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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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月-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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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不是傻子。

可是,面对那样凌云飞扬的眉,那样情深不寿的眼,那样经天纬地的才,那样清狂尔雅、气定神闲的微笑——

来不及疑惑,来不及抗拒,一败涂地。

这般的人品,连大漠的风沙都不忍让他的青衣沾上半点尘。

他该在杏花烟雨里文采风流,他该在朝堂高宇上指点江山。

他该在二十四桥的明月里吹箫,他该在那多花多柳多山多水多烟多雨多娇媚的天堂里惊才绝艳……


二 琴尊纳兰

“到了。”小妖的话让戚少商惊醒过来。

到了么?

茫然四顾,真的到了。

看到黄杨树下那一抹青绿身影,戚少商烦躁的心莫名的平静下来。

他的脸色很差,白到几近透明。

身子倚着树干,眉梢轻扬,唇角微弯,带了一丝倦怠,还是熟悉的冷笑与讥讽。

幽幽的一双眼,倨傲如昨,清亮如昔。

“戚大当家来逮我归案么?”淡淡讽刺的话让戚少商猛然一窒。

苦笑。

还是那般的得理不饶人。

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追命已笑嘻嘻的蹭上去:“顾惜朝,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看到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顾惜朝的心就不由自主地软了一大半。

伸出手去掸一掸他满是尘土的衣襟,叹气:“风沙这么大还敢穿白的。”

追命眯眯笑着拈了一个兰花指:“我穿白衣服比较帅嘛,正所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忍不住横过去一记白眼:“御赐四方名捕就这个德行?我替大宋一哭。”

追命不以为意,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漂亮的眼睛眨啊眨:“惜朝,你还没说,你来这个花不开草不长鸟不生蛋乌龟不靠岸的地方来做什么?”

顾惜朝轻笑:“这寺里有位高僧……”

“高僧?”话未完,追命好奇心已起,“那我要进去看看。”

足尖一点,身形微晃,如风般消失。


香火点点。

一位红衣僧人微垂双眸,手结莲华印,合目跌坐,神色祥穆而庄严。

朗秀飘逸、宛如玉雕宝佛。

戚少商一见之下,不由大惊:“拙火禅师!”

拙火禅师,西凉徇帝。

一出世便被奉为转世活佛,三岁习经、五岁修禅。十五岁行坐床大典,登上皇位。

最后却因一个情字而弃位出走、云游天涯、不知所踪。

没想到,竟是栖身于这边城小寺。

拙火禅师睁开眼来,双眸空明澄清,宁谧祥和。微微一笑,便如清风,柔和轻拂人心。


追命挨到顾惜朝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结识拙火禅师的?”

顾惜朝恨恨地瞪了一眼戚少商:“我毒发时大师正好经过,救了我一命。”

拙火禅师温和的目光看向顾惜朝,眼含哀悯,眉秀神慈:“玉怜轻碎至阴至寒,你以火凰丹勉强压制毒性,虽能止一时之痛,对脏腑的侵损却更深。如今我虽用紫炎七灭护你心脉,保你心口暖气,但若无七星传恨草,只怕依然撑不过百日……”

众人闻言,俱是大大一震。

戚少商的心中更是涌上一股又怕又怜、又苦又涩、又酸又痛的感受来,手紧握成拳,任指甲狠狠掐进肉里亦无所觉。

顾惜朝垂了眸低低嗤笑:“死便死了,有什么打紧?横竖是生无可欢。”

那藏在睫睑后的一双眼,冰封雪锁,寂寞孤绝。

清俊的容颜,笼在一股苍凉的阴郁里,却依然有着青云出岫般的清逸和隽冷。

教人看了,胸口不由自主的疼。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追命无意识的攀住顾惜朝的胳膊,喃喃低语。

顾惜朝,真的会死吗?


受不了气氛的沉重,顾惜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既往的孤傲冷冽,如常的淡笑轻讽。

话语间竟听不出半丝沉重。

顾惜朝毕竟是顾惜朝,哪怕再落魄,再凄凉,也绝对不屑在人前流露半分脆弱,更容不得他人同情与怜悯。

生,是天要我倡;死,是天要我亡。

无论生死,与你无干。

凤于九天,即便明日将浴火,今天亦可叱风云。


戚少商的牙根咬到发酸,发疼,终于麻木。

再抬头已神色如常。

“我们在碎云渊发现月凝香的痕迹。”

听到月凝香三个字,顾惜朝的脸色变了一变,看向郝连春水:“你说了?”

郝连春水干笑:“我只是稍微介绍了一下月宫。”

“哦?”顾惜朝的声线微微提高了一点点。

“呃,顺便提了一下栖月谷……”

“顺便?”

顾惜朝的目光刺得郝连春水一阵无语,摸摸鼻子无奈的摊一摊手:“我也不想管啊……可是红泪失踪了……”

“若我不去呢?”顾惜朝瞟一眼戚少商,就是不甘心这么简单的答应他。

戚少商不语,微垂着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地面,专注的模样似乎要把那青石地板盯出一个大洞来。

那副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的样子,让顾惜朝气不打一处来。

眉梢一扬便待要开口刺他两句,眼角却瞄到追命在扯自己的袖子。

犹豫片刻压了压火,转头时已换上堪称和悦的表情:“怎么了?”

追命苦恼地皱着眉:“顾惜朝你真的不去吗?可是小妖说只有你能破那什么什么锁月大阵啊。”

顾惜朝很想说:是,我真的不去。

可对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发现自己竟然点不下去这个头。

一时间,两人就这么扯着袖子僵在那里。

郝连春水翻翻白眼凑上去:“咳,那个,顾惜朝,其实江湖上曾有传言,当年琴尊纳兰的所谓失踪,事实上,是一直被关在月宫的别有天。”

顾惜朝的表情霎时变得十分奇怪。

脸色忽阴忽晴转换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般一甩云袖,足尖飞点,轻飘飘掠出门去。

冷幽飘忽,身姿诡谲,如陌上花飞,鬼影飘风。

追命奇道:“顾惜朝为何这么关注琴尊的下落?”

郝连春水诡异一笑:“你没注意到顾惜朝的轻功是什么来路?”

追命一呆,随即左手握拳,一击右手掌心,恍然叫道:“确有七分像琴尊纳兰的疏影疑飞!”

转念想想,又有些不解:“为何只有七分像?”

一顿足尖,郝连春水亦随顾惜朝离去的方向急掠,风中有话遥遥传来:“这个问题,你还是去问他自己好了。”


疏影疑飞,琴尊纳兰。

拙火禅师睁开那双看透红尘的慧眼,微微叹息。


第六章 栖月谷

一 琴剑和鸣

冰心剑魂,唯我毒尊,音绝大梦,天下江南。

二十五年前的江南武林,最轰动的一件事,莫过于三大尊者几乎同时失踪。

剑尊聂一情,毒尊莫无崖,琴尊纳兰玉勒。

七天内,莫名其妙自人间蒸发。

消息一出,世人皆惊,天下大乱。


临安,青衣楼。

顾惜朝凭窗临风,负手而立。

眉微凝,发微扬,目光悠远,不知归处。

秋来风凉,风卷落花香。

青衫乘风,若飞花,似倦柳,翩翩一荡,人影便如穿云飘雪般轻飘飘立于窗外翠竹枝头。

竹枝随风摇摆,那枝头人影却是洒逸自如,平稳无比。

日暮苍茫,顾惜朝清癯的身形一半隐在树色暗影之中,一半映在淡金暮色之下。

那半暮半光的身影,清俊而冷冽。


戚少商静静的站在远处,仿佛波澜不惊。

只那一双深邃的眼,却是瞒不了人的柔肠百转。

眼前的身影,有着贯不可及的晦黯寂绝,仿佛生命于他,毫无可恋。

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亦能轻易感受到那份弃世的寒凉。

如落日魅影,遗世而孤绝。


那个翻手为云覆手雨,谈笑间掀起风云千万丈的顾惜朝,到哪里去了……

那个正襟危坐笑看风云,斯文俊秀却又毁天灭地般狂傲的顾惜朝,到哪里去了……


惜朝,惜朝……

今昔还有何可惜?

暮暮朝朝而已。


一声冷笑,自半空中轻轻淡淡的飘了下来。

“还未到酉时,戚大当家来得可早。”眼一花,那抹绝艳的青色,已好整以暇立于前。

仿佛那灼痛他心的幽寂孤绝不曾存在般,依旧是飞扬的眉,清亮的眼,傲然的唇,即使是挑眉浅笑,眼角亦带了淡淡讥诮。

戚少商心中一痛,定定的看着顾惜朝。

眉宇间的阴郁,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

惜朝惜朝,为何你倔强如斯?


不曾料到戚少商的目光如此直白,顾惜朝有些失措。

向来习惯于掌控大局,运筹帷幄。这突如其来的慌乱让他泛起薄怒:“戚少商,谁准你可怜我了!”

戚少商苦笑:“可怜的人应该是我。”

“你有什么可怜的!”顾惜朝狠狠瞪他一眼,“声名远扬的大侠,人人敬重的名捕,一辈子无灾无难,还有武林第一美女为你建毁诺城,你有什么可怜的!”

戚少商黑白分明的眼直直看他,眸光明亮得吓人:“我担着一个侠名,换来的是要一辈子被困在江湖里。披上这件官服,不过又多了一道束缚的枷锁。我无灾无难,可我心底里最在乎的那个人,却只剩百日的寿命。我不需人人敬重,更担不起那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毁诺城。我的肩太窄,心太小,我只想再听一回琴,再舞一回剑,再对那个人说一次‘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顿了一顿,戚少商叹气,上前一步,坚定而轻柔地把那个单薄的身子揽进怀里,“惜朝,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不这么抗拒我……”


静静地靠在这个温暖的怀里,顾惜朝忽然淡淡淡淡的笑了。

其实他知道的。

知道戚少商心里,对他有了情。

三年前,就知道。

所以,他胆大妄为,肆无忌惮。

只是,他没想到,戚少商会说出来。

他很清楚侠义二字在戚少商心中的分量。

从没想过,有一天,戚少商会抛开侠义,忘却仇恨,只为了——顾惜朝。

不是菲薄,而是自知。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宽,宽过了碧海,太长,长过了银河。

戚少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惜朝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

戚少商却笑了。

“在鱼池子,你曾说过的,‘旗亭酒肆弹琴舞剑的那一夜,惜朝永生难忘’。”

握惯逆水寒的手轻轻撩开他额角一缕散乱的乌发,戚少商的眼里,有怜,有惜,有情,“我想说的是,旗亭酒肆弹琴舞剑的那一夜,戚少商刻骨铭心。”

顾惜朝的目光,滴成沙漠里的清泉,不浪费,连风也不多吹一声。 

穿越戚少商幽邃的眸,深深深深地,看到他心的尽头。

那里,住着一个青衣卷发的小小人儿。

小人儿笑了,他的心晴了;小人儿哭了,他的心湿了;小人儿伤了,他的心痛了……

顾惜朝的唇角,慢慢慢慢地扬了起来。

很浅很浅的弧度,却是最纯粹和干净的笑。

这样的两个人,纠缠得太深。揉在一起,下场就是血肉模糊。

血肉模糊才能揉在一起。

被揉痛是悲哀,揉不了是绝望。

眼泪滴下来,滴下来就揉碎了,滴下来就揉碎了,一生伤痕研成胭脂。

美人轴经了雨,满心满眼的,只余下胭脂的残红。

这一刻的相拥,未免不是另一种惩罚。

罚你们呆在一起,粘在一起,绑在一起,纵然灵魂嵌不到对方身体里,纵然把你们揉到分不清谁是谁,纵然你们血和着血往下淌。

罚你们一个,痛彻心扉的天长地久。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这一个拥抱,这一晌温情,都不过是,白日烟花。

不管我最终会死去,还是不幸存活下来,侠义和仇恨,永远横亘在我们中间。

你是戚少商,我是顾惜朝。

可是,就这一时,就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愿去想。

哪怕从此绝望,依然贪恋这片刻的温暖,不肯放手。


“大当家,我再弹一回琴,你再舞一回剑,可好?”

戚少商的眼睛亮了起来:“求之不得。”

足尖轻旋,青衫飞扬,如风过柳枝,如流水行云。


刀剑如梦向天笑,情怀辗转如花凋,何妨持剑策马,伴我四方飘?


逆水寒出鞘。

铿锵若龙吟。


笑看花落水流情仇了,叹红尘知己太寂寥。

寒风声萧萧,江山景色渺,细雨纷纷送夕照。

天下英豪;谁不想弹剑负刀,江湖傲笑?

千年岁月弹指杳,浮沉随浪忆今朝。

大浪淘沙,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一襟晚照。


西子湖畔,剑胆清歌。

指尖弦,琴扬手处皆笑靥,寒剑舞,道不尽眼中多少情与泪。

谁说,情到浓时情转薄?

谁说,男儿流血不流泪?

情到浓时成绝唱,泪中有笑有离别!


一曲终,余音绕梁。

窗外,有人击掌。

“琴是好琴,剑是好剑,人是妙人。”

郝连春水提着银枪翻窗而进。

“不过,时间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到底去不去栖月谷?”

戚少商看一眼他身后,不见追命,不禁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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