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药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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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药天香-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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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春,咱们回家吧,”苏景明怯怯扯了下她的衣袖,“上京好可怕,我再也不想出来玩了……”

她仿佛如梦初醒,蓦地看向萧琅道:“殿下,今晚的事多谢你了,还有小世子。苏公子受的惊吓不小,我先带他回去了。”

“咱们走吧。”

萧琅点头后,她朝苏景明笑了下,领了他出去。

他目送她背影离去,独自出神了半晌。

绣春一行人回家时,半路上,遇到了闻讯急匆匆赶往观月楼的陈振,见到苏景明安然无恙,听说了经过,连呼万幸。回去后,绣春替苏景明检查了下,往他脸上伤处上了些药,等他睡了后,正要回自己的屋,家人过来,说老太爷让她过去说话。

入了屋,陈振递给她一封信,“这是两年前,你母家的舅父写来的,向我问询你母亲的情况。”

绣春取出信瓤飞快看了下。

她从前也曾母亲董芸娘说过,她有个比她大了二十岁的兄长,名为董均。朝廷出了蜀王谋逆案的时候,他正当而立,早经由科举入仕,历任数地知县,官声卓著,正要被升迁至府道之时,董家逢难,时任四品中书侍郎的外祖董朗冤死牢狱之中。这位舅父最后因了朝中同情董家的大臣们的极力保举,最后虽逃过了一死,却也举家被贬谪到专用于流放犯人的北寒之地去养马。

他在信中说,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拖着老病之身苟延残活,一双儿女皆早他病去,本心如死灰。后偶然得知自己的幼妹多年前幸遇陈家公子,十分想念,盼陈老太爷告知近况,若是出有儿女,则他更是老怀欣慰。

陈振叹了口气,“我那会儿收到信后,并未回复。如今事过境迁,想法与从前也有些不同了。只是已经过去两年,不晓得你这个舅父如今还在不在。倘若你愿意,写封信也好,我叫人往那边递送过去。这也算是你母家的最后一点挂念了。”

董氏从前每每提及这个兄长,便黯然神伤。绣春再读一遍信。见纸张不过是极其粗陋的黄麻纸,上头的字迹却是铁画银钩,颇见风骨。想了下,道:“多谢爷爷告知。我回去了便写封信。”

陈振点头。绣春收了信后,望着陈振道:“爷爷,今晚出了这事,咱们把长公主府的人得罪狠了。明早我入宫,便会去向太皇太后请罪。”

陈振道:“绣春,明日你入宫,爷爷进不去。爷爷就陪你一道,我跪在宫门外。”

绣春笑了起来,摇头道:“您年纪大了,怎么好这样?不用了。我估摸着,太皇太后就算心里不痛快,但理儿在咱们这边,皇家人再贵重,她也是要顾及几分民情的。我今天入宫,放□段多赔些话,全了人家的脸面,估摸着也就过去了。说话又不折本钱。”

陈振看过去,见灯影里她神情平静,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晚上乱糟糟的,好在都过去了。您早些睡了吧。”

绣春起身要走时,却听陈振忽然开口:“你……和那个魏王……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绣春抬眼,飞快看了下祖父。见他正望着自己,目光里带了几分疑虑。

“先前我还没察觉,今晚出了这样的事,再想想前几回……”

“爷爷!”绣春打断了他,笑道,“您真的是想多了。魏王与我并没什么。我之所以向他求助,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能制得住李世子,我又有可以开口相求的几个人里,就他离得最近,我不可能舍近求远。今晚这事,苦主换做任何别的人,我想以他的一贯为人,定也会给对方一个交待的。”

陈振沉吟片刻,终于解嘲般地笑了下,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大约真是我多想了。他这样的身份,便是真的有那意思,咱们恐怕也攀不起。只明日入宫之事,我意已决。万一天家怪罪,也有爷爷陪你一道。”

绣春看向祖父,知道他是不听自己劝了,心中感动,点头道:“也好。知道您在外头陪着,我就更有信心了。”

次日,绣春早早起身,到了往常的点后,与陈振一道去往皇宫。陈家人及近旁相熟的街坊近邻一路送出去老远,颇有些萧萧易水寒的气氛。到了平日出入的东门外,绣春入内,陈振面带肃容,端端正正跪于宫门之外。

正逢早朝退散,一些无需留值在六部衙署里的官员陆陆续续出来,看到这一幕,倒也不讶异,只停下了脚步,围观着议论纷纷。

昨晚观月楼之事,早就传遍了朝野。据说长公主昨半夜叫人去府衙牢房里提人未果,今日天未亮地便入宫去找太皇太后了。恐怕这会儿,里头会有一场闹了。

绣春如常那样到了太皇太后的永寿宫时,老实说,有些意外。她已经做好了迎接天家怒气的准备。但是进去后,却发现里头静悄悄的,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不但没见到长公主,连傅太后也不在。只太皇太后在那几个相熟宫人的相陪下,歇在一张软榻上而已。等绣春给她行完礼,她也什么都没说,只让她继续替她看眼睛。除了神色略有些绷着,倒也没别的什么。

绣春定了下心神,收了杂念。仔细处置完后,问道:“太皇太后,今日觉得如何?”

算起来,从去年开始到现在,已经入了第三个疗程。前些天听她说,视物已经好了许多,甚至能辨认近旁宫女身上宫装上的纹样了。一旦起效,过了那个临界点,到了后期,恢复速度就会明显加快。照绣春的估计,自己再来个几趟,就可以停止针疗。毕竟,虽然每次中间都有段恢复期。但连续的针刺,对眼周肌体的损害还是存在的。

“清楚了许多。你靠过来时,依稀能瞧见你的脸了。”

太皇太后道。

绣春笑了下,把自己方才的想法说了一遍,“接下来再坚持吃药,慢慢就会痊愈。”

太皇太后点了下头。

绣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见她始终没开口提那茬,想了下,自己到了她跟前跪下,略微提了下昨晚的事,把先前想好的话说了一遍,最后道:“昨夜事发突然,因观月楼与魏王府靠近,情急之下,也未多想,便贸然过去求助。原本只是想着能见着苏公子的面就好,不想殿下秉公惩了李世子。倘若为了此事,叫天家之人失了和气,我陈家可谓万死不足谢其罪。一早我过来时,我祖父也随同一道,如今他就跪在宫门之外。恳请太皇太后降罪。”

太皇太后一早被长公主给弄醒,听了她的哭诉,原本是有些不快。这个外孙虽做错了事,惩罚下也就过去了,竟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别的不说,皇家脸面往哪里去?正安慰着时,魏王竟过来了。先以姐弟身份向长公主赔罪,再以监国身份,言明自己这般处置,不过是分内职责。最后道:“当时观月楼外挤满了围观之人,无数双眼睛盯着。长缨恶行,并非初犯,倘再包庇下去,皇家的脸面才真叫丧失殆尽。且今日一早,便收到了数位御史的弹劾,指如今还在先帝的五服期内,李世子竟公然做出这等有辱国体之事。欧阳阁老极是愤慨,若非我劝住,恐怕……”

长公主的丈夫长安侯,并无什么实权,更别提威望,一门荣华,不过全凭了长公主的身份而已。朝廷的清流对这类皇族中人向来厌恶,李长缨被人这样弹劾,倘若内阁揪住不放,恐怕到了最后,还会是件大罪。长公主顿时慌了神。太皇太后自然更知道其中利害。便开口,让萧琅代为转圜。萧琅应了,继而离去。

太皇太后为人并无大本事,也算慈善,就是耳朵根儿有些软。先前听了长公主的话,对陈家人有些不快。此刻被萧琅这么一说,想起陈家人治好了自己的眼睛,且确实又是自己外孙错在先,那气儿也就消了去。此时见她主动下跪请罪,态度恭谨,心中满意了些,便叹道:“罢了。长缨也确实有错在先。你起来吧。”

绣春谢恩起身,约好了下次诊治的日子和时辰后,出了宫,接了陈振,把经过说了一遍,陈振这才终于彻底放下了心,拍了拍她的手,随即又叹了口气。

过了几天,有消息传了过来。据说,那个长公主府的李世子终于从牢狱里出来了。因犯先帝孝忌的大罪,考虑到他是皇族子弟,被发派去了数百里之外的皇陵守陵,面壁思过,一年之内,不得归京。

这消息传开后,众人不无拍手称快,一时成了街头巷尾的热议。

绣春这些天,一直都关在药厂里,在潜心配制麻醉方剂,倒没怎么留意这个。真正吸引了她注意力的,还是随后传来的另一个消息。

据说,在魏王和欧阳阁老的提议下,朝廷决定重新调查二十年前的蜀王谋逆案,重点是查清真相,为其中部分无辜遭受陷害或牵连的臣子昭雪冤屈,洗脱罪名。

53、第53章

53、第53章

二月底了。苏景明刚在几天之前;被接信后赶到的苏景同接走。临行前他掉了眼泪;绣春答应他,一定会去杭州再看他;他这才终于抹着泪一步三回头地去了。而这时候,西山的金药庄园里;也早已绿草茵茵。鹿苑里的梅花鹿;到了大面积采茸的时候。

经过前段时日的试验,绣春已经配制出了效果不错的麻醉方剂。虽然还没拿人试过,但通过田鼠、家兔;以及与梅花鹿体型差不多的幼龄骡马的多次反复试验,基本已经能掌握用量以及该用量下的复苏时间。而且通过接下来几天的持续观察;也并未发现试药动物有什么不良反应。所以现在;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可以试着用于采茸了。

一大早地,鹿苑里很是热闹,围满了过来看热闹的工人。

鹿舍里,等待接受采茸的第一拨鹿,昨天就已经被驱赶了进去。为了防止麻醉后发生溢食意外,此刻都还是空腹的。

其实对于绣春来说,最大的问题,并不是担心麻醉效果不好,而是如何让鹿如何吞下她制出来的口服麻醉丸子。动物的嘴比人还要刁,不合口味的东西,绝不肯吃。更何况是一股怪味的药丸子?所以照了前些天对付老鼠兔子的办法,她让人打造出了一副用来扩张鹿嘴的扩张器,由几个壮汉一道控制好鹿后,置入鹿的嘴里,扩张固定,然后用一根驴皮缝制出来的软管探进鹿的咽喉,将所需的药丸子从管子的上口漏斗处用水冲灌下去便可,类似于医院里做胃镜的处置。完毕放鹿,让它自由活动。

约莫半刻钟后,在边上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下,那头鹿的脚步开始像喝醉了酒一般地摇摇晃晃,很快,两只前蹄跪了下去,然后,一头栽到了地上。边上人大喜过望,忙一拥而上,抬到预先准好的一张草席上。朱八叔开始锯茸。为防万一它中途苏醒,边上仍有人按住鹿的四肢与身体。

绣春在旁观察,发现锯茸过程中,鹿基本没什么明显反应,只四蹄偶尔有反应,微微抽搐一下而已。

这样的操作,对于朱八叔来说更是容易。很快,两边鹿茸便取了下来。止血上药过后,将鹿抬到边上一个阴凉的鹿舍里,等它自然苏醒,绣春在旁观察。约莫一刻钟后,鹿睁开了眼睛。先是抬头茫然四顾,然后慢慢撑着蹄子,摇摇晃晃地起身。再片刻后,完全清醒了,晃了晃脑袋,跑过去开始贪婪吃草了。

过程十分顺利,效果也不错。绣春觉得十分满意,琢磨着回去之后,等有空了,再研究下用于人的剂量。这样的话,以后万一遇到需要小手术的时候,那就方便许多。

这一天忙忙碌碌过去,顺利地采了几十只梅花鹿的茸。现在,不但连旁人,便是朱八叔看着绣春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佩服之色。

采茸一直持续了五六天,绣春也在金药园忙了五六天,直到最后完毕,这才动身回城。到了陈家的时候,迎接她的,除了祖父陈振,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

陈振望着她,说道:“绣春,今天得了个消息,朝廷已经查证了当年的一拨冤枉,其中就有你的外祖。说董家当年被指参与蜀王谋逆之事是诬陷,不日就会下放公文。还有你的舅父,极有可能也要回京了。”

陈振说话的时候,语气是尽量平静的。但是他的目光之中,那种隐约的兴奋之意,还是显而易见的。

绣春也颇动容。当晚,她一直辗转难眠,最后实在睡不着觉,起身取出了从前那个被烧化的银镯,怔怔望了许久。

父亲和母亲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董家也会有翻身的一天,只是可惜,这一切来得晚了些。逝者已逝,过去的,再不能弥补了。

日子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大约半个月后,也是她最后一次去太皇太后那里的时候,她看到了已经有些时日没见的魏王。他远远地立在从前她曾落水过的兰台之侧。

她感觉得到,他在望着自己。却一直没过来。

她踌躇了下。脑海里掠过一丝朝他当面致声谢的念头。董家虽是无辜,但倘若没有他与欧阳善的力议,本也没有沉冤得雪的这一天。

最后她还是走了过去。他也一直没过来。就那样立在那里。身形凝固,像一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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