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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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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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唐泛的身体素质没比尹元化等人强到哪里去,他什么时候连着骑过那么多天的马,自然也是受不了的,可坐马车更难受啊,看看尹元化吐成那个样子就知道了,相比之下,骑马疼的也只是屁股和大腿两侧,而不是全身,孰轻孰重,唐大人身为此行最大的头头,宁可受点苦,也万万不能像尹元化那样斯文扫地。
    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屁股也就罢了,颠来颠去的,那地方肉比较厚,也不碍事,主要还是大腿内侧在跟马匹接触的过程中不断摩擦颠簸,起了水泡,然后就破皮出血了。
    受伤了肯定是要敷药的,起先唐泛还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开口,直到隋州强行将他摁倒上药。
    眼下每天晚上换药,就成了唐大人最不愿意干的事情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估计宁愿去洛河边跟河神来个亲切照面,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仰躺在床上,双腿分开,脱下裤子,撩起衣服,让隋州将新换的纱布往他的患处上缠。
    虽说大家都是男人,该有的都有,没有的也都没有,但唐泛就是觉得不自在,眼睛盯着头顶上的房梁,作神游物外状,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
    隋州似乎也能看出他内心的想法,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还是没有表情,只一圈圈缠上纱布,然后故作不经意地瞟了对方胯下一眼,淡淡道:“形状还不错。”
    别看唐泛装死,他的注意力都还在呢,对方的话一入耳,他顿时就忍不住面红耳赤,怒道:“好大胆子,竟敢对钦差大人评头论足,你不要命了?”
    隋州喔了一声:“我也是钦差。”
    唐泛:“你是副,我为正,废话少说,你也脱下来让本官品评一番!”
    隋州:“你确定要看?”
    唐泛:“那当然!”
    他本以为隋州会找借口不肯,谁知道对方二话不说,竟也施施然起身,伸手就要解裤腰带。
    唐泛连忙道:“算了算了,我知道你比我小,等会自尊心受挫就不好了,男人都要个面子,我就当让你一回。”
    隋州:“没事,我不介意。”
    唐泛:“……”
    隋州其实也只是想逗逗唐泛罢了,他自己真没二到那种程度。
    见唐大人已经有炸毛趋势了,他便也顺势停下来,将桌上的点心盘子拿过来,拈起一块点心,亲自递到唐大人嘴边。
    昏暗的烛火下,唐泛瞧不清酸枣糕的模样,不过入口味道却是极好的,酸酸甜甜,恍惚有种小时候家中厨娘做出来的熟悉味道。
    他禁不住舌头一卷,将剩余部分都卷进口中,却不小心扫到隋州的手指,对方顿了顿,飞快地收回去。
    唐泛也没在意,眯起眼睛感受着来自味蕾的触感,点点头,再次称赞:“赵县丞选的这点心可真不错啊!可惜这地方太邪门,白瞎了这么好的点心,弄不好咱们下半夜真得奔波了!”
    隋州让他穿好裤子站起来,自己则弯腰整理床铺被褥,一边问:“你看出什么不妥了?”
    唐泛又拈了一块酸枣糕送入口中,不答反问:“你也看出来了?”
    “别吃太多,等会又睡不着。”隋州先皱眉说了他一句,然后才道:“那老头好像有问题。”
    唐泛点点头,想要开口说话,却因为枣糕滑进喉咙,差点没被噎死,不由伸手抚着喉咙翻起白眼。
    隋州无奈,走过去轻拍着他的背,又递了茶杯给他:“你过去那二十多年到底怎么活过来的?”
    茶水下肚,将那枣糕一并带了下去,唐泛总算松了口气,打了个哈哈:“本官这种祸害自然是要遗千年的,那老头我也觉得有些问题,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他看起来更像是装出来的。”
    隋州嗯了一声,等他说下去。
    唐泛就道:“有几种可能性。一,那些人是老村长杀的,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太大,我也想不到他为何无缘无故要杀这些人,再说他一个年迈力衰的老者,除非有什么帮手,否则不可能杀害那么多人,根本做不到,所以这个可能性暂且放在一边。”
    “二,那老头,甚至是这一整个村子,与那些盗墓贼有勾结,所以千方百计要误导我们,让我们往鬼神之说的方向上想。也许那些贼匪盗了皇陵之后,许诺分给村民什么好处,让他们帮忙保守秘密,那些被杀的人,都是发现了秘密,想要去告发他们的。”
    唐泛慢慢地分析道,须臾又摇摇头:“但这样也说不大通,我们如今掌握的线索太少,很难一下子猜到真相。”
    “还有一种可能。”隋州道。
    唐泛看向他。
    隋州:“老头说的是真的。”
    唐泛扬眉:“你也相信有鬼?”
    隋州摇摇头:“不一定是鬼,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无论那个老村长是真疯假疯,他肯定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没说出来。”
    唐泛笑道:“先礼后兵,看来还是得锦衣卫出马了。”
    论刑讯逼供,天下真没有比锦衣卫更拿手的了。
    许多人一听到逼供,就会想到种种残忍的手段,但实际上这世上也多的是不必用刑就能让其乖乖说出实话的手段,这种手段多数用在不肯说实话,又不能用刑的官员身上,此乃锦衣卫不传之秘,别无分号。
    如今拿来对付穷乡僻壤一个老头,也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隋州道:“先歇息罢,明日再说。”
    是的,都已经亥时了,自然是要歇息的。
    外头静悄悄的,连鸡犬之声也不闻,想来万物都进入安眠。
    但说悄无声息也不对,起码不远处的洛河就不分昼夜都在奔流,河流往前奔涌,使得他们耳边一直充斥着流水声,但这种声音听惯了也觉得没什么,反倒如同将内心各种纷乱年头都冲刷干净了一般。
    炕上的地方并不狭隘,两个人躺上去绰绰有余,唐泛睡里头,隋州睡外头。
    两人虽久处同一屋檐下,却还未有像今日这样并肩而眠的时候。
    他们其实都很累了,但累过了头,有时候反倒难以入眠。
    隋州听见唐泛翻身的动静,便道:“你转过身去。”
    唐泛没问为什么,依言转身背朝对方,就感觉自己下巴被对方一只温热手掌托住,后脑勺则被另一只手缓缓按着几个穴位。
    脑袋紧绷的感觉瞬间缓缓舒展,唐泛舒服地呻吟一声,随着背后那人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力道,他的也觉得疲惫伴随着睡意一阵阵地涌上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下半夜,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走在漆黑的河边,远处空旷的原野上高高低低立着许多坟头,风声呼啸而过,伴随着远处飘荡而来的哭声,那哭声幽幽凄凄,像是蕴含着无尽的悲苦和怨毒,在原野上萦绕徘徊,又一丝丝地钻入唐泛的耳朵,令他不寒而栗。
    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忽然之间,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他只觉得心头从未像此刻这样恐惧过。
    他慢慢地转过头……
    唐泛浑身一震,蓦地睁开眼!
    “别动。”隋州在他耳边低语,手臂正横在唐泛腰间。
    听到他的声音,唐泛因为噩梦而狂跳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但他很快发觉,那股若有似无,令他浑身不自在的哭声,并非是在梦里,而正从外头传来!
   

第62章

    那股声音乍听上去,就像是女人在哭;但是仔细品味;又好像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在哭;而仿佛有无数个女人;伴随着哗哗的流水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们兴许是遇到一件极其悲痛的事情,又或许是经历过什么惨不忍睹的遭遇,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悲戚;怨恨,诅咒着;这样的感情从哭声中透露出来,在凄清的夜里更显荒凉。
    然而大半夜的;村子里的人早就睡着了,外头除了庄稼,就是两座帝陵,哪里会有女人在外头哭?
    这分明不是人。
    在没有亲耳听到这股哭声之前,唐泛也觉得老村长和其他人的描述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但是此刻,他才算切身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那哭声中包含着的深切的怨毒和悲戚,有时尖锐而高亢,有时又低沉而冷寂,就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剜进了骨肉里,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发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又避无可避。
    今夜的风似乎特别大,刮得门窗砰砰作响,那哭声也顺着风声不断地吹进来。
    唐泛已经冷静下来,这不单单是因为有隋州在身边,而是平日里固有的冷静镇定的性格又回来了,正是凭着这种性格,从前他独自走南闯北,游学四方,也曾经无数次历经危机,最后又转危为安。
    他侧耳聆听了片刻,脑袋微微往旁边一侧,凑近隋州耳边,悄声问:“可要出去查看?”
    隋州面色凝重,点点头,两人开始起身穿衣。
    因为这里入夜风大,又出门在外,他们便是睡觉,也只脱了外裳,眼下披上倒也方便,不过眨眼就已经穿戴整齐,隋州动作快些,已经推开房门。
    外头的风很大,水位也涨了,伴随着河水奔流之声,反倒使得那阵哭声好像不若先前那般明晰了,但唐泛知道这只是假象,实际上哭声一直都在,他举目眺望了一下,试图辨别声音的来源。
    出乎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声音是从河边传过来的,因为不管是从老村长那里得到的信息,还是从何县令等人的描述中,这条洛河底下仿佛都隐藏着极为恐怖的存在,使得频频有人被拖下水去,但现在听起来,那哭声却更像是从永厚陵的方向传来的。
    难道果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吗?
    唐泛与隋州交换了个眼色,他们发现隔壁几个屋子,也都有几条人影从屋里钻了出来,正朝唐泛隋州二人靠近。
    是庞齐他们。
    村民们肯定是不敢好奇出来看的,尹元化和赵县丞等人更不必说,只怕听到了也会装作没听到。
    也真是巧了,昨天何县令还说已经好一阵没听到这个声音了,今晚唐泛他们刚歇在这里,就又出现了。
    庞齐等锦衣卫近前来,悄声问隋州:“大哥,要不要过去看?”
    虽然声音离他们还有好一段距离,但大伙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和声音。
    隋州颔首,当先往帝陵的方向走,其他人自然紧随其后。
    前面说过,洛河村就建在永厚陵边上,这是为了让村民方便守陵的缘故,村民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毕竟这一不耽误农事,二来有皇帝老子葬在这里,那说明这里风水好,大家都与有荣焉。
    但这一切想法都在一年前彻底改变,大家住在这陵墓边上,天天半夜听着鬼哭,还有河神抓人,吓都吓死了,是以唐泛他们傍晚来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当时见到的村民们脸上都有股害怕之色,还当他们无知才会这样,等自己也亲耳听到了这个声音之后,才发现村民的反应其实再正常不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生暗鬼,大家只觉得越是靠近帝陵,就越是阴风阵阵。
    连庞齐这种艺高人胆大,平日里无法无天的锦衣卫,都有些不寒而栗了。
    那似怨似诉的悲戚声延绵不绝,就跟不用换气似的传过来,越是靠近,就越能笃定这肯定不是人能发出来的。
    是人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最怕就是超越自己认知中的存在,这世上又有几个真正相信没有鬼神存在,即使是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只怕也不敢这么说,香火祭祀,鬼神崇拜早已深入大明百姓的心,再无畏的人,充其量也只能敬鬼神而远之,而非完全不去相信。
    唐泛从来不会主动承认这些东西的存在,但也不会否认它们不存在。在他看来,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天有天道,不管存不存在,都不能偏离了自己的道,做出杀人放火,妨害他人的事情来。
    像这次的事情,偷盗帝陵,杀害性命,这一桩桩全是罪名,不管是人也好,鬼也罢,只要犯下了,就要偿还,就要绳之于法,这就是唐泛心中的坚持。
    是以他一没功夫傍身,二没武器防身的文官,跟一众锦衣卫走在一起,朝那个古怪莫名的声音一步步靠近时,竟也没有显得比他们慌乱多少,反倒还如同平日那般镇静自持。
    作为一个团队的领导,不需要武功盖世,但起码要在关键时刻能够安抚人心,唐泛做到了这一点,庞齐等人原本被这声音也扰得有些心慌意乱,手紧紧地按在绣春刀的刀柄上,但看到两位领导都如此镇定,仿佛也被感染了,都跟着慢慢冷静下来。
    永厚陵虽然位于高地上,那其实因为远近皆是低矮丘陵平原延绵开去,并没有高山险阻,左右四周的视野显得十分开阔,月亮悄悄从云层中钻出一半面孔,将月辉洒落在空旷平野间的残垣断瓦之间,更添几分物是人非的凄清。
    不远处,永厚陵的陵台正静静地矗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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