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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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谣-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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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人们叩毕抬头时,河滩茫茫苍苍,不知何时,她已经飘然离去。
    2 在鲤鱼滩人们欢庆之际,阎大浪率领着纤班,来到河沿县城,命河子、根子等人将库房打开,把所有囤积的财物,统统搬到大街之上。
    岩子扯着嗓子喊:“是谁家的东西,自己来领呀!”
    这一举动,震撼了整个县城,人们奔走相告,扶老携幼,向县衙奔去。
    在县城广场上,王家二公子王不隐也在吆喝着。
    他手拿传单,向围着自己的十来个闲汉散去。然后,振臂高呼道:“伟大的五四运动在北京爆发了!这是中国近百年来最有意义的事件!它吹响了反帝反封建的战斗号角,它像一阵春风绿遍神州,向沉睡中的中国人呐喊:睡狮醒来吧——睡狮醒来吧……我们要接受新思想,创造新文化,让中华民族从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状态下解脱出来,让中国人昂起头颅,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那些闲汉素来无事,就爱凑个热闹。这会儿,见这学生娃慷慨激昂,也都前来捧场,说道:“声音恁大哩,是唱戏的好料子……”他们见到街上好一阵骚动,放眼望去,县衙已被焚烧,浓浓的火焰直冲云天,皆都喊着“县衙烧了,快去看呀”,就迅速离开王不隐,与街上的人流汇合在一起,熙熙攘攘,拥向浓烟滚滚的县衙。
    这时候,那些认领了财物的街坊,皆都大惊小怪,瞠目结舌,议论纷纷:
    “这不是老孙家的玉佛么?这家人做生意刚刚发达起来,莫名其妙就被灭了门,一眨眼工夫,所有财物就不翼而飞!”
    “哎呀呀,这是绸缎张商行的料子呀!这么多,竟然藏在县衙里。绸缎张被杀之后,外省的亲戚寻找仇家好多年。谁能想到,仇家原来就是官府?”
    “我的天呐,这究竟是咋回事?莫非官匪一家……”
    大火越烧越旺,把西湖上那些亭台楼阁、长廊水榭、画舫游船……统统化为一片火海。看着这一切,阎大浪对河子说:“几十年哩,直到这时,我那颗悬在空中的心,才算落了地。”
    河子是将船队旋进大漩涡之后,眼瞅着土匪们葬身水底,作为舵手,按规矩最后一个离开船舷的。他上岸后,许久许久,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还是阎大浪扶住他脖子,“咕嘟咕嘟”给嘴里灌了半葫芦酒水,方才平静下来。此刻,他望望天上的大火,又看看百姓们的喜悦之情,问道:“叔,下一步,咱该做甚?”
    阎大浪却在一旁抽起了旱烟,对岩子说道:“听百姓说,王不隐也在城里,你负责把他给我找回来。”然后才对河子和根子等人说道:“这儿没咱什么事哩,皆都跟着我回去!”
    在纷纷攘攘的人流之中,人们谈论着白龙旋风的事情,认领着各自的物品,谁也没注意,纤班的人何时离开了此地。
    “发生什么事了?”王不隐从空旷的广场跑来,也挤进了人群之中。瞅着县衙的牌子,望着冲天的大火,他欢呼道:“好啊好啊,五四之火,在黄河沿沿燃烧起来了!”接着,他登上台阶,对成百上千的百姓宣传起来:“今年五月四日,是一个值得载入史册的日子。北京的爱国师生,冲破反动政府的重重阻挠,一举烧毁了卖国贼曹汝霖等人的住宅,大大激发了国人的爱国热情。这才短短几个月,我的故乡河沿县也行动起来了!实在令人振奋不已啊!”他扶了扶眼镜,挥舞着手臂道:“这火,就是家乡人民对北京爱国师生最有利的声援呀!伟大的五四运动万岁……”一边呼口号,一边撒起了传单。

    街上的百姓,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纷纷抢夺红红绿绿的纸片,看后皆都在说:
    “好啊好,五四运动就是好,终于把官匪一家的马文给除掉哩……”
    “太棒哩!五四运动,把咱河沿几十年的怪局揭穿哩!五四运动是该万岁的……”
    3 傍晚,夕阳衔山,把鲤鱼滩映照得一片通红。纤班弟兄神情肃穆地围在鲤鱼娘娘庙里的大槐树下。
    “咔咔咔……”躺在逶迤树根上的阎大浪,总也咳个不止,一会儿工夫就吐了好几口血。他大喘着粗气,对弟子们说道:“我是大象,看来我不行哩……该离开你们去寻死地,望你们……”
    “不啊,师父,”路子等人眼含热泪,皆都哭道:“师父呀,你没事的!人太累,歇一阵子就好哩……”
    “叔,我不能让你走啊!”河子已经哭成个泪人儿,他抽泣着道:“天底下如若有换命之术,我立马去学,甘愿用我的命换你的命!”
    “傻娃,”阎大浪一手拉着河子的胳膊,一手抚摩着河子的大光蛋,望着他笑道:“木盆盆里的黄河漂娃,终于长大成人哩……我这便去了,也算对得起师兄李忠义哩……”
    “叔,他们来哩!”阎大浪对河子要说的话,还没说完,气喘吁吁的根子,已经从蛤蟆滩将王不屈和王不移请了过来。
    王不屈上前道:“根子说你不行哩,我兄弟俩连饭也没吃,急忙赶了过来。”
    王不移也咳嗽两声,眼圈一红,预备着唱丧时的词儿——因为王荣耀过世,就数这个儿子哭得有水平。
    阎大浪手朝着县城方向,久久才说:“你们听,他回来哩——真的回来哩……”
    根子、王不屈、王不移皆都屏声静气聆听,谁也没有说话。
    一会儿,就见岩子拉着他们的兄弟王不隐,急急匆匆赶了过来。
    “咋回事?”王不隐上来就喊:“我听说县衙是你们烧的,真伟大呀……”
    “跪——”根子沉沉地喊了一声,带头跪下。王不屈、王不移也都相继跪下;岩子将王不隐和他们摁在一起,也跪了下去。
    “我们四个兄弟,”带着哭腔,根子庄严地说道:“虽然我们不是同一母亲所生,但皆都是河侠纤班的后代,”接着威严无比地喊道:“大槐作证,我四兄弟这便认爹!”
    王不屈首先说道:“经过这场大变故,我和不隐、不移,皆都搞清了身世秘密,用不着爹请,原本这两天就会前来认祖归宗的。”说完,四人向阎大浪叩了十二个响头,声声喊着:“爹呀,亲爹……”
    阎大浪眼中萦绕许久的泪水,突然之间像断了线的珍珠,唰地洒落下来。在他眼前,跪着的四个后生,虽然相貌各异,性格迥然不同,志向更是南辕北辙,然而,皆都有一副或浓或淡的络腮胡子。“娃们,皆起来吧!”他欠了欠身,欣慰地说道:“都是大槐子孙、河侠根苗,我纤班后继有人哩。”然后,挥挥手,庄重说道:“既然如此,你们日后不管干什么,我皆不节制,见了我和纤班长辈,也按河侠规矩,统称为‘叔’就行哩!”
    河子看得好不激动,主动上前,和根子一起,与王不屈、王不隐、王不移三人拉手问候。岩子、路子等人,也都与他们以兄弟相称。
    “都过来,我有话要说,”阎大浪打断了他们的亲昵,抖抖地拿出那半部《黄河行纤图》来,郑重其事交到河子手中,说道:“收好它,永远收好它——今后,你就是咱纤班的班主哩!”
    根子、岩子、路子等人也都围上前来,拉着河子。而他却摔开众人,“咚”地跪在阎大浪面前,将这河侠传世宝典交回阎大浪手里,说道:“叔,我不愿做班主!”给阎大浪磕了一个响头,起身之后,转头就走,再也不肯回望一眼。
    4 鲤鱼滩的人们,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继续不屈不挠地生活在神话世界之中,用自己的真诚,各按各的角色,忠实延续黄河那明澈而又混沌、智慧而又愚蠢、可爱而又可笑、幸福而又悲哀的历史,并一代又一代口口相传:鲤鱼娘娘如何为善者显灵,鲤鱼娘娘如何惩治河伯,鲤鱼娘娘如何普降喜雨,鲤鱼娘娘如何消灭白龙旋风……
    纤班却发生了很大变故。
    阎大浪在那场殊死搏斗中,断了三根肋骨,并且时不时地吐血,身体猛然垮了下来。而河子离开后,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人们都说:“河子的心儿,不在这儿哩;河子的魂儿,被鲤鱼娘娘勾走哩。”还有人说:“他本不是纤班的人,要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哩。”
    其实河子并没有离开黄河——这是他魂牵梦萦的故土,也是生他养他的亲娘。这天清晨,他独自一人,在河滩上漫步。耳畔,又响起了那好听的声音。
    “是她的!”
    的确,他听见了——而且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真切;不是笑声,而是哭声。
    “呜呜……这深仇大恨,总算报下哩……”
    觉得异常蹊跷,河子循声而去,就看见:五彩缤纷的泥滩上,红红亮亮的女娃,正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望着河水,想着心事,抹着眼泪……
    他上前问道:“好槐花,你哭甚?咋不笑哩?”
    槐花见河子站在自己身边,并不吃惊,也不跑掉,而是拿毛眼眼痴痴地望着他。然后,她毛脑袋一歪,嘴唇一抿,“嘻嘻”道:“谁见我哭哩?你瞎说!你瞎说!嘻嘻……我这不是在笑么?嘻嘻嘻嘻……”一边笑,红光一闪,她一边从石头上飘起,在河滩上欢快地跑啊,跳啊,闹啊……
    河子心头一喜,喊道:“你是不是鲤鱼娘娘转世?好槐花,嫁我吧!咱俩离开这儿,到一个没有血泪的地方,去过神仙日子……”
    槐花道:“逮住我,就嫁你!”
    河子兴奋地追起来。
    前方,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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