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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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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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永航拾起手中茶盏,一口饮尽,这才随着早已侍立一侧的岚袖一同步出舫外。
  舫外,妫沧恼怒于他人的阻拦,正要发作,忽听得袅袅一声笑语,“劳世子大人久候,岚袖实在罪孽深重。”不高不低的语声,并不怎么恭敬的歉意,然听来却格外的轻软,仿佛一盈绫绢,既软又滑,拂得人心熨熨贴贴的,宛转细微处竟似那润物无声的细雨,绒绒地渗入心窝最为角落之处。
  妫沧听得这般温柔轻抚,早把怒意抛得远远的了,面上也现出微微迷茫的笑意来。“没事,没事!”
  岚袖见如此,更是曲意一拜,“世子大人当真宽宏大量!”
  孙永航朝身边这位玲珑女子瞅了眼,微微一笑,咳了声,在引得妫沧回神后,拱手一揖,“不知世子大驾,永航之罪!不知世子可否赏脸,一同游湖?”
  妫沧见是孙永航,脸上原有的不豫之色微敛,这孙永航毕竟是父亲多次提及的,不可小估。“啊,原来是孙大人,方才真是误会了!”
  “哪里哪里。”
  岚袖一见二人接上话,立时吩咐放下舢板,亲手引了妫沧上舫,才微笑着将人迎了进去。孙永航一入舱内,不觉又是一怔。不过片刻工夫,舱内摆设已然变样,书橱处已设了一架颇带冶艳之情的《山鬼》屏风,身披薜荔,腰束女萝的山鬼,以赤豹为骑,以文狸相随山野间,最为夺人的便是那含情流盼一双眸子。恍惚间,似还嗅到馥郁的香草之息。
  孙永航四下里一扫,一只釉彩瓷戟耳炉摆在案几一侧,舱内比原先更为宽敞,然宫灯却减了几只。原先的茶具早已撤去,此刻摆上的是几样鲜果,三色蜜饯,还有小巧精致的菜肴。孙永航淡淡一笑,心觉这‘柳清阁’倒颇为机敏妥帖。
  妫沧一落座,便开口道:“怎么没有垅觉芳?”
  岚袖瞅了眼孙永航,赶紧答应道:“世子大人,我新近酿了一味‘洞仙酒’,正配我新作的一首曲子。小女子才学浅薄,请孙大人与世子大人边听边饮,不吝指教。”
  “哦?你还酿了新酒,作了新词?好!我倒要听听!”妫沧连连点头,不曾再瞧一眼孙永航。
  岚袖见孙永航微微颔首,便让侍女由底舱取来‘洞仙酒’。妫沧是惯于风月的,早携了两名优伶在怀,让二人为自己把盏,取菜。而孙永航却微微皱眉,虽不好刻意推辞,终究只是中规中矩地正着身子,只是浅酌少饮,目不乱色。
  岚袖见孙永航这般模样,倒微有奇意,使了个眼色给两名女子,那两名女子便各处退去了。瞧见妫沧已连饮了三杯,口中直呼“好酒好酒”,岚袖面上微哂,执了琵琶,微微一调,幽幽咽咽的曲声便轻轻流泻下来。
  “月明人静,满庭风月短。良夜识得影疏断,瘦玫红,一望碧幕天长。愁一点,负了三春泪散。
  最妖娆缱绻,情重芳樽,抚尽粉笺锦书案。总记茜纱窗,携手轻题,柳絮兰香,难恨这,娇莺谢燕,三宿恋,都付了黄花,这人面桃花,怎堪成茧……”
  一侧的孙永航漫听着曲子,本觉是风尘女子,除了颇有些才情,心性玲珑机敏之外,也别无甚奇处,因此这一曲,他亦听得轻慢。然而就有那一句“总记茜纱窗,携手轻题,柳絮兰香,难恨这,娇莺谢燕,三宿恋,都付了黄花,这人面桃花,怎堪成茧”径直地钻入耳里,刺入心尖,弥散开无法言语的锥痛。
  他与垂绮,那旧日的缱绻幸福,便带着酸涩喷涌而上。垂绮善绣,曾经就常是他画了画,垂绮拿着做了绣样,一祯祯,那是这世人独一无二的绣像。还有一段日子,二人常去市集里掏些古董,还兴起雕砚的兴头。那时,她拿着刻刀,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一钩一撇,馨兰砚成。还有……点点滴滴地记着,然而,那点滴却太少,少得让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记忆着。
  三宿恋,付了黄花,他与垂绮也会如那黄花,再难重芳?这人面桃花,怎堪成茧!这人面桃花,怎堪成茧!
  此时舫已荡向江心,离了甚堤的喧闹,这琵琶歌声便更是清楚。那曲声哀婉低回,似已近最低之音,却仍有更低之间,浅浅诉来,和着细婉的歌声,真个如泣如诉,低低哑哑间心酸尽道。
  不说那曲艺,单听岚袖吟唱已是别有风味,幽幽袅袅,尽诉情衷,听得妫沧更显痴迷。一曲罢了,满座寂然,两人俱听得神魂不守,忘了反应。岚袖浅浅一笑,妩媚风流,蛾眉一转,朝孙永航瞧了眼,却意外地发现这位孙大人满脸遮掩不住的黯然神伤,眉间幽怨竟比自己方才那曲中之意更多上几分。
  岚袖心中见奇,风尘中宾客调笑,那是常事,也颇得情趣,岚袖久处其间,自没半点做作,抬眸便浅笑相问:“孙大人面有凄色,莫非是想到了旧日情人?”坊间亦有重旧情的男子,但今日能来此,又何尝是真个儿往心里记着的!岚袖问得轻佻,也问得鄙薄。
  妫沧对岚袖关注孙永航有些不大爽快,只碍于官场情面,自己身份,总不便直言,眼下见岚袖如此相问,便赶在孙永航前头冷笑道:“岚袖,这你可错了!这位孙大人可是艳福不浅哪!先有那天都第一才女骆氏作了夫人,又娶了位高权重的相尚书之女……”
  孙永航敛尽方才所有的意绪,浅浅一笑,打断了妫沧的话:“世子取笑了!”他擎起与酒色相同的琥珀蛊,“世子,请!”
  “哈,哈哈!请,请!”妫沧借着酒劲,也毫不客气,一饮而净。二人本无甚话题,多亏得岚袖从中巧语周旋,总不至冷场。此时月已西斜,妫沧已有七分醉意,睁着双朦胧醉眼,瞧见孙永航仍是笔直地坐在那里小啜着清酒,眼神却遥望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色清辉由舷窗间洒入,正巧落在孙永航的周身,看去便有七分儒雅俊逸的风采,令人自惭形秽。妫沧拧着眉瞅了会儿,既而唇际冷笑,招过两名侍婢,轻声吩咐几句。
  两名侍婢领命,便起身去劝孙永航酒。岚袖自然瞧见,也不作声,只管自己浅酌了一蛊‘洞仙酒’,端坐一边看戏。
  孙永航自是不惯,连饮几杯,那浮晕便上了脸,印出颊边绯红,颇带旖旎之色,看得岚袖有些侧目。再饮了几杯,孙永航自觉头目重涩,便赶着自己清醒连连推辞,“世子,在下不胜酒力,不能再饮了!”
  妫沧见他狼狈,这才高兴起来,连连拍着他的肩膀,大着舌头道:“孙永航,都出来玩了,就醉一回罢!今日我请客!玩他个痛快!你要不喝,那就是……跟我作对!你听明白了么!孙永航!”
  孙永航皱眉瞅着眼前满是酒气的妫沧,心中不快,那酒劲又一波一波地往上涌,让他浑身难受已极。然而那脑中残存的清醒却让他即便皱着眉,亦能浅笑以对,“世子这么高的兴致……在,在下又岂能败兴?来!请!”他索性先干为敬,这才打发得妫沧又跌跌撞撞地走回自己的位子。
  孙永航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了,只晓得那头的妫沧还搂着那两名侍婢喝着,明明已经醉了,却还不倒下。孙永航有些不耐烦,那耳边的吵闹让他静不下心来。舷窗边吹入丝丝夹着水气的凉风,微有腥味,却格外得舒爽。他索性将头搁在窗台上,静静的月色洒落下来,清凉清凉的,就像是垂绮温柔的手,也是微凉的,摸在脸上格外舒服。他抬头望月,那清泠的满月银辉忽然就变成了垂绮的眉,垂绮的目,垂绮的唇,柔柔的,沾了露似的。孙永航望着,不由有些痴了,口中不禁低唤了声:垂绮。然而语声嘶哑,喉间莫名地有些燥意。他不自觉地替自己恍恍惚惚地倒了蛊酒,那冰凉的酒液滑入喉间,这才让他舒服下来。
  于是,他一蛊接着一蛊地倒着,一蛊蛊浅酌,不时还对着月亮傻笑。耳边的烦杂之声渐渐静下来,只依稀听见“莺莺燕燕。本是于飞伴”之类的唱词,好像还有“裙芳老,空负闲情未了”,又像是“望不断,鸾镜易碎,海棠时候春已阑”之类,他听不清了,只觉得那月亮里,垂绮的盈盈笑脸变得凄冷,变得充满怨意,他的心就揪起来了,揪得疼痛难当。
  他不自觉地提起酒壶往嘴里猛灌,然而灌得一半,手中的壶却没了。他茫然地找着,看了半晌,却只见一道模糊的柔软的身影悄然立在身前,似是梨花树下的垂绮,轻轻理着云鬓。孙永航傻笑起来,“配上梨花才好看!我给你去摘,垂绮,你等等……”说着,他想要去爬那棵梨树,他知道,那棵梨树就贴着桂树,不甚高,他轻易就能摘下梨花来。
  “垂绮,我给你摘,你等我!”
  “姑娘?”两名侍婢搀着摇晃四摆的孙永航,吃力又为难地问了声。
  岚袖扫了眼一侧早已醉得一塌糊涂的妫沧,极冷淡地道:“放下小舟,将世子大人送回府上。”
  “那孙大人……”
  岚袖轻轻走到又复倒下的孙永航身旁,俯下了身子,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那抹醉意间依旧深锁的眉宇,那呢喃间已渐转成苦涩的轻唤,不知怎地,这些让岚袖对他好奇了起来。
  “孙永航,天都最为出色的世族公子,想不到,你竟是这般模样……”岚袖轻喃,继而抬头对侍婢道,“把他留在这儿睡吧!”
  一名小婢有些犹豫,“可是,姑娘,这位孙大的二夫人可是尚书千金哦,咱们可得罪不起。”
  “呵!尚书千金?那又如何?那相家小姐还不是逼嫁得的夫婿,我倒也正想会会天都的奇女子呢!”岚袖依旧轻声慢语,幽幽袅袅的嗓音,此时平添一抹冶艳之味。
  小婢掩嘴一笑,自是相信自家姑娘的本事,便也不甚在意,于舱中铺设了软衾,就退出了舱外。
  岚袖轻手撩开孙永航面上微乱的发丝,纤手触抚上那久久深锁的眉宇,“孙永航,只怕,那相家小姐也并非你心中所想吧!那么,到底是谁,令你愁眉深锁,为情痛苦若此?到底是谁,在你心中深深扎根?”
  孙永航只觉有双微凉的手轻轻抹着他面上的燥意,似那柔荑所到之处,便令他舒爽安心。“垂绮?垂绮!”他陡然间睁开双眼,热烈地叫着,紧紧扣住了那双微凉的手。“垂绮!垂绮……”
  然而他眼前根本看不到人,只模糊觉得有抹嫩黄色的薄绢在眼前晃动,只是光与色,不见形。紧扣的微凉触感一动,他立时扣得更紧,顺手一带,便紧紧抱在胸前,带着惊惧与慌乱,“垂绮,不要走!不要走!垂绮,你不要走……”
  怀中的感觉似有些不对,却又让他有种久违的激荡,那么安顺,那么温柔,令他也不自禁地放松了下来。良久,当那激荡微微平复,那三年来的隐忍便再也克制不住,“垂绮,你不要挣开我!我想你,我很想你……我想要你……我,三年了,不是你,我就一直忍着……垂绮,你知道么?我很难受,我觉得我快死了……”
  岚袖被死紧地拥在这具滚烫的怀抱里,那么紧,紧得让她发疼;那么烫,烫得让她难受。然而她却忍了,不知道是因为这位俊逸男子如此凄恻的面容,亦还是自己颈间被烫到的男儿热泪。
  她自出道以来,惯看风尘,在她看来,男子多重欲轻情,然而眼前这一个,却不是。酒能乱性,那是将人最为真率怯懦的一面展露了出来,这时候,往往人的欲望便是最为直白的一面。孙永航,不是。
  他浑身都燃烧着不单纯属于酒劲的热力,然而,他却只是抱着她,死紧死紧地抱着,即便错当了心上人,也只低低诉说着相思之深,情欲之苦。孙永航,他是一名情重于欲的男子!
  岚袖心中评断着,不由也暗暗生出一抹莫名的不悦与好奇,垂绮,究竟是谁,能让这样一位出色的男子这般情深不悔地渴慕着,爱重着?
  岚袖想着,不由挣扎着推开了孙永航,望着他那没方向的慌乱的迷惘的眼,她轻叹,“孙大人,您喝醉了。”
  “嗯?”孙永航素日凌厉的俊眉微茫地展开,仿似孩童般不解。
  “我不是你的垂绮,孙大人。”岚袖浅浅笑着,起身去一旁绞了块帕子,替他擦着汗意。“不过,孙永航,你若想错认,我准你一次。”她抚过他的双颊,轻轻偎靠了下去。
  孙永航突然一阵头疼,似要撕裂一般,他捂住前额,晃动的光与影缠乱他的视线,神智似乎清醒些了,然而,身体里却沸腾起另一股热力,令眼前所视所见越发的迷乱。怀间似乎倚靠着一名女子,柔软的身躯,微凉,像极了垂绮的体温,然而,却总有些不同。
  那微微蠕动的触觉令全身都敏感起来,孙永航抱住头,紧紧地抽了口气,即便头疼似裂,即便眼前依旧不能视物,但他仍是以最为克制的冷静,淡道:“你不是垂绮……请,请自重。”
  岚袖靠着他的胸膛,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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