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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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纱劫-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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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聪明。”

  其实他只是说到了片面,殊不知我还有更多苦闷,更多的烦扰。但,心里的郁闷总算是消散了些。我笑眯眯地让他多吃菜,心想留他下来吃晚膳果然是对的。

  秦凌离开后一个时辰,嵇康就回来了,后面跟着沉默不语的向秀。

  我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

  嵇康虽然仍是面无表情,我却觉得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带着气恼的情绪?真稀奇,我从平常生活中,虽然多多少少了解到嵇康的脾气并不能算好,但因为精通养生,他总是能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而今晚,居然有这么明显的异常,可见发生了让他所无法接受的事情?

  我看他一言不发地进入屋内,连忙拉住向秀:“子期,叔夜他怎

  20、第十九卷 。。。

  么了?”

  向秀欲言又止,瞧了瞧紧闭着的卧房门,示意我走到院子里,然后才开口说:“今晚,山兄犯了一个原则上的错误。嵇大哥十分气恼。”

  我的眉峰挑的老高,“继续说。”

  “山兄早一步知道了昭令的事,特邀几位当朝高官与被他唤来的我们入宴竹林。”

  我瞪大眼,“不是说去山家么?”

  “原本是。”向秀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清秀的脸上终是忍不住也浮上了一丝愤然。“山兄在朝为官,为司马昭卖命,嵇大哥并没有干涉,但,山兄明知嵇大哥与曹家联姻,而中散大夫此职与司马家的人界限更是划得清清楚楚。错就错在于……”

  “山涛宴请的是司马家族的人?”我若有所思地接过话。

  向秀点点头,“但是因山兄道是出于‘好意’,他道日后入朝,少不了要受他们的提拔。他是嵇大哥多年的好友,嵇大哥忍着没有让山兄难看。那群朝臣见嵇大哥愿意捧场,得意忘形了,朝政官员无人不向往七贤竹林,只是片刻竟提出要入宴竹林。嵇大哥还未说话,山兄便一口应允了,对于山兄的作为,嵇大哥再也忍不住,拂袖而去。不止嵇大哥,连我都感到失望与气氛。”

  我颔首表示明白,向秀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当然也看得出他的愤怒。

  山涛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嵇康为人一向耿直,他的态度总是十分明确,奉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司马家虎视眈眈,意在篡魏,嵇康本就才高性烈,万万不肯在这样的人手下做官,更不愿卷入曹魏与司马家的斗争中,暂且先不论曹家与司马家各官员们的明争暗斗,难道多年好友,他不懂嵇康的内心?嵇康若想要飞黄腾达,何须他来插手?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啊!因为上短时间很忙!所以……不仅贴错了一章还断了两个月= =。检讨。

  21

  21、第二十卷 。。。

  我正与向秀说话,突然闻见屋内一阵琴音。

  我不由得震住了。

  嵇康……在奏琴!!

  我一直知道,家里挂着一把名贵的古琴,那是嵇康卖掉祖上家田而买来的,他很是爱惜,每天擦拭,但成婚以来我从没听他奏过。

  我不懂音律,却也知道嵇康是史上有名的音乐大师。阮籍的音律造诣也深,对音乐的独特见解无人能比,但嵇康却更胜一筹。他自小熟通音律,甚至有篇文章写《嵇中散孤馆遇神》,讲述东汉蔡邕魂魄现真身指导孤身一人的嵇康琴艺。民间更有传闻,嵇康嵇大师的琴音是受过仙人指点的。

  当然,这只是传说,可是却足以表明人们对嵇康琴艺的高度赞叹。

  而此时,他因为山涛的事情而气恼不已,竟需要弹琴来发泄心中的怒意么?

  琴音锵锵有力,时而心伤私语般的沉寂下来,如凄清拂晓的细雨,时而曹曹如急雨的剧烈,如黄河汹涌奔腾!突然,琴声骤然拔高,以极快的音速凝聚起一股仿佛能叱咤风云的气势,每个音与音的连接都那般完美,无懈可击,尽显他心中的愤怒。

  突然想起,现代号称天王级的流行歌手随便哼个几声,就被媒体奉为“天籁之音”的音乐真真是可笑极了!

  我几近着迷地听着,即使我不懂音乐,但神秘的曲调和出色的演奏,却能将我心中所有的激情吊起,我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怕扰乱了这难得一闻的天籁之音。

  末了,曲终,弦收一声如裂帛。

  然后,便是无边的静默。

  我踮了踮脚,犹豫了一会儿,和向秀使了一个眼色,他明了,转身回房。

  我才慢慢地推开门,我的丈夫依然坐在琴前沉默。他对着敞开的窗,月光轻柔地洒下,将他的身影照映在地上,拉得老长老长。

  听见脚步声,背影动了一动,知道是我,所以头也没回地便开口了,他的语调依旧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不疾不徐。

  “我很后悔今晚去了这么一遭。”他低低地道。

  “我明白,方才都听子期说过了。”

  他“嗯”了一声,手指在琴弦拨动着几个不成调的单音。“早知如此,不如就在家与你吃顿饭。”

  “你想说说么?”我问他。

  他默了默,依旧是背对着我,“璺,你可知道。我也曾有过满怀抱负,也曾想施展自我才华,但生于乱世,官场尔虞我诈,我厌恶得彻底,也拒绝得彻底。”他这样说着。

  我安静地走近他,从他上方拥住他的脖颈,“你说,我在听。”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以指尖摩挲我的掌心,叹了一口气,才慢慢地道。

  “生逢乱世,我也曾失落过,但来到洛阳后,有美酒,有学术,有高朋满座,有什么好遗憾:高官厚禄,不需要!”

  21、第二十卷 。。。

  他停住,然后莞尔,“不过,我却不曾想过,竹林七贤这身后名来得实在快。只是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相聚清谈做文章,却没想竟引起一番轰动。”

  我也跟着他笑,阮籍行为难测,刘伶疯疯癫癫清谈一流,山涛沉着稳重,阮咸与王戎不屑礼教,向秀沉默寡言才气逼人,照今晚发生的事情看来,无论内部如何,但在外,他们却实实在在是影响力甚大,一个光彩四射,让名士竞相模仿的团体。

  “竹林至交,我万分珍惜。我们一向相知相惜,深知朝政容不了我们,逢乱世,竹林便是我们心中唯一的一块圣地。而!”他十指突然在琴弦上一扣,情绪开始波动起来,愤然道:“巨源为官,我不阻拦,他为司马卖命,我也无话可说,但他今日之举着实令我气愤。”

  我没有插话,听他道尽心中所怨,我自然也知道自古以来文人与统治者便是冤家,当朝高官们不学他“固穷”,却很是希望能有他的名气和才气。今日之事,其实应当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然而嵇康这般怒,是因他太过重情义,太过执着于朋友。

  “我万不愿我心中唯一的境地也被这等人玷污,难道他不明?我情绪失控,痛饮一杯下肚,方拂袖而去。”他道完,仰头望天,长叹一声。

  “时候不早,我们早点歇息,我替你准备温水,你清洗一下,睡个好觉。”我见他一动不动,便安抚地轻拍他的肩,“叔夜,气多了伤身,你先平静一些,改日再与巨源深谈吧,我想他应当是会明白的。”我虽是这样说着,却不甚乐观。

  在官场中的待久的人,通常一个动作代表了好几个意思。

  而我们尚未摸透。

  ********

  一大清早,刘伶和阮籍前来。显然是听闻了前几日的事情。

  这次刘伶没再醉醺醺,神色清醒,一双狭小的双眸异常发亮,害我惊诧地睁大了眼一直盯着他不放——头一回见到没醉的刘伶,怎能叫我不惊奇?

  见他张大嘴巴——不是为了喝酒,而是开骂,怒骂的对象——不是嵇康,而是山涛。

  可惜,山涛没来。要不让他听见了,脸上准跟走马灯似的五颜六色。

  从他气愤的言语中,我可以听出他一向对山涛看不惯眼,认为他城府极深。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我这三个月来,还没听过刘伶的嘴上功夫,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我从不知道骂人也可以骂的这么文明,满口文言文,之乎者也,但是词汇竟然还能五花八门,损人到极点毫不费力,着实精彩万分。

  嵇康原本还冷着一张脸,现下听刘伶此番怒骂,终是忍不住被逗笑了,这一笑,尽显龙章凤姿。

  阮籍对刘伶的言论时不时点头,有时也摇头,待刘伶

  21、第二十卷 。。。

  说到令人气愤的事情后,他从鼻孔哼了一声,翻了翻白眼——不是我们一般人翻的那种白眼,而是整个眼珠完全看不见的那种白眼。

  我曾记得有学者说,阮籍高兴了就给你青眼,不高兴了就给你白眼,此举有些失礼,但他身为竹林名士,一切有违礼教的说法又似乎行得通了。即使他常翻白眼,可是还是有人不住地巴结,希望能得他一次青眼。有词“青睐”“垂青”便是由此而来。

  我饶有趣地盯着瞧,忍不住也学,但着实难受,就担心一个不甚眼睛抽筋那还得了,就算嵇康也精通医术,但是他遇过那种学人家翻白眼翻到抽筋的急诊么?

  为了避免闹笑话,赶紧闭上眼,再睁开时,发现阮籍笑嘻嘻地盯着我的窘状,还有刘伶也停下了他的怒骂,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以为他骂完了,连忙对他竖起大拇指:“骂得甚好,璺十分佩服!改日定要向你请教。”

  嵇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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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第二十一卷 。。。

  自那日过去的六个月间,嵇康辞去中散大夫一职,引起学士们一片哗然。而山涛升官,他升任后曾寄来一封书信,里面写了什么我不得知。嵇康阅信后沉默了一整天,和另五贤在竹林里喝酒高谈,彻夜不归,月下聚集,畅谈至天明,快哉!

  至于为何,嵇康就以“无事”两字带过。我见他不想多谈,也就没有再问。

  那一晚,竹林内啸声此起彼伏,清亮的如天际拂晓,浑厚的如黄昏之色,优雅的如一缕清风,低沉的如山谷鸣钟,兼而有之,让竹林外时刻关注这几人的一干学士们加以瞩目和猜测。

  七贤为何长啸?何因?有何玄机?

  建安七子之首王粲生前喜欢驴叫,他死后,曹丕万分悲恸,便命各大臣学驴叫为他送行,这在历史上是很有名的。

  向秀先前提过阮籍善啸。据说是他山中遇高人,谈文论武,高人不予理睬,于是阮籍静默片刻,突然长啸,高人抚须展颜,以啸声相和,几里外都听得见。

  先是建安七子,后有竹林七贤,这长啸顿时引发学士们的一股潮流。

  问我怎么知道的?

  好,那我就说说罢。我有一次提着篮子去竹林给那七贤带饭菜,路上碰见了两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两人相对不语,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觉得奇怪,见他们的脸色越来越深沉,还以为他们要打起来了,突然,两人同时长啸一声,我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们扭头就走,衣袖飘诀,一副神仙般写意潇洒的模样。就留我一个人在那里干瞪眼。

  在竹林外随便碰上两个书生都是如此情况,更何况外头?

  我忍不住发笑,走进竹林里。

  刘伶大刺刺地抱着酒瓶倒在躺椅上打呼噜,王戎歪着脑袋把算盘打地噼啪响,阮籍和阮咸俩叔侄勾肩搭背地说笑跟兄弟似的,向秀捧着书本安安静静地看,而我的铁匠丈夫则闭目养神。

  他们对我一笑,正想开口,我指了指闭目的嵇康,做了噤声手势,他们也就不再出声,继续着自己的话题。我将竹篮放在石桌上,坐在石椅上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打量着嵇康。

  突然,我噙着一抹神秘的微笑,伸出手指,指尖点了点他的脸颊。

  下一刻,那双如浩瀚大海般深邃的眼眸缓缓睁开,凝住我的脸。“怎么?”

  我光笑不说话,就是呆呆地看着他,不能克制地看着他,不用说我都知道自己是一副傻兮兮的模样。

  嵇康疑惑地挑高眉峰:“……?”

  我咬着下唇,又偷笑:“回家后再告诉你,你晚上要回来吃饭吗?”

  他一笑,摇头道:“不了,吕安做了一篇文章,与我们约了时间,现下就是等他。”

  我了然地点头。

  这六个月里,吕安是嵇家的常客,也是竹林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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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他跟竹林VIP会员似的,天天往这儿跑,跑得比山涛王戎还勤。其他人却一点也不在意。我问过刘伶,他笑嘻嘻地这样说:我们看人通常以嗅觉来判断,吕安是个才子也是性情中人,更重要的是,他对我们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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