐姐的哭声,纷纷过来探望。他们得知情况后,一起劝慰姐姐。姐姐从小与父亲在一起,父女感情一向很深,得此噩耗不啻于晴空霹雳,谁劝也没用。她哭得昏天黑地,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感动。我看到姐姐如此伤心,禁不住一阵心酸。同时我又想到了大妈,如果大妈……我不敢往下想。姐姐毕竟年轻,哭过,痛过,伤心一阵子就过去了。而大妈七十多岁了,虽然与父亲离婚多年,但内心中一直饱含着对父亲的深情与眷恋。我挪着凳子走到姐姐面前安慰了几句,她痛哭流涕,根本听不进去。我一路风尘仆仆本来有些倦意,与姐夫打了声招呼,找地方休息去了。晚上姐夫叫醒我与小勇起来吃饭,姐姐还在那里呜咽不止。我看到她眼圈又红又肿,笑着问姐夫他们家什么时候买了只国宝回来。姐夫四处看了看,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冲姐姐笑了笑,告诫她再嚎下去快成熊猫了。也许是血缘关系,小思思见了我一点不生疏,吃饭时张开双臂要我抱她,姐夫见她妨碍我吃饭过来抱她,小家伙不同意。我看到活泼可爱的外甥女很是喜爱,将她抱在怀里。小家伙居然知道给我夹菜。后来我才知道小家伙受到父母的影响,姐姐常要她看我的照片,一见到我就认出了是舅舅。吃饭时我同姐夫商议如何回去报丧的事情。最后决定我与姐夫一同前去。姐姐立即嚷着要一块去。我笑着说她去了家里非乱成一窝粥,姐姐坚持要去。我不耐烦地说,她过去一嚎,大妈不垮了才怪呢。姐夫附合我,姐姐冲他一瞪眼,他立即没了声。我笑话姐夫做男人到这份上够可怜的,他憨憨地一笑。姐姐用手绢擦着眼泪说,非去不可。我蛮横地说,她绝对不能去,到时候她还不将大妈搅和死了。姐姐看着我,说我总自以为是。她问我,大妈伤心起来我劝得了么。我嘿嘿笑了,狡辩道总比她瞎搅和好。姐夫适时插言道,现在大妈与姐姐关系非常好,她当姐姐是亲生女儿。姐姐也将大妈的家当成娘家常去走动。我故作凝重地说,那更不能去了,免得娘俩碰到一块死去活来地闹腾,到时候还不整趴下一个。姐姐说只有她能够劝住大妈,我不屑地瞅了她一眼,“就你?”然后一声冷笑,“算了吧你,还是老实呆在家里照看小思思吧!”姐姐好说歹说,我一直摇头不允。直到她做出保证,发誓说到时候一定不哭。我才勉强同意。其实我很清楚,我阻止不了姐姐。我只是先给她打上预防针,希望她在大妈面前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坎坷心酸苦痛 互爱互助互动 30(1)   
  第二天临行前姐姐将早已缝制好的“孝”字黑纱要我戴上,我说戴那东西没用,她骂我没心没肺。我解释说,戴那东西进村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啥事了。大妈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到时候出事了咋整。姐姐觉得有理,于是将东西收起来,说到时候再戴。我看到姐姐眼圈像大熊猫似的,要她化妆遮掩一下,她胡乱搽了一通,然后我们坐上姐夫早准备好的一辆运货车出发了。这次回家不比以前,一路上非常压抑。尤其姐姐时不时擦几下眼泪。我偶尔开几句玩笑缓解气氛,他们只是机械般敷衍了事。我问姐姐大妈若是真发生意外怎么办,她说,好好劝呗。我说这样肯定不行,她问我有什么办法,我想了想,没想出好法子来。我们经过花桥时很多熟人见我与姐姐回村里,免不了打几声招呼。 
  我们到村口时我提醒姐姐高兴一点,别拉着一副哭丧脸。她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长长出了一口气。我看到她的样子,忽然想到一个笨办法。我要她在大妈出现异常情况时候,就大声哭喊,越伤心越好,最好装得死去活来。我强调说,能昏过去更好。 
  姐姐说我神经病,一会要她那样一会要她这样,她问我到底要她怎样。我说这样可以分散大妈的注意力,她一旦看到姐姐出事了,一定急着照顾姐姐,没时间想其他事了。众人听到我的解释没有吭声,我要姐姐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姐姐哭丧着脸说我一肚子花花肠子,好人都得折腾死。我笑了,说非常时期只能非常对待。她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愠色道:“都这时候了,亏你还笑得出来。”我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想: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什么事是哭出来的?那情景像一幅定格的画面,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大妈一见到我们,顿时目瞪口呆。姐姐笑着叫她,上前热情拥抱,可是她反应迟缓,木讷,与往常判若两人。大哥大嫂热情接待我们。大嫂笑着告诉我们,大妈说这段时间总是眼皮跳,做噩梦。她美滋滋地对大妈说:“姆妈,我讲过个啦,冇得事哩,你看,老弟妹妹回来了么。” 
  姐姐搀扶大妈坐到椅子上,她礼节性地与我们寒暄了几句。我发现一丝阴霾在她脸上掠过。大妈好像心事重重,好半天才问我:“满仔,你姆妈好么?” 
  “好!”我笑得阳光灿烂,回答得干脆利落。 
  大妈喃喃道:“咯样就好。” 
  大妈见到我们以后,不但没有了昔日的热情,反而多了几分凝重与惆怅,令我深感不安。我想营造一种轻松随意的氛围,于是挪到大妈面前开玩笑说,我快变成小老头了,她一点也不显老。大妈表情呆板地笑了笑,握着我的手轻轻揉捏起来,好似心不在焉地问道:“你自爹爹哩!他还好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向大妈撒娇:“大妈!”我笑嘻嘻看着她,故作轻松地说道,提他干吗?他呀,好着呢。大妈脸色陡变,我感到她的手在微微抖动。她慢慢松开我的手,一字一顿地问:“你讲的,是真话么?” 
  “我?”我顿时哑口无言。大妈直愣愣地看着我,脸色突然凝固了,然后像木桩一样缓缓向后倒去,顿时昏厥。屋子里一阵骚乱,姐姐“扑通”跪到大妈面前,一边大声叫喊一边痛哭起来。 
  大哥大嫂忙着过来用力掐大妈人中。众人好一通忙活,大妈才苏醒过来。她迷茫地望着众人,口里嘟嘟嚷嚷说着什么。姐姐趴在大妈腿上,号啕恸哭。大妈抚摸着姐姐的头,喃喃道:“莫哭,满女。”话刚出口又昏厥过去。大哥大嫂一边忙活一边哭了起来。姐夫与小勇一时慌了手脚,都眼巴巴看着我。我虽然慌乱,却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我猛然下意识地冲众人喊道,先扶大妈到床上去。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大妈抬到床上。我心里突突乱跳,挪凳子进屋时差点摔倒。众人好不容易将大妈叫醒了,姐姐抱着大妈不停喊她。大妈两眼发直,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我叫了她好多次,她似大梦初醒般有了一些反应,口里不停唠叨:“哪个要你先走哩,哪个要你先走哩。”说完颤抖地伸出手来,在我脸上抚摸起来,摸着摸着,眼泪夺眶而出。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潸潸而下。大妈泪如雨下,却一直哭不出声来。她突然伸手勾住我的头,我将脸贴在她的脸上。她梦呓般地细语:“满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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