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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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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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临柳公权“送梨帖题跋”。

吴先生也会画几笔,书法崇古,画上却是竞近。特推崇本朝唐寅,对同辈人董其昌亦颇关注,以为不可小视。却不屑于徐渭,鄙夷此人没骨气,做严党胡宗宪门下客,不惜浓墨重彩写捉笔文章“进白鹿表”,真要是精忠赤诚倒也无话可说,可主子一陷囹圉,竟吓得发狂,惟恐受连累,又戳耳,又捣肾,还将妻子杀了。但凡懦怯的人又都阴狠。下得了手,徐渭就是明证。好比人品见于书品,同样也见于画品。无论人们怎么说徐渭好,吴先生总是不接腔的。吴先生是一个正直的读书人。他喜欢唐寅,多少因为唐子畏信义上没有诟病,也喜欢他的人性,风流倜傥。吴先生自己是个谨严的人,可那是言表,内心呢?也是有豪放不羁的一面。倘若他早些年生,兴许会和唐寅做朋友。当然,最喜欢的还是他的画意。怎么说?有趣。可能是说浅了。但在吴先生看来,书和画不同,书是道,画是意境,有点类似诗和词的区别,诗言志,词言情。唐寅的画,人物、舟车、楼观,无所不工,有人间情!吴先生说的“有趣”,就是指这个。杭城是个俗世,街巷阡陌,不是人家便是店肆,四处是闹嚷嚷的生计,不是清静致远的境界。吴先生身在其中,总归要溽染做人的兴头。如此说来,吴先生喜欢的画,是要有人,空山深谷,是会让他怅然若失。南宋过来的人,一是忠义,二是人世。

吴先生有时会和沈老太爷论史,不是正统史家那一派的,而是瓜田豆棚的风气。比如,他们论到杭州的旧名“武林”来自于何?固然西南有武林山,《汉书》、《晋书》地志上都如许说,武林山和武林水。可是,不还有更古的武林吗?就是江西鄱阳湖东岸武陵山下,亦有一个武林。司马迁《东越列传》中记载,汉武帝元鼎六年,东越王余善与汉水军楼船将军杨仆交战,屡战屡败,退入武陵山。汉武帝决意灭余善,除后患,四军合围,楼船将军从武林出兵;中尉王温舒从梅岭出;下濑将军白沙出;横海将军韩说就是从句章出,句章不就是会稽!两个武林同属越地,这武林或许出自那武林也莫可说!那武林史有记载,更有名目。可是,吴先生又说出第三个“武林”,即三国中吴国所筑虎林城,于是,时间拉回来一百年。秋浦河下游,石城县西,长江东。其时三足鼎立,长江中下游为孙权一统,此地与彼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似也脱不了干系!

正说得热烈,冷不防,矮几上临帖的希昭忽然插言道:阿爷你忘了,还有晋太元中,桃花源的武陵呢!两个大人都一惊,停了停,想起希昭已背过千家诗,其中就有陶渊明“桃花源诗”。沈老太爷说:东晋要晚几个世代,那武陵且在沅江,蛮夷之地,故有武陵蛮之称,应是与其他武林无关。希昭却不服:阿爷,不论如何,我就是当我是那个地方的武陵人!这年她八岁,已有主见,说话的样子极认真,老太爷很觉有趣,说:随你!吴先生也说:索性起个号,武陵女史。此时,沈老太爷倒不安起来,桃花源其实是个冥想之处,纯属子虚乌有,联想起生希昭那月的朔日,大清早来叩门问路的姑子——不禁生出悔意,让希昭读书太早,又太多,心性还未长全,会不会失了常情,一径往刁钻古怪上走?因此,读到《诗经》,再不往深处教,临帖也随她高兴。这样,希昭就余出好些玩耍的时间。

希昭玩耍什么呢?穿珠子!母亲携她到高银巷珠子市场买珠子穿珠花。路两边全是珠子铺,琉璃珠子盛在扁桶里,颜色形制各异。赤、橙、红、绿、青、蓝、紫、杂色、合色、无色;长、方、扁、正圆、椭圆、圆鼓、腰鼓、契形、锥形、水滴形、莲花形;金银片、云母片、琥珀片、翡翠片、螺片、贝片、牙片……希昭的眼睛都来不及看。珠市上多是女子,擦肩摩踵,间杂穿行着敞盖轿,四个轿夫抬一领。轿中人多是年轻貌美,衣着新颖,脸上的脂粉很鲜艳。一旦看见想买的珠子,便停下轿来,欠出身子,店家忙不迭地端了上前,任她挑拣。有一回,一领轿正停在希昭身边,只觉一股茉莉花香袭来,接着便看见一只手伸过来,拈起一颗珠子。这只手,有些像男人的,大而硕长,颜色却是玉白。食指与拇指拈着珠子,对了光慢慢转动,珠子一闪一闪,转到了孔眼,便有一束针似的光穿透出来,没有缺损,也没有死眼。就这么挑着,一颗接一颗。那小二捧着珠盆,一动不敢动。待挑齐了,再要比较大小颜色匀不匀,略有差池便捡出来,重新再挑。终于完了,交给店主打包结绳,两只手相互轻拍几下,仿佛刚才挑的是粮食,于是要掸去手上的浮尘。一低头,看见希昭,笑一笑,眸子亮闪闪的。额头遮眉勒上,嵌一块紫玉。希昭从没见过如此明丽又大胆洒脱的女人,也像个男人,而且是见过世面的男人,不由看呆了。女人笑得更高兴了,从袖笼里摸出一个单耳坠子,也是珠子穿的,小红豆珠子纠成一球,吊一滴透明珠,就像果子上的露水。希昭木呆着,忘了伸手接,女人一低头,将耳坠子挂在颈项上的盘花钮上,接过店主裹好的珠子,偏身重又上了轿,走了。母亲亦是木瞪瞪地看着这一幕,待那领轿走得看不见,女人的背影也看不见,才回过头,就要摘希昭钮襻上的坠子,无奈一双小手捂得牢牢的,不让摘。只得小声嘱咐,切不能让阿爷看见。可第二日,阿爷还是看见了,在希昭的墨盒里,红亮亮的一小朵,甚是醒目。沈老太爷年轻时也荒唐过,认得出是什么人的东西,如此妖娆而又可爱,看了一会儿,终于没有收走。那姑子的颀长身影又出现在眼前,心想,但让希昭俗艳些无妨。

有时候,沈老太爷自己也带希昭逛去,乘了轿上环翠楼。环翠楼不是楼,原是坊,宋徽宗时有道士徐姡Ь幼〈说兀擅徒凶鞔笠弧7课萁ソネ芹埽奈降兀缓笥旨械乐彩鳎郎狡屡绦希慵咐锍ぃ谑歉反洹Q芈淌骰貉樱恢踔校蜕狭顺勤蛏健I缴嫌型ぃぶ惺遣栝浚舨枰丁2杩拖绕烦⒑蠊良郏蚵舨怀梢膊灰簦瞪合麓卫矗”愕辣鹆恕D锹舨璧木褪侵植璧模渲幸换罩欤肷蚶咸祜磕昕好髑安瓒际侵炖洗笏腿サ摹I蚶咸铝私危谛≈褚紊希群炷嗦系乃校褰胀梁校谝粷ㄏ床柚巡柰耄诙䴘讲沤冢缓蟊闾敢恍┠昃昂筒枋隆O人档奖钡厝税溶岳蚧ú瑁涫凳潜钡厮玻夂锟乔逦叮谎棺。挥谢ú枵庋呐ㄏ悖渌兹锤站ⅲ莸贸隼础S炙的虾I嫌幸桓鎏ㄍ宓海叩纳蕉ド希沧徘甑难遣韬貌蝗菀咨ぃ粘黾庾樱床患罢拢投成耍老吕吹哪且恍从幸煜悖⒚钅岩孕稳荩疵馓笞炅恕I蚶咸臀剩缰炖洗笳庋副沧又植栉疲甙饶囊晃赌兀恐炖洗笏担枋俏模缓攘嗽趺茨芴嵘裥牙В植枞丝渴裁床蛊恳安瑁∧且安柙诶咸獍憬跻掠袷车母F丝蠢矗蜕赵畹牟癫畈欢啵鞠氩坏接美醇宀瑁】晌颐侵漳晟碓诓枥铮皇遣杼锊枭骄褪遣璺坎柙睿炔皇翘乇鸬挠新Φ模嗤肪捅娌怀觥I蚶咸担赫饩徒芯萌肜贾ブ叶恢湎恪V炖洗笮Φ溃旱ゴ硬杷担安枞匆灿懈裢獾暮么ΑJ裁春么Γ可蚶咸省:帽却罂槌匀猓笸牒染疲辉俸帽龋饫锏姆嗜猓评锏木仆贰I蚶咸担豪洗蟮囊馑际遣枥锏母嚯椋恐炖洗笏担赫饩退挡簧侠戳耍芄槭蔷⒆悖辈觯徊还獠霾皇遣鋈獾哪歉霾觥K档美咸笊闷妫且惨⑸弦怀ⅲ谑牵炖洗缶徒淮执纱蠛M肜铮盍俗阌写蟀胪牒稚囊陡选I蚶咸担耗训朗俏诟刹耍恐炖洗笾皇切Γ系墓鏊敝背逑拢偈蓖胙仄鹆艘蝗δ倘缛饫锏挠汀MA税肟蹋氯バ炖洗笏担嚎梢院攘耍≌蚶咸送耄贝汤锎┏鲆桓鲂∪耍峦反赵谕胙兀炖洗笾焕吹眉八狄簧汉炔坏茫∠U岩丫艘恍】冢偈碧鸾爬矗蚴怯挚嘤稚褂中晾薄V炖洗蟾辖舻莨ㄗ樱沟纳饺攘肆酱罂冢儆质俗欤藕眯I蚶咸嗖幌铝耍似鹄匆彩且豢冢比徊换嵯裣U涯敲床荒苋蹋匆簿醯眉严卵剩闱科妨似罚盗司洌汉糜幸槐龋褪茄桃叮≈炖洗蠹蛑崩植豢芍А>驮谡馐保U岩丫ィ趺匆步胁恍选V炖洗笏担盒∝蠖砹耍皇亲砭疲亲聿琛I蚶咸痪跻灿辛恕    □溉恢狻

朱老大一边种茶,炒茶,卖茶,一边还做些篾器。儿子媳妇都会劈竹,削篾,编筐织席。小老大将青篾破成丝,扎了一个蚱蜢,小竹竿挑着,送给希昭,只是希昭不醒,便插在轿车座边上。那蚱蜢绿殷殷的,随了轿夫的步子一弹一跳。就这样,一老一小,合着眼,做着梦,下山去了。日头在道旁绿树林里伴他们走一段,便下到西边的湖里,树林子变得一片金红,各色鸟儿回了窝,炸了营似地叫,虫子也跟进来,一同闹起来。

16 议婚

希昭五岁那年,家里来过一个客,从上海去青田,定制佛像的,来回都从家中过,各住了二三天。返程时还带给希昭一枚小小的冻石印章,顶端雕一个麒麟,难为半寸见方大小,竟然鳞爪俱全,神态逼真。也是凑沈老太爷欢喜。谁都看出来,希昭为老太爷最疼。客人的家父与老太爷有些交情,曾在江西清江做官,来去途中就在沈家台门过,称得上是世交。但从请佛像客人的形貌衣着看,并不在仕途,却可见得相当殷富。听母亲说,客人家在上海有个大园子,园子里有各种出产,单只这些出产,就够全家人的日常花销,更莫说田地和店铺。希昭将这枚印石收在她的攒锦盒里,那是她的百宝箱,陆续添进玩意儿:手绣的补花:一具太巷庙买的陈妈妈泥面具,孙尚香,头上插着玉簪金钗;一个成窑小瓷盘,画二位勇士作战,奔马拉弓,背后是浮云远山,虽只三寸大小,气势却是磅礴得很;高银巷珠市上美夫人给的红豆单耳坠,也收在了里面,总之,都是小女孩子的心爱之物。

客人就是柯海,为镇海出家,居莲庵修行,去青田找石头。与阮郎从上海出发,又同行一段,到钱塘江分手。阮郎渡海去舟山,柯海走浦阳江,就在杭州停几日,一是歇脚,二也是父亲让去沈府请安。柯海在沈府吃住,颇觉自在。宅第虽然逼仄,可是人口简单,日子清静。这是门里,门外呢?则是街巷纵横,商肆人家。市井中的生活就是这样,闹中取静,静中有闹。这家人性情都极淳朴,又不失风雅。住宿的当晚,床铺早已经铺整齐,案上笔墨纸砚全备齐,脸盆架搭了清洁的洗脸巾,矮几上是茶壶茶碗。用物器具都不是新,而是干净。临就寝,沈老太爷领着小孙女儿叩门,小孙女儿手里挑着一盏南瓜灯。拳头大的南瓜纽子,切一半,边缘修成锯齿,里边是一截小白蜡烛,从瓜瓤里透出嫩黄的光。老太爷说这是小孙女儿送给客人照亮的。小姑娘的眼睛在额发下亮亮的,右颊上有个笑靥。第二日晨起,从板壁边木楼梯下来,客堂里案上燃了一炷香,老太爷在读书,小孙女儿提个小篮,摘天井里的凤仙花瓣。柯海早饭后出门,去西湖看了景,近中午回来,女孩儿的母亲已经在用凤仙花汁给女儿染指甲了。一顿午饭,小姑娘都是奓着十个小手指头,由女佣人一口口送进嘴,那样子十分娇憨。柯海心想,倘若他有儿子,就央媒人说亲,娶进沈家孙女儿。可惜,没这个福气。从青田回来,他便替小女孩儿带了一方冻石印章,是用那佛像凿下的碎料切成的。

客人走后,家中人议论至少三日。在沈家平静的生活里,有客来访无疑是件大事,何况来自上海,谈吐又那么有趣。四方游冶,见过偌大世面,竟然还十分的随和。如客人那样的阅历和家资,什么没吃过,可对杭州的菜食却大加称赞。其实不过是些乡下菜,腌菜梗炒南瓜,乌干菜蒸河鳗,臭豆腐炖黄豆芽,甚至只是南瓜藤剥了皮清炒。尤其是希昭母亲亲下厨做的鱼羹和豆腐衣,还有将各色蔬菜拌了干面上笼蒸。再就是客人从青田回来时,积劳成疾,终将体力不支,躺倒在楼上客房内,希昭母亲用青笋腌笋合炖的一瓦罐鸡汤,其中用细夏布扎了一包龙井旧茶,喝下去顿时头脚轻松。当然,是病还要靠药治,食补只是提神醒气,好叫客人早上归途,走完下一段路程,平安到家。那客人形神已和去时大不同,黄瘦枯槁,就像老了十岁。可就这样,还有许多见闻要说,有许多事物要作评介。沈家人既是怜惜,又觉得好笑,看出这是一个天真的人。议论客人之余,当然就要谈说谈说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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