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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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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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唐泛的顶头上司张蓥,同样也光荣名列“泥塑尚书”的行列,但实际上他良心未泯,做人尚有原则底线,跟工部尚书刘昭之流不可同日而语。
    而刘珝,比起对万贵妃和皇帝极尽奉承之能事的首辅万安,从人品来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浊流之中的一股小清新了。
    但唐泛听了他的话,只有苦笑:“你这办法是不错,不过放我身上却行不通。”
    隋州挑眉:“为何?”
    唐泛无奈:“我那老师与刘珝有旧怨,两人可是相看两相厌的,一见面就恨不得吃了对方,你觉得以刘珝的性格,有可能去庇护自己仇家的学生么?”
    隋州:“深仇大恨?”
    唐泛:“那倒谈不上,不过你也知道,这两位脾气都不怎么好,又都觉得自己学问,咳,你知道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也不晓得他们的矛盾因何而起,总之有一回我便亲眼见到我老师将桌上的水杯泼向刘珝,说他直如此水,污浊不堪,令人咽之不下。”
    隋州:“……”
    好嘛,都闹到动上手了,估计这辈子都甭想有握手言欢的一天了。
    唐泛身为丘濬的学生,若是找上门去,以刘珝的性格,可想而知会得到什么样的羞辱。
    这条路确实是行不通了。
    想到这里,隋州也有点无奈。
    他如今也是执掌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了,虽说头顶上的官帽依旧是五品千户,但这五品和文官的五品含金量可大大不同,别说五品文官见了他要绕路走,就是内阁阁老那样的人物,当面看见这位隋镇抚使,也要停下来打声招呼。
    更不必说他还有周太后这一层关系在,皇帝对他也很是亲近信任,想要再继续往上走,不是一件难事。
    但是大权在握的隋镇抚使,在好友的仕途问题上,偏偏无计可施。
    表面上看,好像是因为锦衣卫与文官的升迁是两个独立不同的系统。
    不过隋州觉得,这还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的缘故,假如自己现在已经有了像太傅孙继宗那样的权势,梁文华想要算计唐泛,还是得斟酌几分的,他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唐泛见他发愁,反倒安慰他道:“不必如此,我知你是为我好,不过当不当得了官,这事本来就由不得你我作主,我已经将该做的事情做到最好,自问无愧于心,往后的事情就不必操心太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隋州闻言,不知道是该为了他的潇洒而欣慰,还是该为了他的漫不经心而发愁。
    话说回来,若唐泛是那等汲汲名利,一心想要向上爬的官员,他们两人也未必会志趣相投,成为至交好友了。
    所以说许多事情有因必有果,有失必有得,虽然天下之事未必能事事如意,但他们一行人下了巩侯墓,遇到嗜杀成性,残忍凶猛的镇墓兽,原本已经觉得可能要葬身在那下面的,结果却还能平安归来,这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确实不应该过于强求。
    也罢,反正自己积蓄不少,到时候总归是养得起他的,设法把他留下来就是了。
    隋州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被唐泛的这份洒脱所感染,以往严谨细致到一丝不苟的人生观,慢慢发生了转变。
    若是放在以前,他可能还会觉得唐泛这种人不求上进,实在怒其不争,不屑与之为伍,但现在,他却反而能够理解唐泛,并且认同好友这种为人之道。
    因为隋州知道,唐泛不是不上进,不努力,他已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得足够好了,他只是不想强求,凡事随遇而安,他以治国平天下的志向来做事,却以“和光同尘,如沐春风”来做人。
    能够与这样一个人为友,不是唐泛的幸事,反倒是别人的幸事。
    “你说得对。”隋州嘴角微微一扬,心情也随之放松开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看着这人,想起这人的时候,眼底就没了看其他人时的坚冰,有的只是一片淡淡的欢喜。
    虽然受了伤,被迫回程都要待在马车上,但这确实隋州极为难得的悠闲时光。
    别看锦衣卫平日里威风凛凛,实际上什么样的职位就对应什么样的责任,如果锦衣卫是一个尸位素餐,遇事只会往后躲的部门,那早就被东西厂生吞活剥了,别人看着你的眼光也跟看着废物没什么区别,更别谈得上人见人怕。隋州有今日的地位,全都是靠着自己一手打拼下来的。
    可想而知,他们这样的身份职责,平日里也极少有这种什么都不用想,每天只要懒洋洋地躺在马车上晒太阳聊天的日子。
    一行人途径保定府时,天色已近黄昏,前面不远就是官驿,所有人都有些累了,唐泛便下令在此歇息,明日一早再直接回京。
    程文和田宣先行一步,拿着勘合去打点,无非是先让官驿的人腾出房间,准备热水饭菜,给马匹喂食的粮草等等。
    结果不到一会儿,两人就折返回来,脸上满是气愤,说是官驿的人说房间满了,腾不出来。
    这倒稀奇了。
    他们手中拿的勘合乃是锦衣卫与刑部联合颁发,又有内阁盖印证明钦差身份,一路行来都畅通无阻,不管官驿里原先住着什么人,看见这份勘合,都要立马腾出房间来,不让也得让,这就是跟着锦衣卫这群大爷们出来办事的底气。
    但眼下,在这个距离京师不远的保定府官驿,这一套居然行不通了。
    庞齐当下就大怒,叫了两个人跟程文他们一并再过去,说要看看是哪一路的孙子如此不长眼,连钦差的车驾都不肯让。
    唐泛和隋州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依旧待在车厢里看书聊天,前者手里还捏着一块临走前何县令送来的五香兔肉,对他来说,出外差的好处就等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拿着俸禄品尝各地美食。
    先前在巩侯墓中的种种险恶,仿佛俱都随着这道咸香可口的小吃一道被吞入腹中了。
    唐泛还道:“这兔肉吃起来跟京城的做法不太一样,里头似乎还有茴香和苹果的味道,也不知道回去之后能不能找到一家专门做这道菜的……”
    店字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庞齐暴跳如雷的声音:“开什么玩笑,那帮龟孙子敢欺负到咱们锦衣卫头上?!”
    唐泛不由掀起车帘子问:“这是怎么了?”
    庞齐怒气冲冲道:“唐大人,打听清楚了,那官驿里住的是东厂的人,他们一人占了一间房,非说满了,不肯让出来!”
    唐泛回过头,与隋州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都有些意外。
    东厂虽然向来跟锦衣卫不对盘,可也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像今天这种情形,还真是少见了。
    唐泛有点奇怪:“东厂厂公尚铭先前不是有意交好锦衣卫么,怎么他的手下胆敢如此放肆?”
    隋州却知晓几分内情:“你说的那是之前的事情了,那会的锦衣卫指挥使还是万通,万通乃贵妃之弟,尚铭自然要曲意奉承,现在换了袁指挥使,尚铭自然就不将锦衣卫放在眼里。”
    马车之外,庞齐愤愤不平道:“大哥,我们该如何做?难道真的要咽下这口气吗?”
    锦衣卫换了袁彬当指挥使之后,就开始低调起来,隋州也不是那等张扬之人,而西厂那边,汪直这两年都在经营塞外,也对京城这边有所疏忽,这就给了东厂坐大的机会。
    他们行事嚣张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庞齐问归问,他不是不明利害的人,心想以大哥的性子,十有八九是要他们不与东厂冲突,继续前行,直接回京的。
    谁知隋州却淡淡道:“不肯让,就打到他们让为止。”
    所有人都被这句霸气的话震住了,随即嗷嗷叫唤起来。
    大家在巩侯墓里被镇墓兽压着打,还折损了不少弟兄,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此时得到隋州的允可,全都兴奋了。
    被庞齐点到名字的人,全都撸起袖子摩拳擦掌跟在他后面,准备去找回场子。
    那头官驿里,管理驿站的小吏正苦哈哈地对身旁那人道:“姜档头,您就当是体谅下小的,要不给他们腾出一间房罢,对方可是锦衣卫……”
    锦衣卫和东厂,他哪边都得罪不起,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方才锦衣卫想要住房,却被东厂的人喝退了,回头东厂的人拍拍屁股走了,锦衣卫若是想将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自己岂不冤枉吗?
    东厂姜档头不屑一笑道:“老魏,你也太孬种了,锦衣卫怎么了,你还当是从前呢,袁彬那老头当惯了缩头乌龟,现在什么事都不敢出头,锦衣卫也都个个成了小乌龟,没房间就是没房间,凭什么要腾出来给他们!”
    他手下一众东厂番子都跟着捧场地哄笑起来。
    “你说谁是乌龟?”前方大步流星又来了几个锦衣卫,为首那人冷冷喝问。
    姜档头斜着眼看他:“哟呵,是庞副千户啊!怎么,看着小的说话不管用,您老亲自出马了?”
    庞齐冷冷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姜孙子,老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没出息!”
    姜档头大怒:“你说谁是孙子!”
    庞齐:“谁应就是谁!我问你,这驿站的房间,你让是不让?”
    姜档头脖子一扬:“我们的人都住满了,怎的?下回清早罢!”
    要说这东西两厂大太监们手底下的人,除了少数几个宦官之外,十有八九都是从锦衣卫里调拨出去的,大家同出一源,本该更加亲近才是,但自从袁彬重新出山之后,不动声色就将万通的人都清洗得七七八八,连带也切断了锦衣卫与东厂那边的联系。
    再说锦衣卫的人去了东厂,自然也就变成东厂的人,大家顶头上司不同,利益和立场自然也就跟着变了,出现眼下的情景并不奇怪。
    只是再怎么闹,东厂与锦衣卫,起码还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像姜档头今日的表现,未免也太嚣张了。
    庞齐也不跟他废话:“我最后再问一句,你让是不让?”
    姜档头:“没得让!”
    庞齐后退两步,抬手一挥:“弟兄们,那就打到他让为止!”
    话一落音,站在他身后的锦衣卫便如狼似虎地扑上去。
    姜档头大惊失色:“你们要作甚!反了不成!哎哟,哎哟……”
    驿吏看着这个场面,脸色都快跟墙面一样白了,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别打了,别打了!”
    姜档头等人在京城过惯了好日子,也就是在京城地面上撒撒威风,如何打得过刚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过来的庞齐他们,当即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从打架变成挨打,最后只能抱着头跪地求饶,直说不敢了。
    乱局之中,姜档头趁机要溜,早就等在旁边的庞齐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踹倒在地。
    姜档头见他还要来一脚,连忙喊道:“庞千户,庞大哥,不来了,不来了!咱不敢了,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兄弟,别这样!”
    庞齐狞笑:“现在知道是兄弟了,你刚刚怎么不说这句话!还说我们指挥使是老乌龟?嗯?!”
    这姜档头自扇嘴巴:“小弟嘴贱,小弟嘴贱,小弟才是乌龟!庞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弟一般见识啊!”
    庞齐又踹了他一脚:“早服软不就好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傍上东厂这条大船,腰杆子硬了,连昔日的兄弟也不放在眼里了啊!”
    姜档头哭丧着脸:“小弟哪敢呢!不瞒庞大哥你,实在是上头有令,让我们在外头不用给锦衣卫面子,小弟这才不得已为之啊!”
    庞齐也想从他身上探听一些消息,便将他拎起来:“袁指挥使乃两朝元老,你们厂公都敢不放在眼里,想必抱上了更粗的大腿了?”
    姜档头苦笑:“庞大哥,你也知道规矩的,小弟怎么好随便议论厂公啊!”
    庞齐喔了一声,回头叫手下:“他皮痒,过来接着打罢!”
    “别别别!”姜档头连忙抓住庞齐的手,“庞大哥你最近不在京城,想必消息有些不灵通罢!是这样的,陛下新近封了一位通元翊教广善国师!”
    庞齐:“什么国师?”
    姜档头:“通元翊教广善国师。”
    庞齐:“……这名字也太长了点,然后呢?”
    姜档头:“这位国师神通广大,法术高强,陛下很是信服,将其奉为上师,还准备在西市建大永昌寺……”
    庞齐又踢了他一脚:“你废话忒多,这和你们厂公有何关系!”
    姜档头垮着脸:“哎哟我的哥,你也太没耐心了!这位国师,乃是我们厂公引荐的!陛下敬重国师,对厂公也多有赞赏。厂公跟我们说,他向陛下建言,让万通回来统领锦衣卫,陛下已经答应了。实话与你说罢,袁指挥使的位置坐不长久了!”
    庞齐大吃一惊,揪住他:“此话当真?”
    姜档头:“小弟哪敢骗你啊!要不厂公怎么会让我们不用给你们锦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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