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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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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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他因贪赶路程,错过宿处,在山林中迷失了方向,正疲累不堪之际,忽听到山坡后一处洼地里有人说话。他欢喜极了,忙高一脚、低一脚地赶了过去。快到近前,就听一人在破口大骂:“贼秃驴,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今夜别怪我游凡凤心狠,要不刺足你四十剑就让你死了,那从此以后我就再不姓游。”他吓了一跳,忙躲在了一块大石后。

众人一听到这儿,尽皆动容。

卫三观皱眉:“游凡凤?江南逸士游凡凤?你说那骂人的家伙是游凡凤?”

“唉,老衲当时听这人自称游凡凤,吃惊也是不小。虽然老衲不识武功,但想二十年前,又有谁会没听说过‘净一和尚好威风,君子爱在花丛中,丐帮帮主是英雄,万悲狂人肖一恸,白云天上白云飞,全不如一个游凡凤’这首歌谣呢?”

众人所说的游凡凤,号江南逸士,人称人间散仙,二十年前在武林中的声名如日中天。其人不但武功奇高,且淡泊名利,从不问俗情。皇帝听闻他的大名,下旨征召他赴京,要封他为翰林院的大学士,御前供奉。对这份天底下所有读书人莫不心向往之的无上荣耀,他却嗤之以鼻。就是这样一位人间隐士、世外高人,怎么会现身在荒山野岭中,且出语凶狠,还要残杀他人?一念及此,堂中人莫不全神贯注地细听法空接下来的叙说。

“老衲探头,见一块空地上影影绰绰地站着八个人。一边两个,另一边六个。背对老衲的两人都穿海青,当然是被游凡凤骂作秃驴的老衲的同门了。另外六人穿黑衣,除了领头的那个人外,剩下的五个一手举火把,另一只手中都拎着明晃晃的刀剑,上面还沾满了鲜血。老衲看了,实在是害怕。为首的黑衣人约莫二十来岁年纪,长得……唉,怎么说呢?”法空呆望堂外一株簌簌轻摇的梅树,出神地道,“实在是……太漂亮了!可以这么说,打从老衲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也可以长得这么漂亮,可又不带一丝娘娘腔。虽然老衲从没见过游凡凤,可当时只看了这个美男子一眼,就可以断定,他就是游凡凤!天底下,也只有游凡凤,才会有这么超尘脱俗的气度和风采。可是……那天晚上的游凡凤,唉!”连连摇头,话语中既惋惜,也痛恨,还带有一丝轻蔑,“怎么竟会是一头畜生?”

座中人对游凡凤的声名早已耳熟能详。江湖中无论何人,向来只要提到游凡凤,无不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怎地此刻,他在这位令众人亦极是敬服的法空大师口中,却成了“畜生”?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

“当时两位同门师兄中,较高的那位说:‘阿弥陀佛,游施主,您是江南世家子弟,家资巨富,又何必一定要抢这件物事呢?’游凡凤冷笑:‘净一,少废话!你不是出家人吗?出家人四大皆空,那你们少林寺为什么还要跟我争它?’”

一听那僧人是净一,堂中所有人均一愕。陆擎天惊呼:“净一?法空大师,您是说,那天晚上,净一法师他也在那树林子里?”

原来二十年前,江湖中武功最高、声名最响的共有六人。他们便是前面那首歌谣中的少林寺达摩堂首座净一法师、花君子花尽欢、丐帮帮主华南山、万悲狂人肖一恸、荆北大侠白云天及江南逸士游凡凤。

六人中以净一法师的内功修为最高,而花尽欢却是轻功独擅,华南山的一手打狗棒法出神人化,肖一恸的一恸剑为天下第一利器,白云天掌力精奇刚猛,而游凡凤却是剑法天下无双。但奇的是,十八年前的初春,游凡凤、华南山及净一法师却一齐莫名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成了当年武林中最大的一宗疑案。一年后,肖一恸消失。而九年后,花尽欢也突然销声匿迹。从此,除了白云天,其余五名名震一时的顶尖高手齐齐行踪杳然!个中情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时至今日,少林寺仍未放弃对净一法师的追寻,而丐帮也一直在苦苦探查前任帮主的行踪。但对二人失踪的原因,少林寺、丐帮却都讳莫如深。武林中对五人的下落,亦一直众说纷纭。现法空大师道,在一处荒山野林中,得见当年的两大高手,且二人为了争夺一件“物事”,正在以命相搏。众人均想:难道今晚就能解开这个困扰了武林多年的谜团了吗?

“当时老衲见净一师伯近在眼前,又惊又喜。喜的是老衲对净一师伯早仰慕得紧,不意今夜有缘得见。惊的是净一师伯当时穿的那件海青,非但破破烂烂,且血迹斑斑,而他说话时声音喑哑,气喘不已。老衲对医道也还算是略知一二,一听就知他已受了极重的伤。唉,就在他说话时,老衲还能看到鲜血从他的下颌上一滴一滴地掉落。也不知师伯他为什么不止血,是没金疮药了?还是敷药也没用,干脆就不敷?”

“只听净一师伯一直在苦劝游凡凤,不要染指非属于他的那件物事,而游凡凤却恶声恶气地百般辱骂他。后来,净一师伯身后的那位弘性师兄听不下去了,怒斥游凡凤下毒在先,又暗袭在后,并且在净一师伯慈悲为怀,不忍对他下重手时,反而趁机刺了师伯两剑,又夺走了他们的金疮药……”

“当时老衲一直疑惑:看游凡凤六人都神完气足、精神抖擞,而净一师伯、弘性师兄却身形摇晃,言语无力。显是既中了剧毒,又受了重伤。何以游凡凤只是威胁恐吓他们,却并不动手呢?”

晏云仁忍不住插嘴道:“大师有所不知,游凡凤并不是不想动手,而是不敢动手。因为他忌惮净一法师的‘金刚伏魔掌。’”

法空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哦,难怪那狗贼一直拖延时间,原来如此。老衲愚笨至极,竟是没有想到。”说完神色惨然地长叹了一声,又道,“但毕竟当时净一师伯、弘性师兄已是强弩之末,即便要硬撑,也撑不了多久了。”

法空大师是一位清誉远播的大德高僧,他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医术精湛,活人无数。在两江一带,百姓将他当神仙膜拜,而武林中人得他救治的也不知凡几,是以世人对他无不尊崇有加。他自进到堂来,一直和言悦色,但此时竟称游凡凤狗贼,显见对他痛恨已极。

“那狗贼定是也瞧出净一师伯快撑持不住了。一挥手,他身后的五人就一拥而上。这时老衲见净一师伯疾退两步,手一探,已操住了弘性师兄的左腋,然后用力一送,弘性师兄便飞上了半空。”

“狗贼一愣,只道净一师伯、弘性师兄要联袂出招。因为忌惮净一师伯,他非但不敢上前,反而疾退两丈。他一退,五个手下也往一边闪,而就在这兔起鹘落的瞬间,弘性师兄已向左侧一个小山岗飞掠而去了。只听他大声喊:‘师父放心,弟子一定把这物事送到它主人手中!’当时老衲在大石后看得清清楚楚,不但那狗贼一愣,就连净一师伯也愣了一下。当时老衲就疑惑,六个恶人因变起仓促,以至于让弘性师兄带着物事走脱了,他们大出意料,发愣也是对的,怎地净一师伯也发愣呢?”

晏云仁感叹了:“唉,净一法师和弘性师父都是菩萨心肠啊!实际上,净一法师是想以一挡六,好让弘性师父逃走。而弘性师父却立刻就明白了恩师的良苦用心,故意那样子大喊,用意是要引六人去追他,好让师父逃走。师父仁善、徒弟高义,真正让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景仰佩服之至。”

众人皆赞同他的话,想,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而净一、弘性却是大难来时各自争死,为的只是能让对方活命。

“唉,现在老衲才明白,可那狗贼当时就反应过来了。他怔了一下,就冷笑了,只派两名手下去追赶弘性师兄,而他一挥长剑,就和另外三个人围住净一师伯打斗起来。老衲看不懂那些掌法剑招,只知道净一师伯虽然一个打四个,又身负重伤,可仍神勇无敌,逼得四人不住后退。他们翻翻滚滚地斗了约莫七八十招,眼看着净一师伯身上出血越来越多,喘息越来越急促,而出手也越来越软弱无力了。然后就听他长叹一声:‘阿弥陀佛,菩萨原谅贫僧则个。’抢进三步,也不使什么花巧招式,两手左右一分,各划一个半圆,随即合拢,往前一送,‘呼’的一下就是一掌。说来也怪,他这么慢吞吞没一点儿看头的一掌才一拍出,空地上马上就好像三四月的海边刮起了飓风,呼声震耳,一时间把所有的树木都吹得倒向了一边。”

“‘天地同寿’!这是‘金刚伏魔一十六掌’中的最后一掌!”一直默不作声的宝蓝长衫青年惊呼,“净一法师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天地同寿’在这一十六掌中威力最大,天底下无人接得了!据我所知,法师他老人家平时从不使这一招,因这一招不但不为敌人留一条生路,且自己也会因内力耗费太多而对身体大有损伤。但当时性命攸关,为了能助弘性师父逃走,却也说不得了。”

法空一掀寿眉,问道:“原来施主也识得‘天地同寿’?”

青年敛眉拱手道:“呵呵!晚辈冒昧,不过是凑巧而已。”

“当时这招‘天地同寿’一出,那四个人抵受不住,一齐后退,狗贼距净一师伯最近,首当其冲,就是想躲也躲不开。只见他的那张俊脸立时白得像个死人。眼看他马上就会遭报应,猛然,他大喊:‘净一法师饶命,小的不要那物事了。’紧跟着‘扑通’一声,跪倒地下。这时净一师伯的双掌已要击到他的脑门了。一听他这声喊,那迅疾如风、凌厉似电的一掌竟然硬生生地停在了他的头顶上。”

“净一师伯连连咳嗽,口中鲜血涌出,显然,为了把这天下无双的一掌硬撤回来,他已重伤了自己。可就在这时,在那月色下,老衲看得一清二楚,忽然,一道白光一闪,老衲正纳闷,好好的天气,怎么会有闪电时,老衲……老衲……”说到此,法空面色铁青,嘴唇颤抖,清明澄静的眼中已有泪光闪动。众人被他这神色所慑,均觉后背一阵发冷。

晏天良轻咳一声,将一盏清茶端与他,轻声道:“大师,您先喝口茶。”

法空轻摆手,接着道:“谢谢晏檀越,老衲没事。不过那夜老衲所见的那一幕太过凄惨,太……太过残忍,而且,也实在是太过卑劣阴险了。是以即便已经过了那么多年,现下回想起来,心里仍……唉!当时,老衲只见狗贼居然把他的剑从净一师剑突正中,自下而上,都刺进去了,只……只有半从净一师伯的肩胛处透出来。那一截鲜血淋漓的剑尖。让老衲当时就瘫软了。唉,那种场景,老衲一生别说是见,就是连想也是从没想过的。”

“狗贼一剑得手,两腿一蹬,就要后退。他这一蹬使足了全力,真正比风都还要快,哪料得到净一师伯比他更快,起手一拿,老衲根本没瞧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见净一师伯已扣住了他的双手手腕。他吓傻了,不知道挣动,只是跪在那儿,抬头,呆呆地看着净一师伯。净一师伯嘴一张,一口血全喷在他那张死人脸上:‘好……好……’话没说完,只听‘哧哧’两声,竟是……竟是两个黑衣人扑上来,一左一右,又把两柄剑,扎……扎进了净一师伯的胸口。”

“砰”的一声大响,众人无不一惊,一看,却是那俊朗青年悲恨莫名,将坐着的紫檀木椅的扶手硬生生地按塌了。晏天良心思:便是自己四十多年的内功修为,也远不及他。

法空又流泪道:“净一师伯一声大吼,双臂一振,狗贼就成了个断线的风筝,忽悠悠飞出去七八丈远,而那两柄剑,却都握在了净一师伯手中。他看了看那两个已吓成了一摊泥的黑衣人,老衲只当他要杀死这两个恶人,但他却只是长叹一声,双手一挥,两柄长剑就都插进了他身旁一块坚硬的巨石中,直没至柄。随即他盘膝跌坐地上,双手合十,合眼,艰难地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便再没了声息。”

“狗贼像条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半天都不动弹,不知过了多久,才连滚带爬地到了净一师伯跟前,抖着手一试净一师伯的呼吸,随即‘嘿嘿’地笑了,可那笑声老衲听着倒更像是鬼哭。‘贼秃驴,老帮子,你到底还是栽在我游凡凤的手里了。’他喝令那三个仍在发愣的手下搜查净一师伯的身上,四人在净一师伯身上一通乱翻,竟是什么都没找到。狗贼才回转过来的脸色立刻又白了:‘糟了,糟了,原来物事真的是在那个小秃驴手里,快追!’然后由手下人搀着,急急忙忙地往弘性师兄逃走的方向追下去了。”

“老衲见他们已走得不见人影,看净一师伯的尸身被翻得一塌糊涂,心里实在难受,于是就爬出去想为他整理一下,再为他念一遍《往生咒》。到了尸身边,把他的双手合拢在胸前,刚想为他理一理被撕烂的衣襟,突然,老衲的双手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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