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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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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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邢鉴三杯茶落肚,率先忍不住了:“终于知道前些日子韦璧在忙些什么了?原来如此!”他怒火极盛,袖袍一拂,桌上的瓷案、小碟统统被拂下,残瓷碎片一地狼藉,“过河拆桥……尚隐忒阴毒!”

“虎头!你也没听过吧?这是你父亲我昔日在北军时的诨名。”邢度舟手持茶盏,微微苦笑。

自先帝薨逝,乐氏族灭,邢度舟被封英勇侯后,还没有人敢称他的字。即使贵为九五之尊,内廷之主都要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声“邢侯”,可今日楼望却自自然然地对他以军中诨名相称。“战神”楼望居然还认得他,这就算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面子!他少年从戎时,楼望已是三军主帅,神武大将军,他和许多初入军营,怀揣梦想的少年们一样,对赫赫“战神”只能仰望,没想到到了今时今日,还是一样。资历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一直压在他头上。

“楼望一出仕,就要掌离营兵马。”邢鉴顿了顿,大声道:“我们还要坐以待毙吗?”

“楼望是昔年‘战神’,出仕后不掌兵马总不能去掉书袋子吧,合情合理、众望所归,你我能说什么?”邢度舟迎着邢鉴愤然的眼光,不禁叹了口气。有时候,他觉得命运这东西实在难以捉摸,他一生苦心经营,机关算尽,斗垮了王乐两家,扫清了他仕途上的绊脚石,凭自身拼得今日这份地位,却不料楼望横空出世。他最怕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一股从未有过的沮丧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过气老将,垂垂暮年,还能有何作为?无非是尚隐故弄玄虚摆到台面上,恶心我邢家的。”楼望盛名,邢鉴虽有耳闻,却从未目睹,在他想来也不过尔尔。

“小子莫狂!”邢度舟紧皱眉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那是你不识那老头!”他低下头,盯着因常年舞刀弄枪磨出一层厚厚粗茧的手掌看,“在武事上,为父这辈子就没佩服过什么人……若定要说出一个人来,非那老头莫属。”

邢鉴见他态度,不禁嗤道:“父亲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目光咄咄,“尚隐步步紧逼,我邢家却一退再退……之前尚隐要用他自己的人,父亲总以两大理由反对,不是‘遵从祖制,不必更易’就是‘圣君应亲君子,远小人’。可眼下楼望既是前朝重臣,又有诤士之名,尚隐此举,夺权之余还顺便堵住了父亲的嘴。我邢家虽不惧怕什么战神、可今日有楼望,明日保不齐就会出来什么李望,王望。儿只怕一旦失权,我邢家会落得和王、乐两家一般下场……”

邢度舟片刻沉默,点了点头:“往日还是小觑了他,该忍的时候忍到极致,该辣的时候就辣到十分,当年与尚隐在陈留会面,只当他洵洵小儿,酷似先帝!哼……这狼崽子。”

烛火被窗外漏进来的风吹得明明灭灭,一晃一晃让人心生烦燥,邢度舟用夫人马氏无意中落在桌上的银簪拨了拨灯芯。忽然,邢鉴在一旁冷冷地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博!”邢度舟手一抖,银簪“叮”的一声落在地上,发出脆生生的响来。

“兖州多铜铁矿山,是时候该用上了,还有贵陇山岭高峻,也方便屯粮。”

邢度舟一听,心中蓦地一震,这也是自己早已经设想过的一种选择。但是这也是最迫不得己的选择,他本能地冲动了一下,想壮士断腕地说一句好,可话到嘴边,就改了口:“铸兵器、屯粮草,你想造反?”

“造反又如何?尚隐能稳坐帝位,全凭我父子苦心筹谋,如今趁我们实权还在手,索性搅它个天翻地覆,好过将来被他作践,生不如死。”

邢度舟知道邢鉴所言极是,可知易行难,古今如此,胜了固然万人之上,可败了呢?尽管他在官场沉浮了数十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的风险和挫折,但是今日所面临的选择,是他一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父亲!”邢鉴连唤他三声,一声比一声急切。

不知过了多久,邢度舟站起身来,狠狠撂下一句,便拂袖离去:“小子不知深浅,这事不许你想,更不许你提!”

天一擦黑,雨下得越发大了,如瀑布一般从天际倾倒而下。邢度舟轻车简从经东司马门入内廷,转眼就到了涵碧殿外。

周守侯在殿外,一见他来,忙伶俐地凑上前去,为他收拢竹伞:“侯爷稍待,小人进去通传。”

“不必了!”邢度舟见他目光闪烁,面有难色,心中陡然一惊:“皇上在?”

“皇上入夜后,从不来此,是……霍坊主在为太后说戏呢。”太后寿诞后,舍人霍兰声名鹊起,因他才艺姿容世间罕见,被太后赏识,取代贾奇成为乐坊之主。内廷、外朝人人都在传,邢度舟也听说了。他知太后爱乐,不以为意,点了点头就要入内。

“侯爷,侯爷……”可周守却一意拦在他身前,邢度舟不由大为光火,怒道:“滚开,若耽误老夫要事,你担待得起吗?”

周守面色大变,却也不肯退开,两人正在僵持之时,一位紫袍男子慢慢走了出来。

他束偏髻,带玉簪,衣襟敞开、衣袂随风飘舞,如蒹葭玉树,甫一出现,连昏暗的殿前都为之一亮。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就连那略显慵懒轻佻的作揖姿态都是那么风度翩翩:“乐坊霍兰,见过邢侯。”

“嗯。”乐伶,戏子一向被称作下等人,邢度舟自矜身份,对这类人通常不假辞色,连看一眼都觉得亵渎了自己。可今日他瞧见霍兰的绝世风采,反观自己雨中急行,袍服尽湿,竟是说不出的狼狈和窘迫,心中委实有点不是滋味。

霍兰行过礼,微微一笑,掸了掸衣襟,与他擦肩而过,口中哼着的一首靡靡小调,随着他的离开越飘越远,抑扬顿挫,经久不息,

邢度舟伫立片刻,恍然回神,刚想责骂周守两句,却见殿前已空无一人。

涵碧殿内阁,精丽奢华如故。

“怎么又回来了……”无比妩媚的声音响起,太后身着单衣手握铜镜正在描眉,听到脚步声,款款回过身来。她姿态曼妙,半身倾靠在美人榻上,更显纤腰不堪盈握。待见是他后,双目有瞬间的闪烁,可立刻就恢复如常,嗔道:“往日入夜后,请都请不来,今日倒好,说都不说一声就跑来了。”

“怎么,你不想我来?”邢度舟走过去,从身后揽住她,双手在她胸前搓揉。

这是平日她最喜欢的,每次都会闭目享受,可今日她却腰转灵蛇,轻轻一避,还顺势推了他一把:“别闹了!”

邢度舟低头凝视着她,只觉既熟悉又陌生。眉还是这样的眉,形若远山,眼还是这样的眼,顾盼含情,可她粉腮若棠,眼波盈盈,连平常眼角边那些细小的皱纹都不见了,整个人容光焕发,似年轻了十岁,美艳不可方物!他心中一动,俯身就去吻她。唇舌交缠,她向来乐此不疲,这下才不过片刻,她就轻轻咬在了他的唇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找我何事?”

邢度舟尚觉不够尽兴,可他来毕竟是有事想说的,忙放开她,沉声说道:“你那儿子,欺我太甚了!”

“可是为了楼望?”太后挺直身子,对着妆台,拿一把象牙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

邢度舟斜靠在迎枕上,冷笑道:“北军、离营是我的心血,凭什么让那老头子挤进来!你总说你那儿子不懂事,依我看,他可厉害得很啊!”

太后透过铜镜,瞥了他一眼,呵呵笑道:“都说邢侯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怕一个行将就木,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的老头子!”她身子微侧,轻启朱唇,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可别让我笑话你!”

“你……”但凡男子,都受不了女子奚落,邢度舟亦不能免俗,他心中窝火,正要立起,那双纤纤素手,用力在他肩上一摁:“皇帝年轻,想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也曾年轻过,难道不懂吗?干是一回事,干不干得成是另一回事,楼望老朽之人,就算盛名在外,还能越过你去?儿子大了不由娘了,小打小闹的我们还是由他去吧。真要把事做过份了,别说你要教训他,我都饶不了他。”

这一番话说来,让邢度舟顿时语塞,他总不见得要对她承认,朝堂之上,楼望旺盛的精力、气势都让他感到莫名的压力。他垂下眼眸,复又抬起,将脸凑在她鬓边,一字一句道:“这事就算了!不过你也说了,若往后他真把事做过份了,就算你饶了他,我也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好!我们母子能有今日,还不是全凭你的功劳?皇帝也如同你的子侄一般,你放心,断断不会忘了你们邢家的大功的。”太后边说边将头发绾成高髻,她的额头光洁而白皙,让他想起,相士曾说女子宽颐丰额,果决而心狠。可又一看,她鼻子秀挺,嘴唇娇小,又显女儿之态,便一把将她按在榻上,双手不安份起来。

“哎呀,我今日不便。”太后一把抓住他游弋的双手,嗔道:“往后要来,先遣人来说,省得平白来撩拨我。”

“你!”邢度舟求欢不成,尴尬非常。少歇,太后便嚷着要睡,他照例同她脸贴着脸又亲热了一番,太后也不甚热情,只敷衍一番就催着他走。邢度舟只好又猜疑又不快地退了出来。

殿中还是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以枫香为主,辅有几种鲜花的馥郁,可往日的丝帛垂帷,却换上了浅紫色的蜀州贡纱,更轻薄晶莹,在烛光的照映下泛着一层明艳艳的光。

原来如此!

邢度舟恍然大悟,回头朝那隐隐绰绰的垂帷望了一眼,咬紧牙关,暗自骂道:“好个荡/妇!”

雨势仍未减小,淅淅沥沥银亮如丝,殿前的排水渠蓄满了雨水,一时流水声潺潺。

周守立在殿前,目送邢度舟远去后,正欲入内吩咐侍婢们将殿前的宫灯燃亮一些,突然瞧见王舟撑着伞,皇帝一身锦白常服,正急步而来。

周守慌忙上前向皇帝行礼问安。

“母后呢?”殿前灯下,皇帝一张脸,不似往日那般温雅,竟有几分迫人的威严。

“太后已睡下,小人这就进去通传。”周守躬起身子,缓缓后退。

“那是谁?”皇帝眯起眼睛,转身望着邢度舟远去的方向,冷冷地问了一句:“邢侯?”

周守一颤,垂眸轻声回道:“皇上眼神真好,是侯爷没错。”

皇帝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伫立良久。周守也不敢动弹,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说道:“邢侯,是来议事的吧?”这似疑问,也似肯定,周守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轻轻点了点头。

“邢侯常来?”皇帝又问,声音低沉,暗夜听来,竟有几分骇人。

周守诚惶诚恐地答道:“隔三岔五,便来一次。”

“哦。”皇帝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雨声之中。

“……请皇上入内。”

许久没听到皇帝回答。周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见皇帝脸色煞白,猛地抬起脚,周守忙抱头一缩,只听“哗啦啦”一声巨响,殿前一列贡瓷花盆,已成了一堆碎片。皇帝头也不回,拂袖而去,王舟撑起伞急急跟上。待周守回过神来,茫茫风雨之中,早就没了人影。

衔翠亭居高临下,既可望内廷殿宇,又可眺玉带湖烟波,因毗邻涵碧殿,为太后所喜,皇帝亲题“衔翠”二字。此时雨越下越大,周遭似起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隐隐约约。

亭内有一男一女,并肩而立,正轻声说话:

“这出好戏,委实精彩,只是我好奇,妹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让皇上这个时辰去见太后?”

“这你不用管,我自有方法。”

“周守倒机灵,是个人才!”

“哼,无耻小人而已。”

沉默一会,女子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了,我的目的和你是一样的。”

“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你这么、这么作践自己,大舅父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静默半响,一把懒懒的声音方道:“他死都死了,何必管他作何感受?床笫营生,我也只会干这个。我生来命贱,妹妹不必为我不值。再说了,和当朝太后如此美人,我也不亏啊?”说到后面便是一阵轻笑。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寂。那男子似欲打破这种让人不快的沉默,便强笑道:

“妹妹觉着今晚这出戏可好看?”

“好看!不过还不够。”'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

“我倒觉得,暂时先不必忙着对付太后,妹妹如今要对付的人应该是——皇、后!”

“……明珠?”

82

82、酒后谵言 。。。

作者有话要说:分量够足了吧?快表扬表扬我!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朔阳侯府迎来了弄璋之喜。如夫人奚氏在床上痛了两日,终于诞下麟儿。朔阳侯大喜,翻遍旧籍,为儿子取名为衡。因韦璧王侯身份,又是天子近臣,一时间不仅朝中大臣皆送礼往贺,连皇帝、皇太后都多有赏赐。韦衡满月那日,朔阳侯府大摆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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