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稳稳落到林夕子的小舟上，红光将这页扁舟映得格外夺目。
“你势必要将我拖下水了？”林夕子苦笑，他万万没想到碧秋心会出这样一招。
“当初杀了叶佩兰的人，是你吧。”碧秋心绕开了话题，眼中漾着笑意，目光灼灼地瞧着林夕子，“什么冥鹤门中的一名弟子，当真是欲盖弥彰。”
林夕子怔住，这一点往事竟被碧秋心轻易揭破。
“能配得上这柄剑的人道行应在陵骓冠之上，两百年前冥鹤门内能杀了她的又能有几个呢？你的师父乐轩，碧烈辰，你，怕是苏逸言那时也没这本事吧。”碧秋心的手也被凤舞映得微红，她扯了扯嘴角，“若是乐轩或是碧烈辰，你又何必说是‘一名弟子’？这样看来，那位在你口中不知名的弟子便非你莫属了。既然祸因你起，自然你也是要负点责任的。”
第三十三章 只如初见（三）
话音刚落天上便翻起了滚滚乌云，隐隐龙吟从黑云中传来。
林夕子将竹蒿从海中提起，抬头望向乌云的最深处：“来得好快。”
青龙破云而出，陵骓冠竟驾龙而来，万仞森寒，直指舟中林夕子，阔如洪钟的声音在整片海上震荡：“林夕子，原来你还没有死，今日我便送你下地狱。”
青龙怒吼，瞬时电闪雷鸣。
林夕子只拨了拨竹蒿，忽而手腕一翻，万千水珠被他挑起，有如万千珍珠，悉数朝天而去，闪电劈下，将那些透明映得五彩缤纷。
碧秋心弹了弹凤舞，记得初次拔剑便听见了清丽的凤鸣，如此看来，剑中定然封印着火凤。她再度拔剑而出，真气游走，名剑的红光映遍半片海洋。陵骓冠后退数丈，满是杀意的目光转向了碧秋心，少女的青丝在青龙喷出的气息中狂舞不断。
“陵骓冠，你若敢近半分，我便弄断了这柄凤舞！”左手祭出归魂，指着幽幽宝器。
陵骓冠仰天长笑：“若凭你也能弄断凤舞，它又凭什么称得上天下名器？”
青色的影子纵身从青龙上跳下，万仞在空中一划，雷电亦随剑而至。这样霸道的攻势碧秋心头一遭遇上，一时呼吸被滞，双目难开，玉足寸步难移。
“长空门掌门竟也欺负后生晚辈么？”
林夕子的声音淡淡响起，却穿透了耳边一切的轰鸣。排山倒海的气势顿时卡在半空，碧秋心睁开双眼，看见竹蒿与万仞相抵，陵骓冠在半空衣衫猎猎，林夕子头顶的斗笠亦不知去向。凤舞顿时脱手，碧秋心一把将它掷入罹雰海。
陵骓冠瞳孔猛然收紧，左袖狂卷，刚落入海中的凤舞破水而出。
然高手过招怎容得半点分神？只差这么一瞬，林夕子的竹蒿已点到陵骓冠手腕，陵骓冠腕间一震，左手拿稳凤舞，右手万仞竟脱手落入海中。
碧秋心抄起船上七剑，一头扎入海中。
杀气猛然腾上陵骓冠眉心，那七柄剑哪柄不是他最为熟悉的？然已中计，眼见碧秋心就要施展八卦剑阵放出苏逸言魂魄，他却被林夕子阻在此处！
青龙咆哮而至，张口对林夕子咬去，林夕子左手一张，放出的真气挡住了青龙的冲击。
林夕子的道行本就比陵骓冠高上一些，加上陵骓冠方才的分神，被林夕子看似漫不经心地一击已震出内伤，故而林夕子此时一对二依然势均力敌。
再说碧秋心方一入海，心中便咒诀不断，此时真气一爆，方才在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串气泡。水遁？滟滟随波，一道了无痕迹的水流瞬间将她卷入海底。脚刚沾上海底泥沙，碧秋心便凝出了护体真气，在深蓝的海下寻找水晶棺材发出的幽光。
这一次没有红影的骚扰。
碧秋心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看见端木泠木然地望着依然闭目的苏逸言，眼底淌着千年不变的忧伤。这么多年一人处在这里，常人都会被逼疯的吧？
第三十三章 只如初见（四）
碧秋心小心走近，但泥沙摩擦的声音还是惊动的端木泠。
精光在女子眼中一闪而过，一身红衣浑身戒备：“你要带他走么？”
“我来救他。”碧秋心将八柄剑洒在地上，“你知道八卦阵的阵位么？”
端木泠的眼下出现一些喜色，昔日的疯狂全然不见。她拿起海底的一块石头，开始在水晶棺外画下阵位。每一步都必须十分精确，不然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她不敢以苏逸言来犯险。
青冥对乾位，黑剑对兑位，墨阳对离位，紫电对震位，承影对巽位，龙泉对坎位，万仞对艮位，轩辕对坤位。每一剑之间的距离皆是相等，又恰巧将苏逸言围在了正中。
端木泠微微侧头：“用归魂做阵主。”
碧秋心还未及反应，红袖猛然往后一撤，归魂已直直悬在苏逸言正上方。原先躺在地上的八柄剑此时像突然有了生命，纷纷立了起来，八种色泽将周围海水映得一片绮丽。端木泠口中默念法诀，缕缕绯红的光芒将八柄剑激得直转，八缕不同的色彩皆汇向归魂，端木泠猛地一叱，八色汇成了耀眼的白光，将苏逸言浑身笼罩。
碧秋心明白已到了最关键的一刻，整颗心怦怦直跳，凝神看着苏逸言的脸。
忽然间海水翻滚，整个海底发生剧烈的摇晃，端木泠咬紧银牙，嘴角沁出口鲜血。碧秋心攀住了身边巨石，她看见八柄剑被震得偏离了方向！
归魂一暗，颓然坠落，端木泠的力量顿时中断，一股绝大的法力反噬，将她的人狠狠向后撞去，喷出一蓬鲜血。海水炸出条漩涡，海面上的斗法竟波及至此！
碧秋心强睁双眼欲看苏逸言状况，白光又猛然膨胀，直直向海面窜出，待得再度黯淡，水晶棺内已空空如也！
碧秋心发出一阵惊呼，顾不得八柄名器与躺在一旁的端木泠，直直窜出海面。
“苏逸言！”
在出海的刹那，她听见陵骓冠与林夕子同时发出的惊呼，然而那道白光已不知去向。
陵骓冠的怒气转到了碧秋心身上，青龙急卷，朝碧秋心怒吼而去。然归魂收了八柄名剑之气，灵力比从前增了几倍，碧秋心一心只管白光离去的方向，此时心无杂念，陵骓冠的青龙一时竟追他不上。林夕子的声音又在身后幽幽响起。
“长空门的八柄剑还在海底。”
陵骓冠滞了身形，只得恨恨望着碧秋心离去。
***
白衣不知所踪，碧秋心的体内又一阵翻江倒海，那不明来历的真气定时在她体内撺掇，搅得她头昏脑胀，归魂的速度渐渐减缓。碧秋心面如金纸，降落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还是任由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
有时候真的不想再这么撑下去了。
梦里是幼时所住的小木屋，溪水清澈，斑斓的鱼儿在水底游曵，她往水里扑去，捉住一尾鲤鱼，抬头看见一袭白衣。依稀能感觉到少年的温暖，却看不见他的面容，她想抬头仔细瞧见那人的容颜，那袭白衣却渐渐远去。而后木屋也没了踪影，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人。
碧秋心猛然惊醒，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颗颗坠落。她撑着自己的额头，那个梦中出现的人究竟是谁，气息竟这样熟悉。
她微微抬起头来，看见自己身旁投了一个人的影子，少女转头，与那人四目相对。
第三十四章 阴差阳错（上）
白衣耀眼，一双清澈的眸子瞧着碧秋心，碧玉箫漫不经心地悬在腰间，少女脑中一片空白，梦里出现的少年被她抛至九霄云外。
苏逸言，他是苏逸言！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一觉醒来便能瞧见他，难道又是南柯一梦？少女拼命揉了揉双眼，再度睁开时眼前的白衣仍然没有消失。
“你……终于让我找到你了……”近六年的思念奔腾而出，碧秋心扯住熟悉的白衣，一如儿时般埋首在他的胸膛，熟悉的气味在她鼻下萦绕，心神渐渐安宁。
然而男子却敛了双眉，茫然而不知所措地看着怀中少女：“姐姐，我认识你么？”
扯着白衣的手松了松，少女抬头，那脸，那眼，那眉，没有变一分一毫，为何他会喊自己姐姐？碧秋心双目发怔，难道他也如端木泠一样疯了么？不，绝不会，这六年他身陷海底无知无觉，怎会感受到海底的漫漫寂寥。她猛然想起那被法术打断的剑阵，正在施法的归魂颓然倒地，难道……芳心乱颤，难道他的记忆被打乱了么？
“你……今年多大了？”声音止不住颤抖，碧秋心真的紧张了，若他当真失却了记忆，自己又该如何呢？一时间六神无主，只盼这是苏逸言与她开的玩笑。
“七岁啊。”苏逸言眨着双眼，发出有如孩童般稚嫩的声音，“姐姐你看不出来么？”
七岁！
碧秋心有如雷击，打断的剑阵竟将他带回了七岁。
“姐姐，姐姐，带我回血狱山好不好，我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玩，时间久了被师父发现又要骂我了……”苏逸言低下头，楚楚可怜地瞧着碧秋心，“二师兄也会因为没看好我而被师父责罚的。”
那时的记忆乐轩与林夕子尚在，故而碧烈辰是他的二师兄。
可是……要带这样的苏逸言去见碧烈辰么？碧秋心有些为难，洛锦瑶尚且生死未卜，再带这个回到七岁的苏逸言回去，怕是碧烈辰分身无暇了。
“我带你去见大师兄可好？”碧秋心苦笑，原来苏逸言在幼时也是一般的贪玩，昔日自己对他的百般求情今日反让他求了自己，“你大师兄也在外边，若他为你求情，你师父应该会放你一马。”
苏逸言听闻随之拍手：“最好不过了。”
但是她无法用归魂带动两个人啊，凭她细微的法力，又怎么能控制着归魂承载两人的力量飞去罹雰海？难道……要走过去么？
也许没走多远吧，最坏也是一两日便能走到。
“我们走过去可好？”碧秋心抱歉地笑，就算是面对心智只有七岁的苏逸言，她也不愿显现出自己的无能，可是现实是这样无奈。
“姐姐不会御器么？”苏逸言歪了歪脑袋，清澈的双眼露出些许疑惑。
“沿途瞧瞧风景不挺好，你二师兄还有些事没有处理。”
第三十四章 阴差阳错（中）
前行的脚步蓦然停滞，他是说他见过自己？
双眼顿时模糊，就算不记得，也是有印象的呵，如此深的印象，就算自己在两百年前尚未出世，也能萦绕在他的脑海。碧秋心想，若是此时让她立刻死去，她也能含笑而别。
“姐姐你在想什么？”苏逸言转头看身旁的碧秋心，却看见她微红的鼻尖，“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我让二师兄帮你报仇。”
碧秋心笑着摇头：“你二师兄想杀我怎么办？”
苏逸言瞪大了眼睛：“不会的，我告诉二师兄不要杀你。”
原来每个人都有这么天真的时候呵，碧秋心含泪无声地笑，七岁苏逸言的笑容里依然有着朝阳的温暖，清澈的双眸中看不见一粒尘埃。
“你……”
“姐姐叫我逸言就好，师父和师兄都是这么叫我的。”苏逸言笑得灿烂，好像全世界的美好都揉到他的眼里去了。
碧秋心的心脏敲击着心房，逸言，她多么想这么叫他呵，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当这样的亲昵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时候，她却不敢触碰了。逸言，这样亲切，她却不敢如此称呼被她敬若天神的男子——尽管此时那男子已变为了七岁孩童。
“姐姐是不喜欢我么，为什么每次都不答话？”苏逸言闷闷地瞧着他，“连我的名字都不想叫，我果然这么讨人嫌。”
果然？碧秋心有些发怔，难道林夕子或是碧烈辰竟嫌弃他么？
“逸……言……”还是犹豫着吐出了这两个字，说完后立即闭紧双唇，仿佛触碰了什么禁忌。
苏逸言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俊朗的脸上笑逐颜开：“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喜欢姐姐。”
碧秋心还没来得及回神，苏逸言依然俯身，在她脸上轻轻啄下一个吻，然后嬉笑着跑开，脚下踩碎一地阳光。
少女难以置信地抚摸着自己的侧脸，这……真的是他的吻么，这样真实，可是为什么她竟觉得自己处在梦里？从前想也不敢想的，现在就发生在眼前了。
最喜欢姐姐了……
碧秋心突然觉得心口满满的幸福，即使知道那只是一个孩子纯真的言语，但还是在她心里掀起了波澜，至少在他心里，自己还是有那么一席之地。
“苏逸言？”
一个喑哑的声音打破了难得的和谐，苏逸言停下脚步寻找声音的来处，看见程暗影带着水含烟与楼西韵缓缓走出，艳紫衣的女子依然风情万种，即使脸上刀伤盘踞，腰肢的每一次摆动仍然带着又或。
“秋师妹，你还是找到师叔了么。”她手里拈着白绫，一步一步走向碧秋心。
苏逸言与碧秋心隔了丈许，男子回望，眼中尽是茫然。
“既然知道师叔回来了，还不快磕头认错。”碧秋心退了一步全身警戒，决不能让楼西韵知道苏逸言的心智已如一个七岁孩童。
苏逸言动了动，想开口叫姐姐，却看见碧秋心朝他摇了摇脑袋。
“但是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