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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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2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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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粮免役”的宣传口号,自然肯开城迎接,欢庆美好新生活。
    可以说,那时候闯王李自成代表天下新秩序。一种能够对抗旧秩序,帮助乡绅摆脱旧秩序压迫的新秩序。
    在丢弃北京、山西、陕西之后,大顺的颓势无可避免地展露在世人眼中。还有人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在一个没落的流寇政权上下注么?还会有乡绅寄希望于大顺给他带来新的美好生活么?考虑到大顺一路来对乡绅的压迫更甚于朱明,若是真的要东征南京,绝对看不到当初望风而降的大好局面。
    一旦各府县真的进行抵抗,光是用人命去填,就像是道不断放血的刀口,再强壮的人也会失血过多而死。
    而这还没有计算各地驻守造成的兵力分散。
    顾君恩甚至相信,如果李自成真的要重操旧业,大顺内部首先就会分崩离析。那些文官会在第一时间找机会逃走,回原籍去当自己的地主富家翁。甚至军队都有可能叛降。姜瓖、白广恩、马科等人已经屡次证明降将是靠不住的。
    此刻看来,大顺就像是一张大嘴,短短几年间里吞噬天地。
    但它只是一张嘴,根本没有胃囊肠道加以消化……
    所以现在只能全都吐出来。
    相比之下,张献忠能够扼守蜀道占据巴蜀天府之国,经营一隅,倒显得颇有大智慧。
    李自成看着顾君恩。耐下心听完自己首席谋士的劝谏,却仍旧没有想到那么深刻的内涵。他对自己的评价已经有些脱离现实,仍旧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打出“闯”字大旗,就能一呼百应的新一代真命天子。
    ……
    “殿下是否已经做了决定?”
    一干参谋们窃窃私语。
    “放李闯入江南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说那都是大明的土地!”一个上尉参谋激动道。
    “你这是妇人之仁!我军优势在于善战,而劣势在于兵员数量不如闯逆。闯逆占据的地方越多。就越要分出更多的兵来镇守地方。只要他一分兵,我军的劣势也就不复存在了。”立刻有人理智反驳道。
    “一张白纸才好书写,”又有老成的人说道,“殿下在山东如臂使指,正是因为那里已经被东虏、土匪血洗一番,所以一旦集屯并寨,谁都不敢不服从号令。然而江南那边势家大族盘根错节。政令军令不能通达,正好借李闯之手将之毁去。”
    “江南百姓就不是大明子民了?咱们吃的军粮里也有江南送来的呢。”有人闷声道。
    “你们也太小看皇太子殿下了。”又有人道:“以殿下的天纵之才,难道还需要借李闯之手去做这种事么?什么疑难杂症碰到殿下不是手到擒来?”
    “呵呵,那衍圣公府是怎么回事?”有人阴阳怪气道:“罗玉昆刚抄了孔家,转头就向东宫投降了,所抄赃物一件不少地送到了殿下手里。你们还是将殿下想得太简单了!”
    “你血口喷人!”之前那上尉叫道:“竟然毫无实据地诬蔑皇太子殿下!”
    其他人也纷纷皱眉侧目,对这出言不逊的狂徒颇为气愤。
    “哈,”那人冷笑一声。道,“正是殿下有这样如此谋断,我魏云方才心甘情愿为其鹰犬爪牙!”
    之前那上尉一时语塞,总不能说“皇太子不值得你追随”之类的话,不由胀得满脸通红。
    “你们都别吵了!”一个参谋推门而入,朗声道:“殿下传令:总参谋部立刻随驾前往洛阳,设立东宫行辕。”
    “南阳那边怎么说?”
    “南阳?殿下之前就传令游击营。必须赶在闯逆南下之前封锁襄阳,不可使其出山一步。”那参谋说完,面无表情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那容易激动的上尉心中一松,这才想到反击之辞。得胜一般道:“皇太子殿下是堂堂储君,焉能坐视子民惨遭蹂躏?”
    那魏云不动声色,只是道:“殿下必然是有更深层的考量,只是我看不到罢了。”
    那上尉嘿嘿一笑,转身走了。
    其他参谋见口舌之争告一段落,也纷纷散去,忙着收拾文件,等待上司布置设立行辕的分工任务。
    ……
    “老子晕得很!为啥子好不容易轮到老子风光风光,就没个人肯帮腔!”罗玉昆坐在中军帐里,整张脸就像是被人揉了又揉,没有半分好气色。
    相形之下,陈崇却是一脸轻松惬意,眉眼间跳跃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朱家骏虽然没有陈崇那般兴奋,但也有些轻松,只是这股轻松之下还流淌着不为人所知的遗憾。
    十二月十四日,罗玉昆部收到了行辕下发的战役要求,简单来说就是封锁秦岭巴山孔道,扼守关隘要塞,不准南下的闯逆军踏入湖广一步,更不能让闯逆主力与湖广贼军会师。
    对于追求升职加衔的东宫将士而言,这种命令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好命令。对于罗玉昆而言,这种光明正大打着旗号出风头的机会,更是十分难得。然而悲剧的是,在命令下达营部的前一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三日,为害湖广、占据荆襄四府、手握八万人马的闯逆大将白旺,投书请降。
    白旺这一投降,新的战役目标,乃至整个冬季攻势的战略部署就超额完成了。西南控制线越过随州,直接推过了孝感,距离武昌府治江夏县只有一百余里,与左良玉大军隔江相望。
    “为啥子就不能打一仗呢!”罗玉昆痛心疾首地捶着桌案,身子僵硬地站起身。他踱步到了帐篷中间:“萧陌、萧东楼也就算了,就连单宁都有战功了……为啥老子要捞点实打实的战功就这么难嗫?”
    “想我东宫诸军中,我部伤亡最小,战损比最小,扩军人数最多,光复府县最广……还不够你得意的?”陈崇已经在考虑如何写报告的问题了,能够不打仗不死人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很难理解军事主官们的心理,总觉得那些人太过于冷血。他们热切盼望的战功,都是同袍兄弟的鲜血染成!
    可这种心思却根本不能说出口,因为哪怕是新兵也觉得打胜仗是一桩好事。没人想过自己可能死在战场上……或者对此毫不介意,哪怕死了也无所谓。
    ——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
    这是汉朝时主父偃的宣言,是陈崇讲给罗玉昆和朱家骏听的,结果却传成了“陈训导说”。全营上下颇受震动,士气大振,再胆小的人都不愿意输给一个太监——虽然现在很少有人在陈崇面前提这档子事了。
    “不管怎么说,任务是完成了。”朱家骏道:“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是扼守秦岭巴山一线的孔道,不让闯逆进入湖广。第二个是整编白旺所部八万人,在左良玉反应之前接收四府之地。”
    “不让闯逆入湖广倒是简单,派个五千人,带上炮,守住郧阳(今十堰地区),他要是能出来就有鬼了。”罗玉昆说着,又用力抓了抓头,道:“现在麻烦的是白旺这八万人,如何整编,如何不让左良玉占便宜,又如何防他降而复反……这才是麻烦事。”
    “他怕是不会反复了吧。”陈崇听罗玉昆说白旺还会再反,不由一惊:“他既然肯降,怕是真心不愿从贼了。”
    “他还不是被吓住的?若是他发现咱们就是个纸老虎,降而复反也不过是吃顿饭的事。”朱家骏不同意陈崇的看法。
    罗玉昆白了陈崇一眼,对朱家骏道:“你理他个锤子!快想办法是正经!”
    “不如……”朱家骏想了想,道:“让他兵分两路。一路入川,一路渡河。”
    “老子晕得很!”罗玉昆翻了翻白眼:“张献忠和左良玉,他能打过哪个?”
    “关键不是打得过与否,而是要给咱们腾地方。”朱家骏道:“他如果打下来了,就权当投名状见面礼;他打不下来,损失的又不是咱们的人。”
    罗玉昆一听,哈哈大笑一声,上前重重一拍朱家骏的肩膀,学着戏文里的腔调:“哇哈哈,君真乃我地子房呀!”
    朱家骏被他拍得身子一侧,差点栽倒。
    就听陈崇用他那标准的宦官声线,幽幽道:“你还想做汉高祖?”


三三八 满庭紫焰作春雾(五)
    在朱慈烺原本的历史时空中,白旺的军事才能在史籍上只留下了惊鸿一瞥,是人们在评述左良玉时说(良玉)与闯帅白旺战,屡不胜。
    细细品味这个“屡不胜”若是,就会发现在这两人的交锋之中,左良玉没败白旺也没胜。所以在超强的防御能力之外,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左良玉养寇自重,培养自己的楚镇势力,指望成为第二个辽镇。
    “小的是真心实意不想对抗王师啊!”白旺跪在罗玉昆的中军大帐中,自缚双手,披头散发,哭得让人心碎。
    罗玉昆接受投降之后迟迟没有入城,又让白旺自己来营中说话,以免此贼诈降。谁知白旺真的亲自来了,而且还自缚双手,带着南阳地方乡绅,抬着劳军的酒肉,到罗玉昆帐下听候发落。
    “老子晕得很!你为啥不降左良玉啊?”罗玉昆屏退了那些乡绅,让他们回去发安民告示,等待铨官,只将白旺留在大帐之中。
    白旺连连磕头,心中暗道:左贼是养寇自重。若我去投他,岂不是白白送他一颗脑袋,好让他加官进爵?当然是投皇帝家的正牌子官军啊!何况他们连刘宗敏、刘芳亮都放了,断然没有只为难我的道理。
    白旺又在心中盘算了一番,自己从未跟皇太子的官军打过仗。更没有杀过藩王,掘过人家祖坟。手上没有这份血债,心中也就踏实了许多。
    “只看将军旗号,就知道将军乃古之大将!逢此际遇,惟愿能够在将军麾下牵马扶鞍,哪里还有别的心思?”白旺忙不迭将一串马屁拍了上去。
    罗玉昆往前俯身问道:“你手下七八万人马,领着荆襄四府,各等将校也有十几二十员吧。就没一个想打一场的?”
    陈崇在一旁不敢干涉主将问话,因为是否接受投降也属于军事决策,听到罗玉昆这么问,几乎是等于教唆人家造反啊!他连忙用手掩嘴,大声干咳,加以提醒。
    罗玉昆这才收敛了些,重新靠回座椅。
    “不瞒将军。小人等早就盼迎王师,希求反正了。”白旺道:“小人手下儿郎,无一不想将功补罪,为我皇明征讨不臣。”
    白旺很清楚,自己受李自成之命清理湖广。结果非但没有打跑张献忠,将左良玉挡住,手里的地盘却比当初李自成交给他的时候还要小。听说这回李自成被打得弃守西安。心想李自成此番肯定不会放过他这庸才,索性降了官兵算求。
    “你要想再带兵打仗,估计是没戏的。”罗玉昆毫不客气地戳破白旺“征讨不臣”的美梦。
    他见过许多土贼,只要同意保留他的地盘和手下将士,不管对面是大明还是大顺,说降就降,没有半分迟疑。然而一旦要动他们兵权,这些土贼翻脸就比翻书还快。谁不知道,乱世之中最靠得住的就是自己的兵马地盘!就算天下定鼎,论起从龙之功来。这些也都是换取子孙富贵的筹码。
    “小的只愿去当个田舍翁,再不愿打仗了!”白旺欣喜过望,大声喊出了自己的心声。
    “你能保证你手下也是这么想的?”罗玉昆冷冷问道。
    “能!能!绝对能!我们之前早就议好了的,只要能过上安稳日子,要什么富贵?好好活着才是正理。”白旺忙不迭道,生怕罗玉昆不信:“伪顺各府县文官都在南阳待勘,留下武将和兵马只是怕左贼……左良玉偷袭。”
    罗玉昆这才警醒过来。若是左良玉趁机来摘果子,那才是得不偿失。
    “你先下去吧。本将自然会安排接管之事。”罗玉昆抬了抬手,对外面侍卫吩咐道:“好生招待白将军。”
    白旺总算是安了心,又是一番恭维道谢,方才跟着侍卫出去。
    朱家骏从来不苟言笑的人。都已经忍不住笑得伏低了身子。
    陈崇干咳一声,瞟了一眼罗玉昆,道:“这都没能逼反白旺,真是辛苦罗将军了。”
    “不存在。”罗玉昆起身挥了挥手,轻轻弹了弹肩上的将徽,黄金的质感让他精神一振,道:“反正咱们不是已经有过计较了么?就用这些降兵,继续往南往西走!”
    “交给他们放心么?”陈崇担心道。
    “我是这么想的,”罗玉昆招了招手,让两人聚到地图前,先在荆州上画了个圈,道:“咱们先把夷陵占了,且不说往西打,总不能让张献忠顺着长江出川。”
    “让谁去呢?”朱家骏轻点下颌。
    “潘文美怎样?”罗玉昆道:“他当年跟我一道出川,一路下来也算是个可靠人。”
    “让他带多少兵?”
    “荆州兵全都归他管,让他带一个局过去打底子呗。”罗玉昆道:“老子就是晕得很!殿下啥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小心谨慎。用兵还一定要练过的……他那是没见过那帮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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