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落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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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落娇红-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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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详,含有深意似的点了点头。

福叔带了两名守卫,抬了一大箱子进来。休休听见福叔管那人叫“相爷”,相爷微一抬手,箱子打开,只见满箱子的绫罗丝缎、簪钗钿花,耀花人的眼睛。曹桂枝一时怔然地凝视,随即俯跪在地,泣道:“桂枝谢相爷!”接着想起什么,拉住休休,道,“休休,快叫干爹。”

休休一颤,才看见这位相爷冷凝的表情,不知何时缓和下来,甚至带了点笑意。她这才反应了过来,不加思索地脱口道:“我有爹!”

她这一出口,屋里的人不禁都瞪大了眼。曹桂枝正要训斥,那相爷摆摆手淡笑着,只对休休说:“你爹姓陶,原是我沈家的泥水匠,你回去跟他说起,他也会欣然应允的。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待在穷孟俣县得不到好的结果,我认你做干女儿实在是对你家莫大的恩惠。江陵是都城,有皇帝,有你想都想不到的荣华富贵。我家二夫人只得一子,因体弱小女胎死腹中,夫人终日心戚戚、忧思忡忡,最近不断与我提起,她想认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承欢膝下以享天伦之乐。”

休休想起天际跟她提起过,他的娘曾经去江陵给官家当过奶娘,难道此人就是人们经常提起的宰相沈不遇?

此人正是沈不遇。

沈不遇见休休垂眸不吱声,凝了笑意,沉沉道:“怎么,你可是不愿意?”

“愿意!一百个愿意!”跪在地上的曹桂枝抢先替休休说话,“攀上相爷,乃陶家最大的造化,这福气一辈子想修都修不来。休休,你快给相爷磕头,谢过相爷!”

休休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她大胆地盯着沈不遇,丝毫没有磕头的意思,大声说:“我不要什么干爹,我已经有世上最好的爹了!娘,休休不想去江陵,只喜欢在孟俣县待着,陪爹一起过日子!”

曹桂枝发了疯,一巴掌扇在女儿的脸上,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我摊上个呆子,原来你也傻呆了!放着荣华富贵不要,你是不是想让我死啊?养了你十五年,我受够了!你要是不答应,我绑都要绑你去!”

休休不止一次挨母亲的打骂了,她掩住脸,含泪道:“要去你去好了!我死活跟爹在一起!爹就我一个女儿,他不会答应的!”

曹桂枝更加气得面孔青白,还想继续打骂,沈不遇及时阻止。他冷眼瞥过曹桂枝,转脸又对休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犟丫头,有个性。行,我沈某绝不强人所难,先让你回去考虑考虑,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再答复我也不迟。”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沈不遇挥手示意,命令两名侍卫,“东西就赏给她们了,送她们回家。”

“谢过爷。”

曹桂枝轻应了一声。休休随即站了起来,朝沈不遇略略施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不遇站在窗台,望着一对母女离去,眉目不觉紧蹙。

福叔偷眼瞧着相爷走到近前,道:“老爷,原以为休休小姐会乖乖地跟着老爷走,没想到这等倔强,事出意外。来趟孟俣县不容易,老爷莫非真的想耐心等待?”

“我不能待太久。此事虽然棘手,但需速速了断。”沈不遇苦恼道。

“可此事非同一般,急不得,不然休休小姐不会死心塌地去江陵。”

“让她死心塌地并非难事,不就是因为她那个爹吗?她还有个既贪婪又懒惰的娘,你把事情办妥了,她自然也就跟着我们走了。”

“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办。”

沈不遇满脸苦恼尽消,若有若无地阴笑了起来。

陶家,休休坐在窗前,目光始终落在院子里的栀子树上。

曹桂枝心神不定地来回走动,近到女儿身前,耐着性子劝说道:“你都十五岁了,该懂事了,这个穷地方哪点吸引了你?你是没见过世面,才觉得孟俣县好,等去了江陵,你会发现那里比孟俣县好上岂止是百倍千倍!”

休休心生厌恶,顶撞道:“既然这样,娘怎么一直窝在这里?去江陵岂不更好?”

曹桂枝怒目圆睁,一个巴掌又扇了过去:“死丫头,叫你顶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摊上死呆子,我只好在这里活受罪!死呆子在你脑袋瓜里灌了些什么,教你这般不听话,你说!”

休休含泪不吱声。她知道,从自己懂事起,父母之间是极少答理对方的。母亲待人冷漠,她也从不亲近,她只在乎父亲,只听父亲的话。如今父亲不在家,她只有挨打挨骂的份儿,与其这样与母亲纠缠,不如避开她。

她不吭一声地出了房门,下楼,出院门。曹桂枝尖锐的声音还在后面嘶嘶回荡。

“不用搬救兵!倪秀娥她帮不了你!谁都得听相爷的,你听到了没有?”

弄堂深处,休休在储家木栅门口站定,随手捏住半挂在门楣上的涂铜铃铛,左右摇晃叮叮当当作响。

门立刻被打开,里面的人似乎已等待了好久,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往里拽,一直将她拉到院落屋檐下。

十八岁的天际长得高大俊朗,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灿烂笑意。他剥了个栗子,很自然地想送进休休的嘴里:“这几天怎么没来找我?我教你的诗书可是背会了?”

“倪妈妈呢?”休休有心事,只是用手接住,不断地朝里屋张望。

“娘等会儿要出门,我三姐快生孩子了。”天际回道。

休休心里不免惆怅。十年来,储家也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天际父亲暴病身亡,留下一屋子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好在倪秀娥在江陵当奶娘的时候,相府赏了不少恩赐,才体体面面将天际的父亲落了葬。父亲一死,储家四个子女成熟了许多。休休还在懵懂时期,倪秀娥就体体面面地将三个女儿嫁了出去。加上天际越发刻苦,对她又孝顺敬重,倪秀娥也算是苦尽甘来。

倪秀娥从里屋出来,白了儿子一眼,训斥道:“又聊闲话了,回房里好好用功去!”

最近母亲管束越发紧了,天际不免唉声叹气说:“娘,休休来了,就聊一会儿。您放心,不耽误考试,更不耽误明年开春去江陵。”

“明年事情多着呢!娘是说,你要长点记性,前途要紧,早点投靠穆氏才是正理。”

休休听天际说起过,但凡乡试中举的考生,去了江陵以后,要经过老师引荐,投靠在有权势的官宦门下,算是给前途铺路。于是也笑着催促他:“回房去吧,我跟倪妈妈说几句话,马上就走。”

天际不舍,赖着还是不想离开:“你们说你们的,我不插嘴。娘,干吗一定要我投靠穆氏?”

倪秀娥板起脸,大为生气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没开窍啊?当今皇后姓穆,穆家势力强大,皇后的父亲定国公曾经辅佐皇上战绩赫赫,说起来,这大定江山还是定国公打下来的。何况大皇子是皇后亲生,储君位置指日可待。娘虽是乡野妇人,可也是见过世面的,见过宫眷繁花、琼楼殿宇。这点比任何人都算得精明,娘瞅准了穆氏权倾朝野,正打点银子给你精心准备。听娘的,绝对不会有错。”

一番话说得天际频频点头,他乖乖地应了一声,朝休休眨了眨眼睛,回自己的房里去了。倪秀娥这才满意地转过头,凝视休休的脸,沉声问:“怎么,这泼妇又打你了?”

休休神色黯然地低下头。

“她带你去陂山矶做什么?”倪秀娥轻声问。

休休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倪秀娥起初怔怔的,接着轻笑起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的好日子到了,理应高兴才是。”

“我不想。”休休道。

“傻孩子,有些事由不得你。即使你父亲知道了,他也会放你走的。”

“如果我自己不想走,谁都奈何不了我。”休休摇摇头,想了想问道,“我爹以前是宰相大人府里的泥水匠,我娘又是做什么的?倪妈妈您可知道些?”

倪秀娥稍作犹豫,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

话音刚落,木栅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曹桂枝出现了。她阴沉着脸,一步步走到倪秀娥面前,眉眼一挑:“倪秀娥,你在我女儿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

倪秀娥自然也不畏惧,冷哼道:“我怎么会是胡说八道?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曹桂枝瞪着倪秀娥,想发作又不敢发作,索性冲着休休吼道:“别一天到晚跑别人家,贱不贱?回家给我待着去!”

休休垂着头出去了。

曹桂枝用手指戳着倪秀娥,险些戳到倪秀娥的眼睛,威胁道:“你听着,少管我家的事!我知道你对休休好是别有用心,是看上她想让她当你家媳妇。告诉你,妄想!”

倪秀娥也不甘示弱,朝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呸呸,跟你这种贱骨头当亲家,我还嫌脏呢!我家四宝遍读四书五经,满腹经纶,等他考取功名,门口排队的好姑娘排到陂山矶去了!”

“等着瞧!”曹桂枝凶狠地骂了一句,施施然迈出院门走了。

倪秀娥兀自站着生闷气。天际从里面跑出来,朝外面张望了几下,关上门,问母亲:“休休她娘从来不上我家的,今日是怎么啦?娘,她跟您吵什么?”

“我犯得着跟这种女人吵吗?”倪秀娥怒气未消,训道,“给我好好争口气,别让人家小瞧了去!”

天际吐吐舌头,嘀咕道:“女人真烦。”他娘作势要打他,天际一缩脑袋跑开了。

黄昏时分,渡头杨柳青青,湖水变得空蒙缥缈,湖烟散漫地浮动。船儿出现在湖烟中,慢慢地向着渡头靠拢。

休休站在柳树下,望着船客悉数下船,依然不见父亲的身影。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回身想离开,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回头望去,见是住在附近的一位大叔。那大叔也是泥水匠,有时还会与父亲结伴外出做工。他见了休休,告诉她,她父亲托他带口信,因为手头还有一点活儿要干,他回不来,但三日后他定会回家。

三日后是休休的生日。生日那天行笄礼,是最适合的日子。

休休赶忙谢了,满心喜悦地回家。

父亲说过,等他回来就给她办个热闹的及笄之礼,休休一直盼望着这一天。父亲就要回来了,她把此事告诉了倪秀娥。倪秀娥虽是与曹桂枝不和,但也替休休高兴,答应那天过来帮她操办。天际更是兴奋不已,特意又教了休休两首诗,休休学得也快,还端端楷楷地写在纸上,准备到时展出给父亲一个惊喜。

那天休休一早起来,穿上干净的衣裙。曹桂枝突然敲响女儿的门,将一枚翠玉花笄放在桌上。休休知道那是相爷给她们的,死活不肯要,曹桂枝发火了。

“给你你就拿着,又不是卖了你!你那个爹能给你什么?穷酸样!我是你娘,给你个花笄又怎么啦?横着让别人看笑话不成?”

休休只好接受了。

倪秀娥过来摆案祭神。曹桂枝不懂这些礼数,只好给倪秀娥当下手。两人纵是看不惯对方,倒也相安无事。巳时过后院子里热闹起来,左邻右舍念着陶先生的好处,都过来道贺。天际的大姐二姐也来了,两个小外甥在栀子树下蹦来跳去,给陶家院子增添了不少喜气。倪秀娥还请来了笄礼执事和一位吹乐者,万事俱备,单等陶先生回家,休休的及笄之礼就开始了。

休休估摸着有渡船快到,想去湖边迎接父亲,倪秀娥按住了她:“就在这儿等吧。你爹进家门,一见这般热闹光景,定是欣喜。”休休一想言之有理,便在家里耐心等候。倪秀娥嘴里这么说,还是好心差天际去渡口探个究竟,等陶先生一出现,立马回来禀告。

天空传来几记嘶哑声,院子里的人们不禁抬头,只见几只寒鸦盘旋在休休家上空,漆黑的翅膀掠过,转眼又消失无踪。人们面面相觑,立时变得紧张起来。休休那一瞬也心生惊骇,手里的玉笄几乎攥握不住。

不多时,弄堂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天际首先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冲着休休就是一句:“休休,你爹他……”休休霍然起身,但见几个汉子抬着一块木板进来,躺在上面的,正是她日夜思念的父亲。

玉笄从手中滑落,碎裂成两半。

“爹—”

一记凄厉的叫声从陶家传来,周围人家竖起耳朵听。片刻之间,向来安静的弄堂,乱了。

十五岁的休休,第一次面对死亡。

陶先生不慎从高高的砖墙摔下,被人抬回家时,已经奄奄一息。他死撑着最后一口气,待他见到女儿后,眼里饱含凄凉,唇片抖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挣扎到半夜,半睁着眼睛溘然长逝。

遗留给休休的,是手里紧攥着的栀子花蕊玉坠。

休休清楚地记得,父亲说过,等到笄礼那一日,他会送个礼物给她。蕊玉朴实无华,却花了父亲整整一个月的工钱。他只是名泥水匠,一生清贫,为人老实敦厚,却从未让宝贝女儿有一丝的委屈。

万万没有想到,她亲爱的父亲就这样离她远去,突然地,毫无征兆地。从此以后,无人含笑聆听她吟诗赋词,无人展开双臂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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