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无声。
他刻意施展轻功，隐藏了脚步声。他知道，这时候恐怕没有几个人还能安稳的睡着了，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让他们如临大敌。
他实在不愿惊扰了他们的睡眠，因为说不准，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一次美梦了。
红袖招内，梅花剑下，人人自危。
王小石则不然，至少他认为只要自己还活在现在，未来就是充满无限希望的。
他无惧，更无畏。
可他有牵挂。
他的牵挂有太多太多，温柔、戚少商、顾惜朝……乃至这楼里所有的人都成了他的牵挂。
这是他的性，仁性，佛性，王小石的性。
如今连他唯一认为可以不用牵挂的人，都负了重伤。
他不得不又悬上了一分心。
尽管这心仿佛从未放下过。
王小石走着想着，却突然住了脚。
他抬头一看，惊讶之余却不禁有了一丝苦涩。
千转百折，他还是来了他的房前。
深吸了一口气，他试着敲了敲他的房门。
“二哥……”
一声呼唤过后，那房门却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
王小石一怔，房间里很暗，还有着丝丝血腥的味道，却唯独不见了白愁飞的人影。
顿觉不妙！以白愁飞现在的身体，要是遇上一点梅的袭击，绝对逃不了这一劫！
王小石一时岔了口气，等反应过来，他已经一纵身从楼上飞跃而下！
仔细地分辨着空气中游荡着的青楼特有的脂粉气息，不难发现那一丝藏不住的腥气！
他心中更加焦急，脚步却逐渐慢了下来、稳了下来。
凝神聚气，王小石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可等循着血腥之味来到一楼西厢时，王小石却愕然楞住了。
这里，分明是关押雷属雷合的地方！
可血腥味又确实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他一时有些弄不清楚，可是不管如何，这次正面交锋恐怕是避不了的了！
王小石左手按住剑鞘，右手紧握在弯如新月的刀柄上。
对付一点梅，只有一击即中，不中，便是他死！
他绝不能死！他必须救他！所以，他只有杀！
王小石眼光一凛，杀气陡涨！
刀光只见一闪，那木门无声地碎成两半，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相思刀便如破空的一枝白箭，刹那袭出！
门内那人似乎感到了杀气，立刻予以还击！
可惜，他慢了。
慢了只一步。
这一步，便注定可以要他的命！
王小石的刀，是相思的刀。
王小石的剑，是销魂的剑。
刀剑并称挽留，惩凶除恶，却不见丝毫缠连。
然而，如果那刀剑所指，正是他要挽留的人呢？
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刀剑挽留你。
挽留人的刀注定伤不到被挽留的人。
所以，王小石败了。
败的心甘情愿。
他在刀已出鞘之时，蓦然收手！右手一个翻转，刀锋在空中震出嗡嗡的响动，杀气直泻！
可那人的杀气仍在！
凌厉的指气连四周的空气都被削弱，王小石脚一落地，便立刻再次一跃，可那指气却仿佛已预知他的行动，突然一个扭转，直朝他袭去！
王小石闷哼一声，捂住胸口从空中落下，猛地一口鲜血夺出！
他抬头，在苍白的月光下看清了那人的脸，却感觉无比的绝望。
他开口，带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白二哥……竟然，是你……”
白愁飞在月色中面无表情，只冷漠地道：“究竟该说，是我运气不好，还是你运气不好呢？”
王小石仍然在笑，笑里有血，“应该……还是我运气不好吧……”
“没错，从你一开始遇见我，便注定了要倒霉。”白愁飞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小石头，抱歉了，今天，我无法放过你了。”
王小石咳了口血，这才看清了黑暗的角落里摆放着两具已无人气的尸体。
雷属和雷合，他们已死。
死在白愁飞的手下，却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猜得出是死在他的手下。
“我早该料到……”王小石咬牙道，“你的目的绝不会这么简单，白愁飞，白二哥！你究竟还要害多少人才够！”
白愁飞冷静地看着他的盛怒，说道：“不够，永远都不够。这世上只要还有一人挡在我的前面，便是杀尽天下人也不够。”
“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做！”王小石睁大了眼看他，目眦欲裂，“风雨楼的教训还不够吗？！你为什么就不能改过？！”
“我没想过要改过，没有人给我机会，我也并不需要。”
“我有！我和苏大哥都有给过你机会！可是！你就是不肯要！你从来不当我们是兄弟，你要的只是惩你的野心！！”
王小石激动地大吼道，一时牵动真气，鲜血便从五指间涌了出来！他痛的低下头去，却没有看见这一瞬间，白愁飞的表情。
三分恨，三分怒，三分痛，还有一分止不住的绝望。
“苏梦枕！你别给我提他！！”白愁飞突然大吼了起来，仿佛沉积了万年的怒气一并迸发！
“王小石！你眼里只有这个苏大哥，何时有过我的存在？！我们更先结义，一起进京，一个苏梦枕就让你彻底将我忘的干净！你事事都向着他，他的决定便是对的，他要你去死你都肯去！”他狠狠地骂着、骂着，似乎每骂一分心里的痛都能少那么一点，“你只会说我背叛楼子，背叛苏梦枕！可是，你却从来都没有站到我这边！根本就没想过要帮我！兄弟，是啊，只有他苏老大才是你的兄弟，我白愁飞，从来就不是！！”
语落的瞬间，他飞快地伸出一根手指，抵住王小石的额头。
他看着他胸口不断涌出的血，那血比他见过的最艳丽的梅，还要来得鲜红。
盛开在他的胸前，在五指间似乎可以闻见那抹幽幽的香。
白愁飞的眼神没有犹豫，只有绝望。
他不去看他的眼。他不是怕自己会迟疑，只是害怕这辈子也会忘不了他的眼神。
白愁飞冷冷地，淡淡地，平静地道出了最后的话语，“小石头，你还是死了吧。”
说话的时候，白愁飞在看天，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窗的，幽蓝辽远的天。
天永远是那么美，那么静，那么空，就和很多年前他在黄鹤楼下看见的一样。
从来不曾改变。
只可惜，他们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惊神指出，挽留梦碎。
王小石的梦有没有碎？
他是否有梦？
什么梦？
梦里有谁？
如果有人问他，他只会淡淡一笑，指着遥远的天空说，“我的梦，永远在那里。”
那是一个永远不碎的梦。
梦不碎，人不亡！
王小石并没有死！
惊神指使出的那一刹那，他右手快速地划出一道白芒！
凌空销魂剑，立刻弹开了白愁飞的指气！
白愁飞楞了一刻，这一刻，王小石左手使出隔空相思刀，立刻封住了他的所有攻势！
一招错则全盘输，白愁飞失了先机，再加上腰上确实有伤，竟被逼入了死角！
王小石一手擒住他的双手，另一只手快速地点了他身上的｜穴道，封住了他的内力。
白愁飞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血便溅在了王小石的脸边，衣上。
他感到那人抓住自己的手禁不住一下颤抖，还来不及说出任何话，白愁飞便感觉自己被他猛地推到了墙上！
他痛得发出了一声难耐的闷哼，这死角没有月光达到，便是黑漆漆的一片。
黑暗中，白愁飞看不见王小石的脸。
他们贴的很近，手缠着手，脚靠着脚，似乎没有一丝空气能在他们之间存活。
可是，即便靠的这么近，白愁飞还是感到冷，很冷，从指尖到全身都仿佛被冰霜冻住。
然后，仿佛是为了缓解他的寒冷，王小石慢慢地向他贴近。
呼吸相触，四目相接。
黑色的眼看进黑色的眼，却依旧是茫茫一片黑色，没有天日，没有光华，没有对方的倒影。
什么都没有。
唯有无限的迷茫与绝望。
这一点，不仅白愁飞感受到了，他发现，王小石也感受到了。
因为那人的眼中忽然就带了一分焦急，很慌张，很无错，又很害怕。
越害怕就越冷，越冷就靠的越近。
近的不能再近了，却还是刺骨的冷。
于是，他吻上了他。
起初，只是因为害怕，害怕自己抓住的只是一个梦。
冰冷的梦。
可等碰上了他柔软的嘴唇，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真实的温度，真实的触感，真实的他，真实的自己。
王小石便带着这样的一分绝望，十分害怕，期上了白愁飞的唇。
一接触，却又停不下来了。
他不断亲吻着他柔软的唇角，轻轻地咬着他微薄的唇瓣，亲了几下，便离开，舔了舔他嘴边的血渍，又再度吻了上去。
王小石甚至有些迷恋上了这样的游戏，等到将白愁飞唇边的鲜血都舔拭干净后，又伸出舌去一点点的打开他的口，将腥甜的鲜血渡到自己的口中，让那股浓浓的腥味弥漫两人之间。
白愁飞淡淡地看着他，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吻着自己的唇，有些好笑的舔着自己的血。
他只是看着他，不反抗也不做任何回应，直到王小石慢慢地放开了桎梏住他的手。
一瞬间，白愁飞左手一掌击出，直往王小石胸前的伤口袭去！
王小石眼神一暗，侧身一闪，避开了那致命的一掌！
这时间却已足够白愁飞脱身而出。
他内力被封，轻功却仍能施展，可只踏出了一步，便又倒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偏偏这时候旧病又复发了，白愁飞倒在地上，呛咳出一汪又一汪的血。
“锵！”
很脆的一声响，还有极悠远的一道光。
刀光闪过如一首怅然的诗，一段幽幽的梦。
刀光处几缕黑发翩飞。
白愁飞却诧异，甚至带了些恐惧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人。
相思刀，王小石的刀正嵌在地板中，同时也嵌在他披散一地的黑发里。
离他的脸不过一寸。
他已然感到那刀锋的寒冷。
可再冷也比不上他眼前这人的眼神，那是痛到深处的，绝望的入骨之寒。
“二哥……为什么……为什么你到了现在还要骗我……”
白愁飞听着他的话，感到他似乎在哭泣，可滴到他脸上的，只有血。
他冷漠地回道，“你不也是骗了我，那一指根本就没有伤到要害，不是吗？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想我死罢了。”
“我没有！！”王小石蓦地大吼一声，他痛苦的抬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从来想死的只有你自己，不是没有人能帮助你，是你自己，从来就只信你一个！”
“那有什么不对？！”白愁飞反问道，“我本来就只有我自己，我不信自己又能信谁？！”
“你可以信我！”王小石一拳锤在地上，血溅上了白愁飞的脸，“信温柔，信大哥，信很多很多的人，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为什么不相信？！”
白愁飞看着他，慢慢地将头转向另一边。
“没用了……”他缓缓地说，“一切……都已经晚了……”
王小石看着他，看着他逐渐笑了起来，依旧是很好看，一如初见。
可心里的洞却陡然大了起来。
白愁飞的衣上，身上，脸上，都是血。
这是浓的化不开的血。
很可怕。
很可怕。
“不要……”他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甚至连意识都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再一次期身上去，压制住他的手脚，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
不，说不上是吻，那只能是咬。
野兽一般的撕咬。
血的味道越来越大，接触的身体也越来越热，心，却冷的简直不敢触摸。
怕一触，便永远结了冰霜。
白愁飞这一次依旧没有反抗。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激烈地咳嗽起来，在撕咬和强吻中，肺部仿佛要被抽空了一般，连仅剩的一点维持呼吸的空气也被抽离。
腰上的伤不知什么时候被撕裂了，痛得他煞白了脸色，却无法动弹。
无法忍受，却又逃脱不了，白愁飞眼光一闪，用力往左边一侧，一地的黑发便跟着散开，撞在相思刀的刀刃上，断了一片，却也在断发飞扬中，将相思刀的亮光遮了一遮，刀光忽明忽暗。
这明暗相接的一瞬，王小石眼前一晃，才终于清醒过来！
他立刻弹开，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更加震惊地看向地上的白愁飞。
白愁飞在咳，咳的蜷缩起身子，紧蹙起眉峰，血便直直地喷洒在相思刀的刀锋上。
一时间，眼前忽明、忽暗、忽是殷红的一片。
“二哥……我，我……对、对不起，我……”王小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连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了。
所以，他只是道歉，一直一直一直的道歉，尽管他知道这什么用都没有。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愁飞极其痛苦地看着他，身子难以动弹，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怀中。王小石一愣，这才立刻将他抱起，从他的怀中取出一些药物来。
“这是什么？”他紧张地问。
白愁飞没有答话，只是不停地咳出血来，王小石却也不敢再有所懈怠，赶紧取出一粒给他服下。
刚吞下的那一刻，白愁飞就已经停止了咳嗽。
却依旧喘着气，靠在王小石的怀里。
“我……”王小石低着头，刚说出一个字就被白愁飞打断。
“给你两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