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三炮击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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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炮击金门-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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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有碉堡?沙滩上的一排木桩上,竟吊着两具尸体!再看,一根旗杆
上,还飘扬着一面“青天白日狗牙旗”。妈的,是敌占岛呀(后来才知,这
是位于金门之东,台湾所占的北碇岛)。

黄忠义没有片刻犹疑,掉转头,向着碧波浩渺的深海重新游去。他的
身后,是生,他拒绝屈辱的生。他的前方,很可能是死,他宁肯光明磊落的
死。他记着徐艇长最后的嘱托呢。还有,自打穿上军服那天起,他就有个想
法,到了战场上,当不当什么“英雄”没关系,但咋也不能叫组成自己名字
的那两字——“忠”与“义”——倒着写!

游啊,游啊,将近黄昏,小岛终在眼中消失。手脚好像早已不是自己
的了,肌肉骨骼里边的精力和体力也好像全部耗尽,他仰躺在海面上,连拨
拉一下水的气力也没有了,这会儿,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是打哪漂来一半截
木头,能搂抱着喘口气,该有多好。

还真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漂过来。定睛瞅,是一堆乱草,上面趴着一
公一母两只肥墩墩的大螃蟹。人饿极了没有不能吃的东西,他毫不犹豫,将
一对蜜意正浓的八爪“夫妻”活剥生吞。日后回忆,这大概是这辈子吃过的
最香美的食物了,可惜才两只,少了一点。

※※※※※


黄昏,太阳用它最后的光焰装扮大海,无限绚丽,一片斑斓,掩饰着
它的吝啬和残忍。它就要撒手不管了,把一个更阴冷更严酷的暗夜抛给那些
遇难者们。倒是鸥鸟们富有同情心,在头顶盘旋翱翔,有时,甚至就落在你
的近旁,侧着小脑袋看着你,发出同情哀怜的悲鸣。


风又起,浪又高,天边那道狭长的灰线终至模糊、消失。周方顺的心
一下子收得紧紧的。过去,跟着萧劲光司令员当警卫,在东北解放战场上驰
骋纵横,不知打了多少恶仗、险仗,他从没有惊惶失措过,因此,也就觉得,
人只要心理坚强,没有闯不过去的关隘。可这一次,大概真的会闯不过去凶
多吉少了。想想真憋气,被围在无根无际的大海之中,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枉
然,死了真窝囊。他的手情不自禁去触摸一直舍不得丢掉、带在腰间的手枪,
他妈的,与其叫海水呛死憋死,不如自己一枪。。

远远地,传来尤志民痛苦地呻吟,刺得他心好疼。突然间,他想到了
四个战友,想到了指导员的责任,便对刚才的想法感到内疚和荒唐。别忘了,
你是这个集体的主心骨,你可不能先垮了。要有牺牲的准备,但,就是死,
也得是最后一个!

他又一次呼叫每一个名字,提醒大家尽量靠拢,千万别叫风浪打散。
他的政治工作依然简短有力:坚持住啊。坚持就是胜利!

※※※※※


天光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尤志民确实坚持不住了。他本来就有严重的
胃病,被阴冷的海水浸泡一整天,又没有吃一点东西,肚子里像塞进去一只
刺猖,有千百根针在刺,在扎。他那一声甚似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听了真
叫人心碎。

季德山游靠过去,脸贴脸紧紧抱住形色枯槁、一阵阵发抖抽筋的尤志
民,说:老尤,来,我们暖和一下。

季德山像一叶小舟仰躺着,让尤志民压到自己身上,给他暖胃。一个
浪头打来,季德山喝下一口海水,又一个浪头打来,再喝下一口海水,但是,
他紧紧搂住尤志民,双臂没有松开,微弱的体温,从一个躯体传导至另一个
躯体。经受了战火生死考验的战友情兄弟爱,从一颗心传导至另一颗心。狂
涛怒浪应该懂得,它可以埋葬掉物质的人,但它永远不可能淹没高尚的魂灵。

季德山直到精疲力竭,被海水呛得昏迷呕吐,才不得不听任尤志民从
身上滑下。

守在一旁的李茂勤游过来,接替了季德山的工作。

李茂勤不支,周方顺、赵庆福又游了过来。。

天完全黑了,风浪比刚才更大,相互离得并不远,呼叫应答都听得见,
但就是看不到对方的身影,而且,无论怎样努力,再也靠不到一块。

“老周,老周,我胃疼得厉害!”几十米之外,尤志民又在痛苦呻吟。

“志民,坚持住,我马上游过去!”“老周,保密员那里有我二百四十元
钱,四十元交团费,二百元给我母亲邮去,叫她不要伤心。啊,我不行了。。”
“志民!志民!”四个战友都在叫。

一下子,连微小的呻吟也听不到了,回答只有浪涛的节奏单调分明的
拍击。

四条汉子热泪纵横。

※※※※※


二十六年之后,刘建廷老人回忆说:不论什么时候,一想起175,最让
人动感情的是尤志民。他是福建石狮人,身体瘦瘦的,个子高高的,篮球打
得不错。那时一个高中毕业生在部队就是文化比较高的了,尤志民作为知识
分子,在临死的时刻,想到了母亲,想到了组织,四十元钱还要交团费,这
个精神今天看,仍然很伟大呀!四十元钱,今天能算什么,现在大款有的是,


万元户,几十万元户,百万元户都不稀奇啦,可那是1958 年,四十元,那
就是一个普通战士的全部财产呀!事后,我们给尤志民的预备党员转了正,
对他是个安慰吧。但这么好的战士,当时宣传很不够,我是指挥员,这个事
疏忽了这么多年,我有责任。175,几十年了,没个说法,我也有责任。福
建石狮,我一直想去,见一见尤志民的母亲,安慰一下老人家。可直到今天,
我也始终不敢去。尤志民没个说法,175 没个说法,我这个指挥员有什么脸
去见他母亲呀。。说到这里,七十岁的老人双手捂住眼睛,失声啜泣。我的
心,被一种凝重而朴直、苍凉而炽热、老迈而童真的感情所强撼。

※※※※※


月亮如昨,像灯,高悬天空。

季德山冷得实在挺不住了,一下子丧失了信心,心一横,拧开了救生
衣的气孔,身子一点点往下沉。又奋力冲出水面,仰起头来,想最后看一看
这值得留恋的世界。

银光四射的月亮似乎蕴藏着什么深奥或浅白的哲理,只看了她一眼,
季德山就停止了愚蠢的行为,狠狠地咬自己的嘴唇,赶紧拧住气孔,继续漂
流。

李茂勤冷得牙齿打战,手脚抽搐,一个浪头打来,就喝几口海水,哼
叫一声。

他对前来帮助他的赵庆福说:你甭管我,自己游吧,我怕是不行了。

赵庆福说:老李,你看那是啥?李茂勤呛一口水,吃力地说:月,月
亮。赵庆福便不再说话,把两个人救生衣的带子结在一起,以免被海水冲散,
一手抱住他,另一只手划水。

李茂勤也不再说“不行了”,规规矩矩跟着赵庆福游。

周方顺也进入了半昏迷状态。一个浪头扑来,呛一口水,激冷一下,
醒了。浪头一过去,头一歪,又开始昏睡。就这么睡着、醒着,醒着、睡着,
恍伤中感觉一直在扯着脖子呼喊:季德山、李茂勤、赵庆福,向月亮游!

人,存在于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不能没有希望。一位诗人写道:希
望/是寒冬里的报春梅/是支撑大厦的柱和梁/是荒漠里的一眼井/是海燕
搏击风云的钢的翅膀。。1958 年8 月25 日深夜,对于几个在茫茫大海上已
整整漂流了三十几个小时的落难者来说,希望,没有一点诗情画意,就是那
个与往日一般无二、普普通通的月亮。

几个人都说,那天晚上如果是个无月天可就坏了,八成要绝望,怎样
也坚持不到最后了。

看到了月亮,心里就有安慰,有个盼头,就好像离祖国、大陆、家乡、
领导和同志们不太远了。

※※※※※


浪,像一条长长的木板,横拍过来,又一次把周方顺打醒。他猛地睁
开眼睛,好像看见有白色的东西在前面晃动,揉揉眼珠使劲看,没错,是一
顶白色篷帆正从一片圣洁温柔的月光中缓缓摇来!精神一下子振作,使足了
力气呼叫:渔船!渔船!

那船毫无反应,却椿桅稍侧,后舵微转,在他眼前划一个半圆,像一
阵风,从天空和大海的两个月亮中间驶出去,走进一片黑暗。

还好,后面又有一艘如仙船飘然而至。周方顺掏出手枪连打4 发,以
期船上渔民能够发现。准想,那船却突然加速,兔子遇到狼般撒腿开溜。


他娘的,生生能把大活人气死。

再看,后面还跟着一条呢。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因为,环顾四周,显
然看不到第四条船的踪影。

周方顺不再喊也不再开枪,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阵猛游,靠近渔
船,抓住了船尾拖带舢板的绳缆才叫:船老大,快停下!

没人回答也看不到人影,只听砰的一声,手中的绳索断了。也难怪,
这里渔民经常受到敌舰敌特的骚扰,怕爬上来的又是“水鬼”,故意把绳索
一刀斩断。

周方顺抓住断绳的手没有松开,一把一挪靠近了后面拖带的小舢板,
攀住船帮,使尽吃奶的力气终于翻了上去。翻上去就只能仰躺在那里,呼呼
喘着粗气动弹不得。

大船又靠过来,下来一人,矮小、粗壮,俯视着他,用福建方言发问。
他听不懂,用普通话解释,对方又听不懂。周方顺真怕这条鲁莽的汉子不管
三七二十一,把自己重新丢回大海,那有多冤,自己可是一点点挣扎反抗的
能力也没有啦。终于,那人低头看到他军服上带有“八一”军徽的钮扣,又
用手摸了摸,笑了。周方顺会意地点点头,也笑了。直到此刻,才确信,自
己已经脱险。

周方顺引导,渔船在海面上来回搜寻,季德山,赵庆福相继被捞救上
来。最后发现了已经不省人事的李茂勤。他以为是敌人来抓他,扑打着海水
拒绝上船,嘴里还不断喊:放开我,我不上去!直到周方顺紧抓住他叫:老
李,是我呀,上来吧,我们来救你啦!才顺从上船。

大概也是这个时辰,黄忠义在另一海域被另一艘大陆渔船救起。

※※※※※


朝阳,给人间降生下一个新的黎明。历尽艰险、残破不全的175,返航
归来。

蓝蓝的料罗湾,不得不臣伏于“海鹰”脚下。“海鹰”在征服大自然过
程中所昂扬焕发出来的不光是人的求生本能,还更深刻地证明着这个国家不
会动摇的历史意志。

7


在南京张逸民老人处了解到175 艇轮机长李茂勤的确切住址,我没有
任何迟疑,立即北上。于是,在美丽的滨海城市青岛见到了当年差一点就当
了烈士、现任市外贸机械设备公司副经理的李茂勤老人。

微胖、鼻梁上架一副方框眼镜的老人俨然一副“老板”派头。显然,
他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光临很感惊讶,175,在他的记忆中已是一段相
当久远的往事了,现在,居然还有我这么一个人惦记这桩事,为此专门来拜
访他,他笑出了一脸的不解和勉强。他说:六十年代,我还到学校、工厂去
乱吹一吹,可能有一些教育意义,这些年,没有人再讲这段了,我也不愿唠
叨这段事,在单位从来不讲,回家同老伴、孩子们也不讲,再讲这些事没有
意思啦。

轮到我困惑不解了:1958 年8 月24 日、25 日两天,明明是他平凡一
生中刻骨铭心的高潮,但他却希望将这一段生与死的激烈角逐深埋心底,悄
然淡去。而且,许多被采访的老人也都极不情愿谈及1958 年,为什么?我
不得不发表鸿论、大侃高调,向老人阐述了回顾这段旧事,并把它写出来对
于以史为鉴、和平统一祖国的重要性和伟大意义。


老人的笑终于不再拒绝和具有排斥性,但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请单位
政工科一名同志参加旁听,理由:这次采访不应是我俩之间的私事,而应是
由组织出面安排的公事。

那个时代的老人组织观念都特强。我似乎从中也窥见了老人微妙的心
态,他希望工作了已近七、八年的单位对他的过去能够有所了解。

我很高兴。老人将一段往事锁进心的保密箱,但他并未失却对这段往
事的光荣感,因为,无论谁,只有光彩的故事才能够才愿意重新翻开示人的。

在青岛,我不但采撷到了历史长河中的一朵小浪花,也迈进了李茂勤
老人依然大海般丰富充沛的感情世界。

※※※※※


就如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视母校为终生的骄傲,在英雄部队摸爬滚打过
的军人那份优越良好的自我感觉同别人就是不一般,“我们鱼雷一大队”在
老人的记忆中永远是一枚熠熠生辉的金质奖章,拥有她是一种长久的荣幸与
自豪,因为曾为获得她付出过血和汗。

不谦虚地说我们鱼雷艇一大队应该算是海军的王牌了,小艇打大仗,
谁也没我们多,击沉敌舰,谁也没我们多。好多大艇大舰不服气,说,上级
对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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