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游记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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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百年游记精华-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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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正是枝叶繁茂的时节(树上已经结了小小的果子,而且有许多落下来了)。这棵榕树好像在把它的全部生命力展览给我们看。那么多的绿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缝隙。翠绿的颜色明亮地在我们的眼前闪耀,似乎每一片树叶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颇动,这美丽的南国的树! 
  船在树下泊了片刻,岸上很湿,我们没有上去。朋友说这里是“鸟的天堂”,有许多只鸟在这棵树上做窝,农民不许人捉它们。我仿佛听见几只鸟扑翅的声音,但是等到我的眼睛注意地看那里时,我却看不见一只鸟。只有无数的树根立在地上,像许多根木桩。地是湿的,大概涨潮时河水常常冲上岸去。“鸟的天堂”里没有一只鸟,我这样想道。船开了。一个朋友拨着船,缓缓地流到河中间去。 
  在河边田畔的小径里有几棵荔枝树。绿叶丛中垂着累累的红色果子。我们的船就往那里流去。一个朋友拿起桨把船拨进一条小沟。在小径旁边,船停了,我们都跳上了岸。 
  两个朋友很快地爬到树上去,从树上抛下几枝带叶的荔枝,我同陈和叶三个人站在树下接。等到他们下地以后,我们大家一面吃荔枝,一面走回船上去。 
  第二天我们划着船去叶的家乡,就是那个有山有塔的地方。从陈的小学校出发,我们又经过那个“鸟的天堂”。 
  这一次是在早晨,阳光照在水面上,也照在树梢。一切都显得非常明亮。我们的船也在树下泊了片刻。 
  起初四周非常清静。后来忽然起了一声鸟叫。朋友陈把手一拍,我们便看见一只大鸟飞起来,接着又看见第二只,第三只。我们继续拍掌。很快地这个树林变得很热闹了。到处都是鸟声,到处都是鸟影。大的,小的,花的,黑的,有的站在枝上叫,有的飞起来,有的在扑翅膀。 
  我注意地看。我的眼睛真是应接不暇,看清楚这只,又看漏了那只,看见了那只,第三只又飞走了。一只画眉飞了出来,给我们的拍掌声一惊,又飞进树林,站在一根小枝上兴奋地唱着,它的敬声真好听。 
  “走吧!”叶催我道。 
  小船向着高塔下面的乡村流去的时候,我还回过头去看留在后面的茂盛的榕树。我有一点留恋,昨天我的眼睛编了我。“鸟的天堂”的确是鸟的天堂啊! 
  一九三三年六月在广州                        
[丁玲] 曼哈顿街头夜景         
  去年十一月四日,我到了纽约,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傍晚,我住进了曼哈顿区的一家旅馆,地处纽约最繁华的市区。夜晚,我漫步在银行、公司、商店、事务所密聚的街头。高楼耸立夜空,像陡峻的山峰;墙壁是透明的玻璃,好像水晶宫。五颜六色的街灯闪闪烁烁,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时隐时现。走在路上,就像浮游在布满繁星的天空。汽车如风如龙。飞驰而过,车上的尾灯,似无数条红色丝带不断地向远方引伸。这边,明亮的橱窗里,陈列着程程发亮的金银餐具、红的玛瑙、青翠的碧玉,金刚钻在耀眼,古铜器也在诱人。那边,是巍峨的宫殿,门口站着穿制服的巡警,美丽的花帘在窗后掩映。人行道上,走着不同肤色的人群,服装形形色色,打扮五衣叭门,都那样来去匆匆。这些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们走在通衙大道,却似在险峻的山路上爬行,步步泥泞。曼哈顿是大亨们的天下,他们操纵着世界股票的升降,有些人可以荣华富贵,更多的人逃不脱穷愁的命运。是幸福或是眼泪。都系在这交易所里的电子数字的显示牌上。我徜徉在这热闹的街头,四顾灿烂似锦似花,但我却看不出它的美丽。我感到了这里的复杂,却不认为有多么神秘。这里有一切,这里没有我。但又像一切都没有,惟独只有我。我走在这里,却与这里远离。好像我有缘,才走在这里;但我们之间仍是缺少一丝缘分。我在这里只是一个偶然的、匆忙的过客。 
  看,那街角上坐着一个老人,框楼着腰,半闭着眼睛。石人如流水在他身边淌过,闪烁的灯光在他身前掠过。没有人着他一眼,他也不看任何人,他在听什么?他在想什么?他对搜围是漠然的,行人对他更漠然。他要什么?好像什么都不要,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他要干什么?他什么也不干,没有人需要他干点什么。他坐在这热闹的街头,坐在人流中间,他与什么都无关,与街头无关,与人无关。但他还活着,是一个括人,坐在这繁华的街头。他有家吗?有妻子吗?有儿女吗?他一定有过,现在可能都没有了。他就一个人,他总有一个家,一间房子。他坐在那间小的空空的房子里,也像夜晚坐在这繁华的街头一样,没有人理他。他独自一个人,半闭着眼睛、枢楼着腰。就这样坐在街头吧,让他来点缀这繁华的街道。总会有一个人望望他,想想他,并由他想到一切。让他独自在这街头,在鲜艳的色彩中涂上灰色的一笔。在这里,他比不上一盏街灯;比不上橱窗里的一个仿古花瓶;比不上挂在壁上的一幅乱涂的油画;比不上掠身而过的一身紫色的衣裙;比不上眼上的蓝圈、血似的红唇;更比不上牵在女士们手中的那条小狗。他什么都不能比,他只在一幅俗气的风景画里留下一笔不显眼的灰色,和令人思索的一缕冷漠和凄凉。但他可能当过教授,曾经桃李满天下;他可能是个拳王,一次一次使观众激动病狂;他可能曾在情场得意,半生风流;他可能在赌场失手,一败涂地,愉个尽光;他也可能曾是亿万富翁,现在却落得无地自容。他两眼望地,他究竟在想什么?是回味那往昔荣华,沮咒今天的满腹优愁;还是在追想那如烟似雾的欢乐,重温那香甜的春梦?老人,你就坐在那里吧,半闭着眼睛,讴楼着腰,一副木木然的样子,点缀纽约的曼哈顿的繁华的夜景吧。别了,曼哈顿,我实在无心在这里久留。 
  一九八二年九月二十五日北京                        
[施蛰存] 在福建游山玩水         
  抗战八年,我在昆明消磨了前三年。第四年来到福建,在南平、沙县、永安、长汀一带耽了五年,这些地方及附近的山水,都曾有过我的游踪。在昆明的时候,所谓游山,总是到太华寺、华亭寺、蛛竹寺去看看,所谓玩水,总不外滇池泛舟,安宁温泉洗澡。到路南去看了一下石林,觉得苏州天平山的“万贫朝天”,真是空头的浮夸。大理的“风花雪月”我无缘欣赏,非常遗憾。 
  到福建以后,照样游山玩水,但境界不同了。一般旅游者的游山玩水,其实都是呛仰名胜古迹,游玩的对象并不是山水。我在昆明的游踪,也非例外。在福建,除了武夷之外,我的游踪所至,都不是什么名胜,因而我在福建的游山玩水,别是一种境界。我领会到,真会游山的人,最好不要去游名山。所谓名山,都是经营布置过的。山路平坦,汽车可以直达山顶。危险处都有安全设备,随处有供你休息的木椅石凳。旅游家花三十分钟就可以到处去兜一转,照几个相,兴致勃勃地下山来,自以为已经游过某某山了。我决不参加这样的游山组织。我要游无名之山。永安、长汀一带,没有名山胜迹,都是平凡的山岭,从来不见有成群结队“朝山进香”式的游客。山里永远是长林丰草,除了打柴采茶的山农以外,不见人迹,除了鸟鸣蝉噪,风动泉流以外,不闻声息。我就喜欢在晴和的日子,独自一人,拖一支竹杖,到这些山里去散步。 
  要游无名之山,首先要学会走山路。山路有两种:一种是看得清的,一线蜿蜒。不生草木处,就是路。这种路,还可分为两种,一种是通的路,一种是不通的路。通的路是翻山越岭,引导你往别的城镇乡村去的,这是山里的官塘大路。不通的路是砍柴的樵夫、采茶的姑娘走成的,它们往往只有一段,有时也可能很长,你如果走上这种路,行行重行行,转过一片山崖,就忽然不见前路了。到这里,你好比走进了死胡同,只得转身退回。我在武夷山里,由于没有取得经验,屡次误走了采茶路。我的《武夷纪游诗》有两句道:“误人龙案采茶路,一溪横绝未施桥。”这可以说是我的一段游山备忘录。 
  另一种山路,其实还没有成为路,只是在丛林密符中间,仿佛有那么一条通道,也许是野兽走过的,也许是熟悉山势的人偶尔穿越的捷径。这种山路当然较为难走,有时要手足并用,但它会使你得到意外的乐趣。例如,发现一座毁弃的山神庙,或者走到一个隐蔽的山侗口,万一遇到这种情况,你还是赶紧悄悄地退回为妙。 
  不管走什么路,目的都不是走路,而是游山。既是为了游山,则什么路都可以走,我并不预定要走到什么地方去,长的路、短的路、通的路、不通的路,反正都一样可走。走就是游,所以不应该一股劲地走去,应该走走停停,张张望望,坐坐歇歇。许多人游山,都把山顶或山中一些名胜古迹作为走的目标。走到那些地方,他们才开始了游,在走向那些地方去的路上,他们以为是走路,还没有游山呢。黄山天都峰,华山苍龙脊,都是险峻的山路,走那些路的人,全都战战兢兢,惟恐“一失足成千古恨”,当此之时,谁也没有游山的心情,甚至没有走路的心情。韩愈登上华山绝顶,惊悸痛哭,无法下山。你想他当时的心情,离游山的趣味多远!所以我还要补充说,淤山者千万不要自以为是登山队员。 
  我在福建的时候,就经常在平凡的山里随意闲走,认识各种树木,听听各种鸟鸣,找几个不知名的昆虫玩玩,鹤鸽和“山梁之堆”经常在我前面飞起,有时也碰到蛇,就用手杖或石块把它赶走。如果走到一座土地堂或山神庙里,就在供桌1拿起一副杯玫,卜个流年。一路走去,经常会碰到砍柴的、钱木的、掘毛笋的、采茶或采药的山农。本来可以和他们谈谈,无奈言语不通,只好彼此点头微笑,这就互相表达了感情。在长汀集市上经常看见一些侏儒。当地人说,在离城二十多里的山坞里有一个村落,是侏儒族聚居的地方,他们是古代闽越人的遗种。由于好奇,我曾按照人们指点的方向,在山径中迩通行去。虽然没有寻到侏儒村,却使我这一次游山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情调。我仿佛是在作一次人类学研究调查的旅行,沿路所见一切,至少都是秦汉以前的古物。 
  我以为这是真正的游山,但是说给别人听,人家都笑我呆气、迂气、眼界小。我也不作辩论,因为我无法使他们体会到我所感受到的乐趣。现在,回到上海已三十多年,大约我的眼界愈来愈小,我只能到复兴公园、桂林公园去游山了。在那里,看到外省来的游客,我常常想劝说他们回家乡去以后,在任何一个山里走走,比比看,是上海好,还是家乡好。不过,我估计到,他们一定说是上海的公园好,家乡的那些空山旷野,哪里是游玩的地方?因此,我终于没有开口。 
  现在,我要说到玩水。游西湖、太湖、玄武湖,是一种玩法:看雁荡大龙漱、黄果树深布、五泄,又是一种玩法:过巴东三峡,泛富春江,乘皇后轮横渡太平洋,又是一种玩法。但是,这一切,我说都是看水,而不是玩水。水依然是客观存在,没有侵人我的主观境界。水是水,我是我,双方的生命和感情,没有联系上。 
  福建有的是溪水,波澜壮阔。比较平衍的称为江;清浅的涧泉,合流于平阳的叫做溪;礁石林立,水势被激荡得奔雷滚鼓,万壑争流的谓之滩。福建的水,以溪为主;溪之胜,以滩为主。我初到福建,乘小轮船从福州到南平。第一段航程,在闽江中溯流而西,平平稳稳,不动人心。船停在水口,宿了一夜,次日晨起,航行不久,就进人溪滩领域。奔腾急注的白浪洪波,从乱石堆中冲刷过来,我们的船迁回曲折地迎着急流向前推进。既避过大漩涡,又闪过礁石。我站在船头,就像战争之神马尔斯站在他的战车上,指挥十万大军对更强大的敌人予以迎头痛击。经过七十二个险滩,宛如经过七十二次战役。船到南平城下,我走上码头的石阶,很像胜利者高举血迹斑斓的长剑在进行人城式。读者也许会讥笑我:“这是船的胜利,你不过是一个乘客,有何战绩?怎么可以篡夺船的胜利果实?”我说:“船是机器,它在各式各样的水中行进,都是没有思想感情的,指挥它和险滩战斗的是人。当然,主要是掌舵的人。我虽然不掌舵,但我的思想感情是和舵工完全一致的。”这就是我到福建以后第一次玩水,觉得极其壮美。 
  两年以后,我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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