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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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狐-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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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统一了,就好办了,也不怕个别人的不同意见了。”
  “那老树是谁家的?”刘乡长忽又想起什么,这么问一句。
  “铁木洛老汉家的,其实多年没用的老树了,刨了也没啥。做做工作就通了。”胡大伦赶紧解释。
  “也好,就这样吧,你想的还挺周到。先给铁老汉做做工作,别让他有情绪。为了全村的平安嘛。”新调到哈尔沙乡不久,并不太了解哈尔沙村历史渊源家族纠纷的这位外乡人刘乡长,如此草率地做出决定,钻进了胡大伦设的“套儿”。
  胡大伦高高兴兴地回村来,连夜召开了干部会议。会开得很长,虽然没有太激烈的争论,并且有刘乡长的明确意见,习惯于一边倒的村干部们终于闷了半宿,达成了一致意见,做出了最终决定:砍老树。
  当然,尽管胡大伦一再强调,让干部们不要先把砍树的消息传出去,但是农村的人际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亲戚套亲戚,关系套关系,这消息没过当夜就传到了老铁子儿子铁山的耳朵里。
  当时,铁山把自己老婆反锁在东屋,自己正在西屋呼呼大睡。“当当当”,有人敲破了他的窗户才把他弄醒。
  一听这消息,铁山吓出一身冷汗。可他老子铁木洛还在野外窝棚里,这怎么办?那个送信儿的亲戚说:“还犹豫啥?连夜去黑沙窝棚,把老爷子叫回来!这事儿十万火急,等不得半个时辰!”
  “对,我这就找老头子去!”铁山一咬牙,穿衣套鞋,一边对那位亲戚说,“你再通知一下咱铁姓家人,大家心里有个准备。”
  就这样,黑夜里他们二人分头行事去了。
  面对黑夜茫茫的大漠,铁山尽管有些胆虚,但他想到事关重大,便手提一根杏树粗棍,腰里又别一把砍刀,深吸一口气,一跺脚,一头扎进那茫茫夜幕中去了。
  天有些阴沉,似乎又有一场暴风雪来临了。
  五
  村长胡大伦心情极好。
  一大早,催他的病恹恹老婆爬起来烧火做饭,有滋有味地就着萝卜条咸菜啃了两个贴饼子又喝了两盅酒,然后热乎乎地喝着红茶。
  这时候上来人了。民兵连长古顺领着七八个挑选出来的民兵骨干,每人手里或拿斧子或拎镐,有的还扛着一把大锯,另外每人还背着平时训练打靶用的半自动步枪。老树洞里除了蝙蝠还有狐狸,谁知还有没有其他狼豹之类更凶恶的野兽?反正村领导们开会定了,这是一次大任务,可以说是半政治半军事行动,马虎不得。
  胡大伦给每人倒了一杯酒,碰着酒杯说:“我们今天是去打仗!去拔掉一直危害我们村的祸根!这是个大好事,大喜事,大快人心的事!为我们马到成功,为我们村的平安,为我们的女人们不再受‘狐害’,大家干杯!”
  “干杯!”民兵们扯着嗓门喊。
  大家很兴奋,烧嗓眼的老白干一饮而尽。大家的情绪,被胡大伦的一杯酒一段话,给提得老高老高,有一种歃血为盟或者赴汤蹈火的感觉。尤其一提女人们,他们就来劲,自己的女人不能再受那些该死的狐狸的迷惑,犯魔症发疯了。为了女人,别说砍树灭狐,就是杀人他们也敢干。
  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古顺走前头。胡大伦把大家内心的火儿点燃起来后,悄悄走在后边。他要观察动静,看事态发展,不能自己冲锋陷阵。走了一阵儿,他想起什么,跑到前边,向古顺耳旁嘀咕了几句,然后他急急离开队伍,向乡政府方向走去。显然他又要去布什么局。
  当古顺他们赶到铁家坟地老树前边时,发现那里已有了人。是铁姓家族的几个人。每个人手里拿着棒子棍子叉子,脸上挂着冷漠,一字排开站在那棵百年老树前边。
  古顺吃了一惊。心想,消息传得真快。干部班子里没有姓铁的呀。
  “你们这是干啥?”古顺口气和缓地问。
  “你们要干啥?为啥闯到我们铁家坟地?”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铁姓青年气呼呼地反问,他就是连夜送信给铁山的那个小伙儿。
  “村委会、党支部决定要砍掉这棵老树,消灭闹事的狐狸。铁虎,你们让开吧!”古顺命令说。
  “砍我们祖宗种的老树?做你的春秋大梦!砍你个头哩!”有人从铁虎后边嚷。
  “刚才谁说的?”古顺怒问。
  “我说的,咋的?你把我吃了不成?这老树是你们家祖宗种的?你们姓古的搬这村来才几年?说砍就砍,这是你们村干部的老树吗?说得轻巧,你们问过我们姓铁的吗?”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理直气壮地挺着胸脯嚷嚷。
  “你们、你们……无理取闹!瞎捣乱!……”古顺不知说啥好,气得直哆嗦。平时仗着大哥是“旗王爷”,自己是副村长、民兵连长,耀武扬威,威风八面,觉得谁都惧他三分,没曾想到了关键时候还是有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觉得挺丢了面子。
  “谁无理取闹了?我们在自家祖坟地,保护我们祖宗的老树,有啥错儿?你们倒是仗势欺人,无理取闹!”铁虎冷笑着回敬。
  双方僵持不下。气氛有些紧张,铁姓人家为了宗族利益,为了不让外姓刨了祖坟,一个个视死如归,拔腰挺胸,手里攥着棒子棍子直出冷汗,心头直冒怒火。古顺带来的几个民兵,是为了执行村干部和党支部决定,是为了办公务,是为了全村利益全村平安,为了村里女人们的安危。尽管民兵们多数是姓胡姓包或姓古,有些“子弟兵”的味道,但举的是“公家、公事、公办”的旗子,名正言顺,另外还有坚强可靠的后盾,他们也有一股绝不后退的气势,何况喝了胡村长的祝酒,誓师般出来的,岂有后退畏缩之理!
  村里的各家各户的百姓们,姓铁也好,姓胡也罢,一听铁家坟地这儿要出乱子了,都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儿,急匆匆赶往铁家坟地。这一下热闹了,人越聚越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姓铁姓胡姓包老“三家”,外加张王李赵百家人,都赶集过节看戏般,聚集到平时谁也不敢去的铁家坟地。有些站在民兵们的后边,有些加入到铁姓人的行列,多数则站在一旁瞧热闹,添油加醋地拱火儿放作料。有人为了赶着看热闹忘了穿鞋,只穿着袜子;有的抱着露屁股的孩子,冻得小娃直嚎;有的则拿着擀面杖手上沾着面;有的手里提着杀猪的千刀,刀上滴着血;有些老头儿老太太不知道来了啥戏班子,颤悠悠地往坟地赶,直叨咕演戏怎么在坟地里搭台子。坟地围观的人群中,议论更热闹了,请听:
  “嘿!这下有好瞧的了嘿!一个要砍,一个不让砍,啧啧啧!”
  “还是人家‘老三家’,没咱外姓人的事,瞧热闹吧您哎!”
  “有名的‘三家村’嘛,争来争去,还不是争坟地风水!”
  “不不不,说是为了灭狐!老树洞里有狐穴老窝儿,不灭狐咱村难得安静!”
  “灭狐是借口,没听说‘喇嘛上炕,图的不是经’吗?”
  “图的是东家媳妇!哈哈哈……”
  “咦?咋没见那老倔巴头铁老汉呢?”
  “他?可能还在他那窝棚那边,撅着屁股挑黑土改沙地哪!有他更热闹了!”
  “他可是铁姓家的挂帅人物,啧啧啧,怎么会少了他呢,可惜了。”
  这世人的心态就这么坏,看人家好看人家发财吧眼红心里堵,看人家倒霉看人家出事看人家不顺吧幸灾乐祸、添油加醋,甚至落井下石,惟恐天下不乱。
  古顺和他的民兵们正没辙的时候,胡大伦村长从人群后边出现了。他一脸笑容,背着手,迈着方步,踱到老树下铁姓家人群前边站定。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瘦长脸上堆出千层笑纹,和颜悦色地说开了。
  “老少爷们儿,铁家的老少爷们儿,你们这是干啥呢,啊?这狐狸闹得全村女人疯了几天,至今还没好利索,你们不知道啊?你们家的女人没闹病吗?也闹了,也疯了,是吧?这鬼狐的老窝儿,就在这你们身后的老树洞里,这是全村好多人看见的事实,是吧?不把老树放倒,这鬼狐的窝儿就破不了,破不了鬼狐窝儿,咱们村女人们的疯病就去不了根儿,是这个理儿吧?老少爷们儿,你们拍着胸脯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儿?我们村干部决定砍这棵老树,绝不是跟谁有成见,跟谁过不去,更不是家族姓氏争斗!跟姓啥名啥毫无关系毫不搭界!我们这么做,全是为了咱村的利益,为了咱村的平安,说白了,就是为了咱们天天搂着睡的女人们,不再疯癫癫地瞎折腾!为了全村老少女人们的平安,我们才不得不这么做呀!”胡大伦喘一口气,暗暗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态度依然和蔼,脸上依然笑容可掬,接着又劝导起来,“再说了,这么大的事情,关系到咱村姓氏家族和睦的大事,我们村干部自己能拍板儿吗?不是的,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请示过乡政府领导,告诉大家吧,这砍树的事儿,是乡政府的决定,是刘乡长批准同意的!这回大家没有说的了吧?乡政府也考虑到这老树这儿老出怪事,闹啥‘狐仙’啊,蝙蝠啊,闹鬼啊等等,搅和得咱们村不得安宁,女人们传染起怪病没个完,所以上头的这个决定嘛,也是符合咱们村大伙儿的利益的。我们村委会和支部决定,坚决贯彻乡政府的指示!各位铁家老少爷们儿,这回你们听懂了吧?理解我们的砍树的意义了吧?其实,也是为了你们的利益为了你们的女人,所以呢,请你们让开些,都回家去吧,让民兵们过去锯老树,咋样啊,老少爷们儿?”
  “去你妈的!姓胡的,别在这儿假模假式儿吹得跟真的似的,谁不知道你打的啥鬼主意,揣着啥见不得人的一肚子坏水儿!你这是假公济私!”铁家队伍中的愣头青铁虎颇有胆量,毫不客气地骂过去。
  “对!你这是借公家名义,想办你们祖宗没办成的事儿!”
  “砍我们铁家坟地的这棵老树,做你个美梦吧姓胡的!”
  “谁说老树中有狐狸窝儿?有狐狸你们这么闹为啥不见跑出来?说狐狸传染了魔症病,谁证明?现在来了这么多妇女围在这儿,为啥没有发疯的?啊?!你明明是借这机会,掘我们祖坟,破我们风水,姓胡的,你这么做缺不缺德?你他妈心黑不黑?”
  胡大伦脸色刷地苍白如纸,又变铁青,气得他光嘎巴嘴说不出话来,举手指着铁虎等人骂也不是说也不是,浑身打哆嗦。村里姓胡的人家为数不少,也不乏血性愣头青小伙子,这会儿见他们胡姓代表人物村长胡大伦,叫人骂得如此狗血喷头,说不出话来,岂能见死不救袖手旁观!只见有一位二十几岁穿皮袄的小伙子跳出来,骂开了。
  “操你们铁家祖宗!胡村长是为了你们好,为了大伙儿好,你们他妈的还这么欺负他这么骂他!你们姓铁的咋的?谁怕你们?今天砍的就是你们铁家坟地的老树!掘的就是你们铁家这闹鬼的坟地!!”
  “对!说得对!骂得好!”
  “就砍他们铁家这老树!几百年了,该砍了!”
  “老得他妈成精了,还护着它!”
  “砍吧!砍吧!!快砍!还客气啥!!”
  这边的胡姓、包姓以及他们的亲戚朋友、三邻四舍的跟着呼叫乱骂起来。这一下,形势急转直下,形成了鲜明对垒的两股势力,点火就着。基本按家族划分,吵吵闹闹,乱骂乱嚷,群情激愤,骂赶骂话赶话,指手画脚,捶胸顿足,渐渐两股队伍挤到一起,开始时脸红脖子粗地对骂,很快转成推推搡搡,动手动脚,转眼变成大打出手,群殴群斗混乱局面了。
  一场悲剧就这么开始了。
  两边的人打得性起,抡棍子的,舞棒子的,挥拳头的,抬脚踹的,每个战斗者是一团燃烧的火,一梭仇恨的子弹,一股愤怒的海潮,他们搅到一起迸发着团团火焰,卷起阵阵大潮,刮起血雨腥风!有人倒下了,有人额头流血,有人胳膊折了、小腿断了,有的双双在雪地上打滚,有的揪对方头发,有的咬住对方耳朵,骂声、打声、哭声、叫声乱作一团!乍开始,在旁边看热闹的其他姓氏人们并未参与,等两边骂起来后有些好心者还劝解平息,可一动手打起来,可不分青红皂白了,不知怎么回事呢挨一拳头受一棒子的,于是不知不觉中看热闹的众多人们,也参与殴斗动手打起来了。这是一场劫难。哈尔沙村几百年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群众性打斗的流血事件。一个惨不忍睹的场面。
  吓傻了的胡大伦这才感到大事不好,从旁边大声嚷:“别打了!我求求你们,别打了!快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可谁听呢?谁能听得到呢?压抑在人们心中一隅的人的兽性,一旦爆发起来,不可能就轻易收回去。胡大伦绝没有想到会变成这种局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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