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游记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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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百年游记精华-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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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心脏病的一样。山外的风物再也莫有余暇盼恋。遇山樵数人,新伐的樵木放出一种浓重的木香。将至绝顶,有小小一座神社,壁上挂着许多还愿的画马。纪游者的芳名,题满外壁。在神社前坐息。勇猛的心脏,几乎要从口中跳了出来。心气渐渐平复了,我又才走上狮子头去。狮头临海,古松森森,秃石累累,俯瞰海湾,青如螺黛。有渔舟一只。长仅尺许,有两人在舟中垂钓。唐人太上隐者有《答人》一诗。“偶来松下坐,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他这第一句,我实际办到了:第三句,我也实际办到了,因为我是没有带表来的。但是我的漱惰工夫,却还没有到高枕无忧忘年忘命的程度。我午后二时起,还有二点钟的检眼实习是不能不出席的,我看见日脚偏西,就使有现存的石头可枕,我的脚也不肯唯唯听命了。 
  我正站立起来,打算要走,突然前面垂岩下腾出一种欢呼,使我大吃一惊。上来的是两个劳动者。他们从我身旁擦身过时,我的心脏还兀兀地在跳。我又起了一种好奇心,决意从那两个劳动者登上的来路走下山去。路极险隘,攀援树枝而下,路尽处,才又折到来时所过的神社面前,两个工人已经在那儿休息着了。此次怕他们也不免吃了一惊罢?一人向我乞火,我把火柴给了他。啊,这两个工人,假使是两位处子的时候呀,这不是段绝好的佳话吗?就好像卢梭在安奴西山中与雅丽、格拉芬里德两少女邂逅相遇,就好像郑交甫在江干遇着江妃,那岂不是不枉了我今日的此行了吗?…… 
  古人说: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其实我从登山的经验上看来,倒是从恶如登,从善如崩了。我此处所谓善恶,不消说是以心境的快不快为标准。人不是那么容易为恶的,受尽种种良心上的制裁,做出一种恶事,心里所受的不快,怕与登山时的苦楚无甚增减。偶尔做出一件善事,心里所生的快感,也怕和这下山时的快感无甚损益。 
  上山时那么困苦,几乎如像害了一场大病,一到下山,就好像在滑冰的一样,周围的景色应接不暇,来时的道路亦了纽指掌,飞,飞,飞,我身轻如鸟,听凭山道的倾斜,把我滑不山来,真是舒服,真是舒服,只可惜喉嗓终是有几分渴意。 
  取捷径趋向渡头,渡船又已开了。在渡头近旁小店中,买了一瓶荷兰水。啊,甘露!甘露!瞥眼看见店内的挂钟,已经是午后二时了,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早知道这样,我又何苦那么着忙呢?恨不曾往胜福寺内凭吊蝉娟之魂,恨不曾在狮子山巅高枕石头一睡! 
  坐店的是一位不满二十的女子,B君—又是B君,B君哟!你恕我不客气,滥引你的雅言了!你说:“只要是处子,便是位美人。”不消说这位坐店的也是美人了。我又向她买了十钱的饼干,她称的分两,分外足实呢!我说:十钱的饼于真是不少!她微微地向着我笑。 
  有匹黑花的白狮子狗儿坐在街心看我吃饼于,好像很有几分垂涎的意思。我便投了一个给它,它才兀的惊立起来,哼地向我恨了两声走了。它怕把那个饼干当成了小石子罢?这位狮子狗儿,我佩服它有些道德家的气质。打起金字招牌的道德家者流,突然看见赤裸裸地纯真无饰的艺术品时,有不反射地唁唁狂吠的吗?对不住!对不住!天下的道德家哟!天下的狮子狗儿哟!恕罪,恕罪! 
  午后的海水,又是一般气象了。好像圆熟了的艺术家的作品,激越的动摇,烘腾的气势虽然没有,但总有一种沉静的诗情荡漾在上面。潮水渐渐消退了。渡船将要到岸时,突然搁起浅来。此时对面又开出一只渡船,船椽上坐着两个女子,流的是最新流行的“七三分,,头,一个披着白色的毛织披肩,一个的是狐皮。她们本是背我坐着的,紧相依傍。她们看见我们的坐船搁浅,都偏过头来。我的视线同她们视面相值。啊,这真是郑交甫遇着江妃,卢梭遇着稚丽、洛拉芬里德了!要是她们的船搁了浅的时候,我定要跳下水去,就如像卢梭涉水至膝,替雅洛二姑娘牵马渡溪的一样,把她们的坐船推动起走。是夕阳光线的作用吗?还是她们看破了我的隐意呢?她们的眼眸中总觉得有几分羞涩的意思。我真羡慕卢梭!他真幸福!他替雅格二姑娘牵马渡溪之后,被二女殷勤招待,骑在格姑娘马后,紧抱着她,同到初奴别邸燕欢一日。他在花园中攀树折樱桃投向她们,她们又反把丫枝投向树上去打他。他在雅姑娘手上亲了一吻,雅姑娘也莫有发气,啊,幸福的卢梭呀!…… 
  船动了!不要再空咽馋涎了罢! 
  浪漫谛克的梦游患者哟!淡淡的月轮在空中发笑了! 
  十一年二月十日                        
[许地山] 忆卢沟桥         
  记得离北平以前,最后到卢沟桥,是在二十二年的春天。我与同事刘兆蕙先生在一个清早由广安门顺着大道步行,}:大井村,已是十点多钟。参拜了义井庵的千手观音,就在大悲阁外少憩。那菩萨像有三丈多高,是金铜铸成的,体相还好不过屋宇倾颓,香烟零落,也许是因为求愿的人们发生了求? 。赔本求子丧妻的事情吧。这次的出游本是为访求另一尊铜佛而’来的。我听见从宛平城来的人告诉我那城附近有所古庙场了其中许多金铜佛像,年代都是很古的。为知识上的兴趣,不铃不去采访一下。大井村的千手观音是有著录的,所以也顺便透看看。 
  出大井村,在官道上,巍然立着一座牌坊,是乾隆四十拜建的。坊东面额书“经环同轨”,西面是“荡平归极”。建坊创-原意不得而知,将来能够用来做凯旋门那就最合宜不过了。 
  春天的燕郊,若没有大风,就很可以使人流连。树干上戴_土墙边蜗牛在画着银色的涎路。它们慢慢移动,像不知道它介-的小介壳以外还有什么宇宙似的。柳塘边的雏鸭披着淡黄色跳溉毛,映着嫩绿的新叶;游泳时,微波随蹼翻起,泛成一弯一弯动着的曲纹,这都是生趣的示现。走乏了,且在路边的墓园少住一回。刘先生站在一座很美丽的辜堵坡上,要我给他拍照。在偷树荫覆之下,我们没感到路上太阳的酷烈。寂静的墓园里,’虽没有什么名花,野卉倒也长得顶得意地。忙碌的蜜蜂,两只小腿粘着些少花粉,还在采集着。蚂蚁为争一条烂残的炸锰腿,在枯藤的根本上争斗着。落网的小蝶,一片翅膀已失掉效用,还在挣扎着。这也是生趣的示现,不过意味有点不同罢了。 
  闲谈着,已见日丽中夭,前面宛平城也在域之内了。宛平城在卢沟桥北,建于明崇祯十年,名叫“拱北城”,周围不及二里,只有两个城门,北门是顺治门,南门是永昌门。清改拱北为拱极,永昌门为威严门。南门外便是卢沟桥。拱北城本来不是县城,前几年因为北平改市,县衙才移到那里去,所以规模极其简陋。从前它是个卫城,有武官常驻镇守着,一直到现在,还是一个很重要的军事地点。我们随着骆驼队进了顺治门,在前面不远,便见了永昌门。大街一条,两边多是荒地。我们到预定的地点去探访,果见一个庞大的铜佛头和些铜像残体横陈在县立学校里的地上。拱北城内原有观音庵与兴隆寺,兴隆寺内还有许多已无可考的广慈寺的遗物,那些铜像究竟是属于哪寺的也无从知道。我们摩擎了一回,才到卢沟桥头的一家饭店午膳。 
  自从宛平县署移到拱北城,卢沟桥便成为县城的繁要街市。桥北的商店民居很多,还保存着从前中原数省人京孔道的规模。桥上的碑亭虽然朽坏,还在立着。自从历年的内战,卢沟桥更成为戎马往来的要冲,加上长辛店战役的印象,使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近代战争的大概情形,连小孩也知道飞机、大炮、机关枪都是做什么用的。到处墙上虽然有标语贴着的娘迹,而在色与量上可不能与卖药的广告相比。推开窗户,看着永定河的浊水穿过疏林,向东南流去,想起陈高的诗:‘’卢汉桥西车马多,山头白日照清波。毡卢亦有江南妇,愁听金人比塞歌。”清波不见,浑水成潮,是记述与事实的相差,抑昔日与今时的不同,就不得而知了〔。但想像当日桥下雅集亭的风景,以及金人所掠江南妇女,经过此地的情形,感慨便不能不触发了。 
  从卢沟桥上经过的可悲可恨可歌可泣的事迹,岂止被金人所掠的江南妇女那一件?可惜桥栏上蹲着的石钾子个个只会张牙裂毗结舌无言,以致许多可以稍留印迹的史实,若不随蹄尘飞散,也教轮辐压碎了。我又想着天下最有功德的是桥梁。它把天然的阻隔连络起来,它从这岸渡引人们到那岸。在桥上走过的是好是歹,于它本来无关,何况在上面走的不过是长途中的一小段,它哪能知道何者是可悲可恨可泣呢?它不必记历史,反而是历史记着它。卢沟桥本名广利桥,是金大定二十七年始建,至明昌二年(公元一一八九至一九一二)修成的。它拥有世界的声名是因为曾人马哥博罗的记述。马哥博罗记作“普利桑干”,而欧洲人都称它做“马哥博罗桥”,倒失掉记者赞叹桑干河上一道大桥的原意了。中国人是擅于修造石桥的,在建筑上只有桥与塔可以保留得较为长久。中国的大石桥每能使人叹为鬼役神工,卢沟桥的伟大与那有名的泉州洛阳桥和漳州虎渡桥有点不同。论工程,它没有这两道桥的宏伟,然而在史迹上,它是多次系着民族安危。纵使你把桥拆掉,卢沟桥的神影是永不会被中国人忘记的。这个在“七七”事件发生以后,更使人觉得是如此。当时我只想着日军许会从古北口入北平,由北平越过这道名桥侵入中原,决想不到火头就会在我那时所站的地方发出来。 
  在饭店里,随便吃些烧饼,就出来,在桥上张望。铁路桥在远处平行地架着。驮煤的骆驼队随着铃档的音节整齐地在桥上迈步。小商人与农民在雕栏下作交易上很有礼貌的计较。妇女们在桥下烷衣,乐融融地交谈。人们虽不理会国势的严重,可是从军队里宣传员口里也知道强敌已在门口。我们本不为做间谍去的,因为在桥上向路人多lu1了些话,便教警官注意起来,我们也自好笑。我是为当事官吏的注意而高兴,觉得他们时刻在提防着,警备着。过了桥,便望见实拓山,苍翠的山色,指示着日斜多了几度,在砾原上流连片时,暂觉晚风拂衣,若不回转,就得住店了。“卢沟晓月”是有名的。为领略这美景,到店里住一宿,本来也值得,不过我对于晓风残月一类的景物素来不大喜爱,我爱月在黑夜里所显的光明。晓月只有垂死的光,想来是很凄凉的,还是回家吧。 
  我们不从原路去,就在拱北城外分道。刘先生沿着旧河床,向北回海甸去。我捡了几块石头,向着八里庄那条路走。进到阜城门,望见北海的白塔已经成为一个剪影贴在洒银的暗蓝纸上。                        
[陈衡哲] 再游北戴河         
  提到北戴河,我们一定要联想到两件事,其一是洋化,其二是时髦。我不幸是一个出过大洋也不曾洗掉泥土气的人,又不幸是一个最笨于趋时,最不会摩登的人。故我的到北戴河去—不仅是去,而且是去时心跃跃,回时心恋恋的—当然另有一个道理。 
  千般运动,万般武艺,于我是都无缘的,虽然这是我生平的一件愧事。想起来,我幼小时也学过骑马,少年时也学过溜冰,打过网球,骑过自行车,但它们于我似乎都没有缘。一件一件的碰到我,又一件一件的悄悄走开去,在我的意志上从不曾留下一点点的痕迹,在我的情感上也不曾留下一点点的依恋和惆怅。却不料在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人身上,游泳的神反而找到了一个钟爱的门徒。当我跃身入水的时候,真如渴者得饮,有说不出的愉快。游泳之后,再把身子四平八稳的放在水面,全身的肌肉便会松弛起来,而脑筋也就立刻得到了比睡眠更为安逸的休息。但闻呼呼的波浪声在耳畔来去,但觉身如羽毛,随波上下,心神飘逸,四大皆空。 
  除去游水之外,北戴河于我还有一个大引诱,那便是那无边无际的海。当你坐着洋车,自车站出发之后,不久便可以看见远远的一片弧形浮光,你的心便会不自主的狂跃起来,而你的窒塞的心绪,也立刻会感到一种疏散的清凉。此次我同叔永在那里共住了六天。最初的四天,是白天晴日当空,天无片云,人夜乌云层层,不见月光,但我们每晚仍到沙滩上去看雪浪拍岸,听海潮狂啸。虽然重云蔽月,但在微明半暗之中,也可以分外感到一种自然的伟大。有一天,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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