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尔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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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尔流年-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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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接我放学,雨天晴日,一天也不会间隔。渐渐的我们不再需要人接送。

两个人,每天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的拖着步子回家。他买街边的小吃给我,我捧在手里不顾形象的鼓着脸大嚼。

树上的梧桐铃子结了又落,落了又结,沿街的小家小铺开了又关,换上新的招牌。日子疏忽的过着,一不留神就是十多个年头滚过。

我开始读懂母亲看着我们时,眼中盈盈不道明不掩饰的笑意;我开始发现安宸牵起我时,手心凉凉的细汗流经;我开始明白青梅竹马四个字背后,不言而喻欲盖弥彰的暧昧隐含。

我可以假装不懂,却躲不过安宸望向我时,越来越专注炙热的眼神。

终于有一天他请我不再叫他哥哥,他拉着我的手,问的小心而诚恳。而我感到的不是心动,而是对儿时纯真逝去的无力。

他走了,去英国留学。我开始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走过长长归家的路;一个人在灯下演算恼人的数学;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淘来的碟片。

安宸的信来的频繁,即使有时只是短短的一句“连着下了三天雨,屋子很潮”,或者干脆是“最近很困,想吃糖炒栗子”之类。

却还是透着浓浓的离愁和无奈。

我坚持在给他的信上“哥哥”“哥哥”的叫着,心里却受到失去他的巨大落寞蛊惑。

偶尔趴在窗台上看对面漆黑一片的空房子,考虑着是否要屈服在母亲运筹多年的“娃娃亲”计划里。

高考考的无知无觉,成绩却意外的理想。索性央求了母亲,就近入学,报下了市里的一所重本。

大学第一天就决策失误:送我的车太过招摇。导致同寝的女生们一眼便认定,我是腐化堕落的资本主义小姐。别扭了许久才算解决了人民内部矛盾,却还是被她们软磨硬套着套出了家庭背景和生辰八字。

后来夜谈的时候,我的销路问题一直是她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其实我从来没穿过什么招摇的衣服,早上又贪睡得很,连打理自己的时间也没有。常常是匆忙刷牙洗脸过后,顶着软塌塌头发梦游去教室,坐在靠窗口的位子上发呆。

却还是常常莫名其妙被人告白。

最戏剧的一次,是林沁告诉我。那天她笑趴在桌上,抓着我的胳膊,声音颇为骇人:“姜莞尔,你可真是贻害万年,害人不浅。”

“怎么了?”我从经济学原理里挣扎起来。这学期的课本居然是英文原版,满目的西洋字母爬的我头疼。

“你知道吗,有个大四的师兄,搞错楼层,把“华仔”的信箱当成你的,塞了一个星期情信。”

“华仔”是我们学校学生处的负责老师,50岁,男,地中海头型。以神出鬼没,笑里藏刀着称。

我干巴巴挤出个笑容,很想问问“他还好吧”,又觉得实在虚情假意,索性爱莫能助的摇摇头。

教室里渐渐安静,只残留些沸腾式的隐隐骚动。林沁憋住笑在我脸上狠捏一记,同我一起朝讲台上望过去。

男生笔直的站着,双手随意的撘扶在讲桌,笑容恬然清淡:“大家好,我叫仲流年,是从法律系大三转系来的。”

你尝试过每一次心跳都不完全的感觉么?

那一天,整整一百分钟的上课时间,我的心跳都是缺了一半的。

终于又一次尝试到牵手的滋味,仲流年的包绕着我的,在校园里随意的晃。温存的触感经由每一处接连传递进心里,冬天也过成暖春。

“我怎么能这么幸福呢。”我捂着枕头倒在床上不顾廉耻的大喊。

林沁的护手霜、充电器、眼镜盒……一样一样源源不断的从下铺袭来:

“stttttttop,姜莞尔,你个花痴,有完没完。”

“我就是有感而发一下吗。”

“你感触也太多太频繁了吧!我算弄明白了,真正的祸害不是你,是你们家仲流年。哎,魔高一尺,大魔王高一百尺!”

呵呵,我们家仲流年,大魔王仲流年。

真好。

缩进被子里,我神经质的抽笑起来。

只是母亲不喜欢我和流年在一起,她心心念念的要撮合安宸给我,我只若不闻,连带的对安宸也冷淡起来。他的几封来信,我只回一句“奥,这样啊”。

姜莞尔,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心里明白这是对他不公平。只是对他公平了,谁来对流年公平?

“要是岳母大人不喜欢你,你敢不敢娶我?”有一次,我靠在仲流年肩上问,双腿悬空摆动着,一下一下撩着脚丫子。

“她老人家为什么不喜欢我,我这么仪表堂堂道貌岸然,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他装傻似的回问,语气似笑非笑。

我们从来避谈经济上的问题,总是打马虎眼一笑而过。

那天我却有些孩气的执着,鼓着脸,不管不顾的说:“我小时候有个青梅竹马的亲事,那男生现在在法国。他家很有钱,又同我们家是故交,我妈可是满意得很。”

头侧的肩膀紧了紧,仲流年却仍然笑着回答:“只要你喜欢我,愿意嫁,我就敢娶。”

被他吃定的态度惹得有些恼了,倒好像我是嫁不出去硬塞给他,于是嘴硬:“其实我觉得,嫁给他也不错啊。毕竟从小就像哥哥似的,对我百依百顺。连我初中时的作业,都是他……”

话音未落,一旁的支撑突然消失,男生利落的跳下了花台,垂首站在我面前。我一下子失了平衡,就要朝一边歪倒过去,却被他两手夹了双肩,坐正。

流年认真的看进我眼里,像是要一下子把我的肺腑看穿:“莞尔,我一定会让你妈妈接纳我的。相信我,别着急,好吗?”

除了红着脸使劲点头,我一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回答了。

因为他的唇,已然紧紧的贴在了我的嘴巴上……

幸福的沙漏一直旋转的很好,它带走了安宸,又将仲流云送进我的生命里。从此所有的快乐都是加倍再加倍,所有的辛苦都不值一言。

直到有一天,沙漏无声的碎了,一切都停滞于灾难,再流动不起来。

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是大四第一学期的一个早晨。

正是秋天。东方泛白时,还残留着黑夜褪去的如水凉意。

母亲的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带着明显而浓重的鼻音。她在电话里不肯说明,只是叫我快点打车回家,不要耽误。

明明急得很,却不是派车来接,而是叫我自己打车回去。我也来不及去想这细微的征兆,直觉是家里人病了,胡乱套上衣服便出了门。

推开家门的时候,迎接我的是一桌子白白红红的单据文件。家里雇的人一个也不在,只有母亲一个缩在沙发一角的毯子下面,像只受了伤的猫儿。

急急忙忙过去揽她起来,她泪眼婆娑的望了我一眼,扑到我怀里嘤嘤的开始掉泪。

从小到大,从没见过母亲如此崩溃,而我也从她断断叙叙的诉说中,弄清了事情的大概。

清晨微醺的光束,突然照不进心里。

母亲说,父亲在美国迷恋上了赌博。她早已知道,却没有阻止。

无力阻止,无意阻止。只因她与父亲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只有名义上的维系,不再有感情上的交集。

谁知父亲越玩越大,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不仅家财耗尽,就连公司的资产,也被他挥霍殆尽。

他向高利贷借款填补亏空,可一拿到钱,又想去赌了翻本。终于一无所有,被人追债,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

直到昨天,他的车被发现,连人带车冲破了护栏跌落在公路下沿。

据说父亲死前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是方向盘失控冲下山崖的。

具体是不是自杀,不得而知。

而这一切一切急转直下的剧情,直到昨晚,母亲才刚刚知晓。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我们从金屋银屋里娇养的花,变成了沙漠里干涸渴水的草。

厚重的窗帘被拉上,整个屋子是沉沉的黑。外面逐渐热闹的清晨与我们无关,我和母亲在无边的黑暗里肩并肩坐着,为彼此取暖。

其间我有一搭无一搭问出一个问题,她恍着神气若游丝的回答。

父亲的借钱的高利贷公司,老板是个华裔,手下的势力一直蔓延到中国大陆。我和母亲早已被他们盯上,不还钱,下场不堪设想。

房子车子抵押给银行,家具卖掉;母亲清算了银行的存款,又把国内公司的资产转进账户里。

她打过电话给安宸的父亲,对方愿意收拾公司的烂摊,对高利贷的事情却不愿插手。

墙倒众人推。即便是故交,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

一直这么理头绪到了晚上,母亲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说趁着公司这会儿没人,要去处理点事情。

“我陪你去。”我擦擦脸上的泪水,也披了衣服要跟在她后头。她却摆摆手叫我留下:

“你小姨那边也在帮我们筹钱,一会儿可能来电话,你好好守着。”

“可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别怕,妈妈不会做傻事。”

一句话说出来,我们心中都是恶寒。默默的点头,我垂着双手看她穿衣穿鞋。

母亲一向干练自信的背影,一个下午,竟然苍老了许多。领子还翻在里头,她就急急忙忙开门出去。

一个人瘫在沙发里,我又安静的发了会儿呆。掏出手机来看时间时,才发现一天里收了十条短信,十几个拨入电话,竟完全无知无觉。

沁:莞尔,一大早跑哪去了,没事吧?

流年:小懒虫,不是说好一起吃早饭的,又没起来床吧?算了,我孤家寡人用膳完毕了,你继续会周公吧。

流年:都十点了,还没起呢?马上要上课了……

流年:林沁说你早上接了电话回家了?出什么事了?

沁:你跟流年打个招呼啊,他找你找得急死了。

流年:怎么不接电话?姜莞尔,你没事吧?

流年:莞尔,你别吓我,接电话!

流年:莞尔……

……

不用看也知道,拨入电话里有几个林沁,其余全是流年的号码。

我木讷的盯着盈盈闪烁的手机屏幕,手指机械式的打出几个字“我家里出了点事,今天不回学校了”。

拇指在发送键上停留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取消。

几秒种后,屏幕的背光灭掉,又是彻头彻尾到窒息的黑。

我把头深深埋入膝盖。

流年当时刚刚拿下了托福和GRE的成绩,果不其然的,与满分相差无几。

紧接着一系列事情,是选学校,申请奖学金。对于他来说,不拿全奖,出去的机会就等于零。

那一阵子他很忙。两篇毕业论文要写,实习的工作要做,兼职又不能丢下。我也常常不忍心占用他更多的时间,无事的时候,就趴在一旁静静看他敲论文。

看着看着,就恍恍惚惚逛进梦乡里。睡眼朦胧时,被他捏着鼻子叫醒,他眼睛笑得弯弯的,下巴搭在我手上,轻声问:

“怎么你看我学习,却比我自己还累?”

我撅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天睡五六个小时还龙马精神?我朝九晚九的休养生息,还是一天到晚犯困。

他看我怏怏的不回答,淡笑着摇摇头,合上书起身:“走吧,去啃午饭。”

路上我们手拖着手,我很认真的偏头问他:“流年,以后我们到了美国租房子时,你做饭我打扫卫生好不好?”

他乜我一眼,挑眉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看得见却吃不着实在是一种煎熬。”我如实回答,随即,饿瘪的肚子应景般哀号了一下。

男生狠狠捏一下我的手心,仰面朝天,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时候我们计划的很好,。他拿了全奖出去,我参加学校的交流项目,随后就走。我有时担心的问他:“要是我们有一个人去不了怎么办?”他就微笑着握紧我的手,眼神执着的说:“事在人为。”

学校的名单下来,我排在倒数第二,居然还有小小的住宿折扣可拿。

可喜可贺。

于是约好了今天下午去市西的湖上游船,算是庆祝。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的约会过,我对这天翘首期盼了很久,恨不得掐着指头数秒渡过。

正赶上流年刚领了月度分红,于是有机会,带着我小小的奢侈。

可是此刻,这一切原本戳手可及的小小幸福,却显得如此遥远。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就坐到了东方破晓。因为拉着窗帘,对时间一时失去了概念,直到听见母亲的高跟鞋踩在门口,才恍惚知道已是清晨。

母亲的样子,比走时更憔悴一些,原本梳理的还算整齐的头发,此时显得凌乱而干枯。

明显是奔波了一夜的样子。

高跟鞋也顾不得脱,女人歪倒在沙发里,伸手将两张机票甩在桌上,疲惫的合上双目:“明早的机票,咱们飞法国。”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讷讷的开口:“这么急?那……那家怎么办?学校怎么办?”

“家?”母亲哼了一声,唏嘘道,“哪还有什么家?这房子,晚上就会有人来收走。我把这些年来的积蓄,连带公司的周转资金,都打在了高利贷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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