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浓,胭脂乱(出书版) 作者:尼罗(2014-01-01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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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浓,胭脂乱(出书版) 作者:尼罗(2014-01-01出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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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茉喜没过去,但是美男子那一声很不文明的“他妈的”,让她略略感到了一点亲切,原来美男子也是人间的人,并非从戏台上飘然而降的假角色。
  “你到底是什么人?”茉喜语气不善,但是声音很轻。这美男子要不是好东西,她自会处置他,可是在确定美男子的好坏之前,她可不肯惊动旁人。这几年外头不太平,今天革命明天革命,北京城里隔三岔五地就闹大兵。大兵虽然不敢往白家这种深宅大院里闯,但是茉喜人在家中坐,能知天下事,因为凤瑶天天读报纸,自己读,也给她读,还教她念书写字,可惜她实在不是个好学生,一颗七窍玲珑心根本不在书本上,怎么教也教不会,气得凤瑶脸红脖子粗。
  能被骑马队伍追逐的人,必定不是寻常人物,要是骑驴队伍还好一点,因为驴便宜。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在美男子脸上身上打着转,茉喜静等着他的答复。
  美男子忍痛坐起了身,拧眉毛皱鼻子,显然是急了,“你看我像为非作歹的人吗?”
  此言一出,远方忽然又隐隐地响起了马蹄声响。茉喜侧耳一听,发现那声音分明是在急速逼近,当即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美男子伸出的右手。随即另一只手架到对方腋下,她化历年所吃羊头肉为力量,气运丹田地向上一挺身,竟是硬把美男子架了起来。架起来之后她吓了一跳——美男子躺着的时候,她只是看这个人挺长,哪知道美男子一站起来,竟是足足高了她两头。美男子若不是左脚不敢沾地,否则简直可以夹着她的细脖子,直接把她夹走。拄拐棍似的拄着茉喜,美男子用另一只手扶了身边一切可扶的墙和树,东倒西歪地忍痛前行,走了没几步便停了,“怎么又是墙?”
  茉喜不知不觉地还是被他用胳膊夹了脖子,此刻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细声,鸡崽子似的叽叽问道:“你还能不能再爬墙了?这道墙后就是我的屋子。”
  美男子低头看了看腋下的脑袋,汲汲问道:“你爹娘在吗?”
  茉喜在他胳肢窝里摇了摇头,“我没爹娘——你到底能不能爬?能爬就爬,不能爬就在这儿待着吧!”
  美男子放开胳肢窝里的茉喜和手中的树干,举起双手向上扒住墙头,他一声不吭地单脚向上一蹿。茉喜仰起脑袋,就见他摇头摆尾,居然如同一条大蟒蛇一般,三扭两扭地便扭上了墙头。随即侧身向下一栽,只听扑通一声,正是此君第二次挨了摔。
  茉喜巾帼不让须眉,当即回身上了树,然后踩着树杈一步迈上墙头,飞檐走壁地向下一跃,无声无息地也落了地。这回不等美男子求援,她直接将对方生拉硬拽地拖起来,一路搀扶他绕过房屋进了门。
  茉喜所住的小屋,虽然说是里外两间,但因它当年的本质乃是一处囚牢,所以两间屋子加起来也不如平常的一间屋子敞亮。里屋有炕,外屋则是只有一桌两椅和两口箱子。因为没点灯,所以里外黑洞洞的,全凭窗外一轮月亮照明。美男子依稀看到了椅子的轮廓,当即单脚跳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向后一靠,他扭头环顾了周遭环境,开口问道:“小丫头,你家里人呢?”
  茉喜很细致地关好了房门,又打开箱子,从箱子里翻出一块旧花布。把花布两角挂上了玻璃窗框上的钉头,这就算是她的窗帘。
  有了窗帘之后,她才划火柴点燃了桌上的小油灯。如豆灯光自下向上烘托出了她尖俏的瓜子脸。她穿得不好,戴得也不好,可饶是如此,她也依然是个漂亮人儿,并且漂亮得一目了然。端起小油灯凑向了美男子,茉喜本是想仔细看看对方的模样,然而火苗跳跃着一闪烁,灯光却是先让她现了真面目。她生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天然地蒙着水光雾气,锋芒藏在水雾之下,一旦释放出来,可以格外地刺人。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美男子,她的长睫毛在面颊上颤出大片阴影。
  美男子仰脸迎视着她,越看越犯糊涂——方才他一直认为这家伙是个小丫头,但是现在再想再看,小丫头会没爹没娘地一个人住?小丫头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往家里救个陌生男人?
  “你多大了?”美男子感觉情形有些不妙,自己方才很可能把个大姑娘夹了一路。
  茉喜略一犹豫,随即坦然答道:“十七。”
  美男子又问:“你家……真没人?”
  茉喜放下油灯,垂眼盯着他的腿脚说道:“有没有人不关你的事。我好心救了你一命,你要是敢跟我动邪心思,我就砸出你的狗脑子!”
  美男子皱着眉头一笑,心里惴惴的,因为感觉眼前情景太过诡异——自己本是在大街上遭了追杀,然而拐进胡同翻过一道高墙,便冷不丁地遇上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这姑娘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便敢把自己领到了这么一间空屋子里,这简直该是《聊斋志异》里的故事。
  这个时候,茉喜忽然主动出手,拎起桌上的大茶壶,给美男子倒了一杯凉水。她这屋子常年来只有凤瑶一个客人,今夜毫无预兆地来了个新鲜家伙,这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等待一场大戏开锣,虽然不知道开锣之后是什么故事,但单是等待便已经让她感到了悸动。悸动到了一定程度,她几乎对美男子生出了几分敌意,因为美男子让她此刻略略乱了方寸,而茉喜活了十五年,从来不乱。
  “脚怎么了?”她开口又问。
  美男子端起粗瓷杯子喝了一口凉水。这回气喘匀了,心神也定了,他低头一撩裤管,隔着一层洋纱袜子,他捏了捏自己的左脚踝,捏过之后抬起头,他小声说道:“骨头没事儿,应该是落地的时候没站稳,把筋扭了。”
  茉喜用很冷静的声音答道:“骨头没事儿就好,要不然我可没地方给你找大夫去。”然后她神情不善地又问:“你什么时候走哇?”
  美男子苦笑了,“今夜肯定是不成了。大姑娘,收留我一夜行不行?”
  茉喜本来也没打算让他冒险往外走。十五岁了,她也知道男女有别——好些礼数规矩她都知道,她不知道的,凤瑶也会教给她,但知道归知道,她不往心里去。一弯腰吹熄了桌上油灯,她转身走到窗前收了她的临时窗帘,然后回到美男子面前,她开口说道:“你起来,咱们进里屋待着去,里屋有炕,炕上坐着舒服。”
  美男子因为过于惊讶,所以一言未发,顺着茉喜的指挥站起来,做了个金鸡独立,同时心中暗想:“这丫头是缺心眼还是怎么的?这胆子也太肥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看院墙该是一户大宅院,怎么进来之后就只遇上了这么个野狐狸似的丫头?”
  美男子一边暗暗拨打着算盘,一边单脚跳进了里屋。摸黑脱鞋爬上了炕,他得到了一床薄被。裹着薄被往炕角一偎,他清了清喉咙,随即说道:“我姓万,大名叫万嘉桂,是第十八混成旅第二团的团长。上个礼拜我代表我们旅长来了北京,和陈司令谈判,没想到姓陈的忽然翻脸,竟然要置我于死地。我身边没带几个人,不是对手,要不然也不至于逃得这么狼狈。”
  茉喜围着一床褥子蜷缩在凉炕的另一角,围得很紧,是个防御的姿态,不知道防御的是万嘉桂,还是防御自己——她一旦撒起了野,往往会把她自己也吓一跳。
  “你是长官?”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静夜中响起,声音很轻很软。她还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嫩的一把小嗓子,“是不是天天坐汽车,汽车门外还站着大兵的那种大军官?”
  万嘉桂犹豫了一下,随即答道:“就算是吧!”
  然后他又问道:“你呢?”
  茉喜缩在褥子里,脚指头蜷着,手指头攥着,整个人有种森森然的紧张和喜悦,“我叫茉喜。茉莉花的茉,喜欢的喜。”
  万嘉桂立刻问道:“你喜欢茉莉花?”
  茉喜在黑暗中摇了头,“我不喜欢,我喜欢大花,红的。”
  万嘉桂听她说话还带着孩子气,便顺势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这儿是你的家?”
  茉喜这回思索了一下,思索的成绩是这样一句回答:“我爹活着的时候,屋里屋外全是我的家;我爹没了,屋里是我的家,屋外是我二叔二婶的家。”
  万嘉桂一听,立刻全明白了。高墙大院是没错的,自己并未判断错误,只不过是误打误撞,跳进了一户家中家。而凉炕那边的野丫头,原来还是个小可怜。
  万嘉桂在凉炕上坐得越久,越感觉焦虑,因为发现自己的左脚踝越来越疼,已经肿得变了形。他是急于出城的人,在城内耽搁得越久,越有危险,尤其是躲在了这户家中家之中,纵是城外来了援兵,也没法子把自己找出来带走。
  “有没有能治跌打损伤的药?”他小声问茉喜,“我这一下子好像是伤得不轻。”
  炕那头的黑影子窸窸窣窣地动了,是茉喜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从她那围作一堆的褥子里爬了出来。万嘉桂在黑暗中坐得久了,窗外月亮又大,所以他已经很能看清房中情形,尤其是能看清前方正在逼近的茉喜。四脚着地的茉喜垂着两条半长的辫子,到万嘉桂面前蹲了起来,万嘉桂低头再一瞧,看见茉喜脚上穿着袜子,袜子是旧袜子,并且是挺好的旧袜子,脚背上面印着一溜小碎花,大脚趾头那里则打了很粗糙的大补丁。
  茉喜蹲在夜色之中,自以为万嘉桂看不见自己脚上的大补丁,所以颇为坦然自信。伸手一掀棉被,她把手探向了对方的脚踝,“我瞧瞧。”
  万嘉桂吓了一跳,连忙向后一缩,“别。”
  茉喜莫名其妙地抬了头,“别?”
  万嘉桂在黑暗中答道:“男女有别,你都十七了,我哪能——”
  不等他说完,茉喜放暗箭似的抢着开了口,“知道男女有别,你还往我屋里进?”
  女的这么一说,男的当即委屈了,“进门之前我还以为你是个小丫头片子呢!”
  茉喜对于“丫头”“小姐”之类的词最是敏感,因为自认为应该是个小姐,可是偏偏活成了个丫头,并且是冷宫里的丫头。恶狠狠地瞪了万嘉桂一眼,她从牙关中挤出了话,“丫头就丫头,干吗还要加个片子?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没人乐意看你的臭脚丫子!”
  万嘉桂在暗中眨巴眨巴眼睛,心想才十七就这么泼辣,二十七是不是就该吃人了?这样的姑娘,再好看我也不要。
  茉喜退回原位,和万嘉桂恢复了炕上左一堆右一堆的格局。嘴不饶人,她心却是活泼泼地软。因为万嘉桂是个外来客,和她之间没有过往没有将来,是个崭崭新新从天而降的人物,并且比戏台上的小生更漂亮。她就喜欢新和艳的东西,越新越好,越艳越好。
  左一堆右一堆沉默了片刻,末了万嘉桂哼哼唉唉地又开了口,“我说,茉喜姑娘,真没药啊?”
  茉喜又从褥子里爬出来,爬到万嘉桂面前蹲起身,她冷着脸说道:“臭脚丫子伸出来!”
  万嘉桂疼得精气神都弱了,那一套男女有别的礼数他也顾不得了。对着茉喜一掀棉被,他伸出了一条结结实实的长腿,同时咬牙忍痛,从鼻子里向外哼了一句:“冒犯了。”
  茉喜向后退了退,想要扒下万嘉桂的袜子,然而袜子在红肿的脚踝上绷了个紧,并不容易扒下来。从针线笸箩里翻出一把小剪刀,茉喜斩截利落地下了手,硬把万嘉桂的左脚袜子剪了开。
  万嘉桂的赤脚是白皙洁净的,并不是臭脚丫子。茉喜记得丘八似乎是没有这么讲究卫生的,不过万嘉桂是个大军官,大军官想必和大兵们还不一样。
  眼看万嘉桂的左脚脚踝已经红肿透亮,茉喜扭头对他说道:“你别乱动,天一亮我就去给你买药。你这脚没大事,用药酒擦擦就好了。”
  万嘉桂小声问道:“天亮之后我不走——行吗?”
  茉喜一仰脸,“那你走吧!”
  万嘉桂看了她一眼,没见过这么敢说敢做的正经姑娘,可若说她不正经,这深宅大院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他不言不语地老实了,导致茉喜怀疑自己说错了话,几乎有点心虚。讪讪地低下了头,她轻声说道:“不是真让你走。”
  万嘉桂一听她又说了孩子话,不由得想要笑,“你让我走,我也走不了。茉喜姑娘,大恩不言谢,你今天救了我一命,等我过了这一道难关,将来必有报答恩情之日。”
  茉喜慢慢地向后退回了角落里,一颗心在腔子里扑通扑通直跳。报答二字对她来讲,素来只意味着真金白银,不过此时此刻她没想金银,因为她救万嘉桂是没有目的的,纯粹就只是救。万嘉桂多向她说一句好话,对她来讲都是意外之喜。
  重新用褥子围了自己,茉喜低头把脸埋到了褥子中,虽然嘴里没吃到羊头肉,但是心中很有滋味,很欢喜。
  茉喜几乎是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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