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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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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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羽族的神木,”冈无畏摇头,“难道程将军要砍了人家的神木来做一架云梯?”

“殇阳关重建的时候,曾经为高度争议不下,最后工匠挑选销金河密林中最高的雪松,想造一架世上最高的云梯,可是无论什么样的手段,也不过造到八丈上下,云梯再长就软了,升不到城头自己先折了。所以殇阳关最后建到九丈六尺。”白毅静静地叙说下来,不带分毫的感情。

程奎丧气地坐回椅子里,魁梧沉重的身子压得坚实的木椅咿呀作响。

“那么火攻?”冈无畏道,“记得高皇帝当年血战阳关,是用火攻,现在秋高气爽柴木易燃,正是火攻的时机。”

“若是还在七百年前,火攻不失为绝妙的计策,但是,”沉默已久的费安冷冷道,“不过今日的殇阳关不是当年的阳关。这座城的建筑,几乎可以说一块木材都没有,是一座真正的石城!”

“水攻?掘开建水,把河水灌进殇阳关里,就算水势不足以逼出嬴无翳,可是城中进水,粮食发霉,士卒疲惫,嬴无翳势必难以坚守。”

白毅缓缓摇头:“来的路上,我测过建河水位,比殇阳关的地势还低了十尺。只怕这些,都在当初设计的人心中了,那人诚然是个绝世之才。”

“七百年前建河的水位呢?”息衍忽然问道。

“刚好漫到殇阳关脚下,一滴水都进不去!”

“真绝世了。”息衍赞叹。

“既然地势高,为何不让他无水可用?”一个清朗的男声自帐外远远传来,随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息衍忽地抬了抬眉,笑了起来:“人终于齐了。”

他亲自起身拉开帐门,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月衣夜会,三箭夺魂,莫非是古月衣?”

大步进帐的紫衣将军惊了一下,旋即打量了息衍一眼:“墨羽飞天,神剑定岳,莫非是羽将军?”

两人对拜,一齐笑了起来。

同为东陆名将,息衍和小他一辈的古月衣并不相识,不过初见时候一拜一笑,两个人却像是多年的朋友一样。古月衣所说的是息衍的名号与武器,息衍提到的却是古月衣成名的“月衣三箭”一战。

古月衣十九岁成名,成名前只是晋北国出云骑军的一名骑射手,月俸不过一个半金铢。而出云骑军中,足足有三千名骑射手。晋北国和休国交界,是一片巨大的湖泽,名叫夜泽。夜泽荒凉,地形复杂,两国兵力又对它都鞭长莫及,于是变成了盗贼长年累月盘踞的所在。古月衣所在的一部出云骑军,就镇守在夜泽以北二十里的贞莲镇,以防夜泽的盗贼北上骚扰。

可是无人想到数十年的经营,夜泽的盗贼居然编成了数千人的浩然大军。在匪首李长根的野心之下强行北上,意欲占据晋北唯一的粮食重镇博亘城。而贞莲镇,就是通往博亘城最近的道路,贞莲镇上仅有五十名骑兵。为首的骑将惊恐起来,抛下居民不顾,率领亲兵向博亘城求援,下令剩余的军士监守。

那一夜夜泽盗贼黑压压地接近贞莲镇,镇上的男女对坐哭嚎,女人们把孩子交给丈夫,身上带着剪刀。男人带着孩子逃亡,女人只要在胸口一扎,就可以不必受辱。这是仅剩的一条路,谁都清楚几十名骑兵守不住镇子,而夜泽的匪首李长根,是个喜欢把玩弄过的女人割下乳胸做菜的狂徒。

默默无闻的古月衣单骑出城,白衣映月,仅仅带着一张角弓。浩浩荡荡的夜泽大军不知所措地停在这个狂妄的骑射手面前,李长根被惊动了,亲自从阵后上前观看。这时古月衣尚在他四百步外,古月衣忽然带动战马,有如没有看见五千盗贼,直取李长根。夜泽盗贼阵中箭雨大作,古月衣三百步上开一箭,走空,两百步上再开一箭,还是走空。

当他距离李长根只剩下一百五十步的时候,战马已经中箭而死,古月衣肩上、臂上、腿上各中一箭。李长根大怒,纵马出来要亲自取下古月衣的人头。这时候古月衣已经不能站立,他坐在地上,缓缓拉开长弓,指向了李长根,月下白翎一闪,箭啸仿佛龙吟。

最后一枚羽箭击碎李长根战盔上的额铁,洞穿他的眉心。此情此景下,剩余的几十名出云骑兵如被烈火烧灼,不顾一切地从贞莲镇里面抢出来杀向盗贼。虽然最后死伤惨重,几十名出云骑军只剩下不能行动的古月衣幸存,但是这场冲锋杀寒了盗贼的胆,五千人的大队为之崩溃,贞莲镇也终得保全。

“你居然只带三支箭?”古月衣觐见晋侯雷千叶的时候,雷千叶冷若冰霜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属下不以为自己有射出第四支箭的机会。”

“那你倒是有赴死之心?”

“属下镇守贞莲镇,纵然赴死,不能看着盗贼横行无忌。”

雷千叶冷冷地笑了一声,指着那名赴博亘城求援的骑将道:“狂妄!镇守贞莲镇的是你么?是你的将军!既然有军令说你们要坚守待援,你就该死于职守,自以为弓术过人,就可以不尊军令?”

那名骑将大松了一口气,磕头不言。

雷千叶当场下令赐给古月衣一百金铢,却要削去他的膝盖,永远逐出出云骑军,也不得再出仕晋北。满朝大臣都有不忍之心,可是违反军令,惩处就是如此的,也无人敢为这个小小的骑射手违逆君侯。古月衣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转身随着行刑的军士离去。

“你若要恨我,也不妨,”雷千叶忽然在他背后道,“你错在过于张扬,忘记你自己纵然才华绝世,不过是个小卒。谁敢用一个心比天高的小卒?”

“谁又甘心永远只是一个小卒?”殿上回荡着古月衣的大吼。

古月衣的大吼中,雷千叶大笑起来。他拔剑上步,一剑斩下那名骑将的头颅,将他的尸身踢在一边。雷千叶大步走回座上抛下早已写好的军令,对古月衣冷冷地一笑。那道军令上写着古月衣即日升为偏将,领八百出云骑军,赐甲赐剑。

不过三年,古月衣已经掌握整个出云骑军,堪称晋北第一名将。

古月衣年轻,资历浅薄,于是坐在最下首。息衍也归座。

“方才阵前督战,来晚了一步,看见下唐国一名很是骁勇的蛮族少年,有仁者的心胸。”古月衣赞赏。

“大概是我国的贵客尘少主又耐不住性子匹马出阵了吧,那是我的学生,能得古将军夸奖,真是荣幸。”息衍笑笑,“刚才古将军说令其无水可用,是要断离军的水道?”

“是,既然殇阳关的地势高于周围,必然不会是流水汇集的地方。我们只要截断它的水源,不怕离军不出城死战。”

“这一计行不通,”费安面色冷峻,“我已经探过周围,没有任何河流进入殇阳关。关内水源的供应,只怕是有两山泉水压入地下,关内凿井取水,可是要想找到山泉出口,难于登天。”

“东不行,西也不行,难道费将军有什么妙计么?”程奎忍不住站了起来。费安气度森严,少言少笑,程奎本来就不喜欢。此时他一再否决,令求战的程奎大为不满。

“尸毒之术,诸位可曾听过?”

“尸毒?”

“我们几次接战,尸体充足。将那些死了十日以上的死尸从土里起出来,以投石炮抛进殇阳关里,不但震慑敌军,而且这些死尸上的瘟病和尸毒蔓延开来,尤其是进入水井里,不要一个月,殇阳关就变成一座死城。”

费安不动声色地说完,忽然一抬头,环顾四周,看见程奎、冈无畏和古月衣都有惊诧的神色,而白毅背对诸人,倒是息衍吟吟浅笑,帐中一时安静下去。

“这不成这不成,”程奎想了半天,挥着大手摇头,“这样满地都是腐尸,我们拿下殇阳关,却也进不去。”

“程将军以为嬴无翳会有这般蠢么?”费安不屑道,“只要有一批军士中毒,嬴无翳必然急着突围,正是加以劫杀的良机!”

“帝国勤王之军,用计能如此阴毒么?对于陛下的政德,也是个影响。”冈无畏摇头。

“冈老将军,”费安冷笑,“久闻冈老将军十四岁上阵,刀下无数的亡魂。用刀杀人,用毒杀人,有什么区别?陛下为嬴无翳胁迫多年,我们若是真能毒死嬴无翳,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会在乎政德这种虚物?”

“也许是我老朽了,”冈无畏摇头,“可是战士死则死了,何能挖掘尸骨,令亡魂不安?”

“死都死了,说什么亡魂不安?冈老将军不管活人的性命,却去管死人的安稳?”

冈无畏皱了皱眉,却没有再说什么。

“在下忽然想起,费将军当年围困五河城的时候,不费一兵一卒,尽歼对手,莫非也是用这条妙计?”息衍忽然笑道。

“不错。一个月后,城里遍地都是尸首,用了几千斤硫磺和石灰去毒。”

息衍大笑起来:“好。大家各有话说,不过最后还是请白大将军裁决。”

息衍的话音落,白毅缓缓转身,右手虚握拳头稳稳击在案上:“既然由白毅定夺,那么费将军不必再议,尸毒攻城,非军法之道。”

“何谓军法之道?”费安按下了怒气喝问。

“有所不为!”

费安全身忽然一寒。白毅这么说的时候,缓缓抬眼看了他一下。两人目光对接,费安清楚地感到自己锋锐的目光被推了回来。白毅没有杀气也不带威仪,但是那种静静的压力,却令人无从抗拒。这个平静得有些苍老的名将,一抬眼间忽然就变了一般。

诸人静了片刻,白毅道:“既然尚未有良策,那么大家今日先散去吧。离国胁持皇帝不是一日,我们重振帝朝,也不是一日。”

诸国名将也没有多话,分别起身告辞。息衍落在最后,出帐时候稍微停了一步,轻笑一声也不回头:“我若是想得不错,你已经有了破城之策。”

“只在十日之间。”白毅也不看他,淡淡地说。

“还是当年那分让人讨厌的傲气,在你眼里,我们都不过是陪你玩的人而已吧?臭脾气!”息衍大笑着出帐而去。古月衣已经约了他去晋北国大营奉茶。

青衣文士掀开侧面的帘子,悄无声息地走进军帐。

“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么?”

“三千斤狼毒、一千斤乌头、三千斤大戟都已经煮炼完毕,一共得了粗药一千零五十斤。我已经派遣心腹军士五十人出去,只等大将军传令。”

白毅微微点头:“不错,你随时等我命令。还有,你在旁边看了那么久,以为诸国大将如何?”

文士沉吟了片刻:“程奎一介武夫,能够成为风虎骑军大将,都是借了丑虎华烨的光辉,不值一提。冈无畏一代名将,不过锋芒退了,没有杀气,也不足惧。倒是费安不但洞悉局面,而且用计歹毒,堪称不择手段,如果与我军为敌,只怕是个强劲的对手。”

白毅淡淡地笑笑:“只对了一半,冈无畏有些话,只怕是懒得说出来而已,而费安锋芒太露,只怕不是好事。你没有听说长锋易折这句话么?薄刃的刀固然锋利,却最容易豁口。说剩下的两个。”

“晋北古月衣锋芒内敛,有大将之风,不过还需要假以时日。而下唐息将军……”文士犹豫起来。

“直说。”

“属下知道息将军是大将军的旧友,不过息将军……并无名将风骨。”

白毅悄无声息地笑了笑:“不过像个懒散的世家公子,是不是?”

“大将军恕属下无知妄言。”文士躬腰拜了下去。

白毅摇头:“子侯,我知道你精于相人,但是天下总有些人,会在你意料之外。息衍不是凭双眼可相的人,倾世名将四字,他当之无愧。如果有朝一日你独自领兵和息衍对阵,从速撤退,不要有一分一毫的犹豫。这个人,你一生也未必能超越……也是我最棘手的敌人!”

“敌人?”文士大惊,“息衍难道不是大将军的朋友么?”

白毅沉默良久,悠然长叹一声:“就因为他当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太了解他的性格了。今时今日的息衍,即便不是我的敌人,也再不是我的朋友了!”



夜深,殇阳关的离军营寨中,一座大帐依然灯火通明。谢玄和嬴无翳纹枰对弈。

“今日城下对了一阵,我们出动了一个百人队,死伤二十五人。”谢玄正在长考,随口说道。

“死伤二十五名雷骑?”嬴无翳吃了一惊,“这可不是小损失,敌军损伤如何?”

“死了一个,伤了一个。”

“怎么会这样?”

“遇上了晋北的将星,古月衣。”

“听过这个名字,看来盛名之下无虚士。”嬴无翳点头。

“王爷好像对于敌人阵营中强手辈出深感欣喜啊,就像在涩梅谷口遇见的那个孩子。”谢玄笑。

“就像下棋,对手棋力太弱,便不好玩。但是对手棋力太强,也不好玩,便如我现在跟你下棋,觉得越来越不好玩了。”

“我以前让王爷,现在不让了而已,并非我棋力长进。”

“被你骗了那么些年,一直觉得我只要再进一步便可以在棋盘上战胜你,谁知不过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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