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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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庶得正- 第3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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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已经不再绞痛,那种痛像是变得麻木了,渐渐地也就感觉不到了。
    君赠我以珍宝,我遗君以安好。
    这念头像是刹时间浮起的,又像是一直在他的心底里埋着,如同冰雪覆盖的大地,只待春风一吹,便有嫩绿的草叶破土出芽,将他的心底覆成一片柔软的青葱。

☆、第746章

“陛下。”何靖边的声响了起来。
    刘筠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整张脸都映在烛光下,双眸沉邃如幽夜,让人看不清这夜色下隐藏了什么。
    “陛下,臣觉得郡主娘娘解得极好。”何靖边说道,不着痕迹地往御案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何故,他的掌心有了些许汗意。
    身居帝位多年,眼前的刘筠早已不是当年羁靡于京的英王,那种有若实质的威压,连他也觉得难以承受。
    停了停,他将玉葫芦放进盘中,再将茶盘搁在了刘筠身前,向后退了一步。
    已经再无相疑的必要了。
    虽不曾明言,可傅珺此举却等于是告诉所有人,萧红珠所言是真。大汉朝当朝勇毅郡主,的确便是南山国皇族后裔,因为举世之中,唯有南山国皇族后裔才能手握宝藏堪舆图。
    直到此刻,何靖边才真正对傅珺刮目相看。
    都说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这传说中价值千万之巨的南山国宝藏?一般人遇此状况,就算不敢将之据为己有,片刻的犹豫、心底的思量肯定是要有的。
    可是,傅珺却毫不犹豫地当即进宫禀明详情,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无一丝拖泥带水的迹象,此等胸襟气度,莫说是女子,便是男子亦极罕有。
    而最令何靖边佩服的是,他思前想后,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应对办法。
    可以说,傅珺选取之法,是解决此事唯一的办法。
    此法最紧要之处,便在于时机。
    时机二字,说来虽易,然若要真正把牢握准,却是极难。若傅珺不是即刻进宫,而是等到明日,抑或回府后再行进宫,整件事的味道就变了。而刘筠的态度,只怕亦要有所变化。
    “郡主……好气魄。”刘筠的声音蓦地响起。
    明明是清朗温和的声气,却又像是含了些苦涩。
    闻听此言,傅珺立刻提起裙摆。伏地跪叩:“陛下隆恩,臣妇恭领。”孟渊也毫不迟疑地跪了下来,同声拜谢。
    刘筠噎了噎,旋即便有些哭笑不得。
    这夫妻俩的反应倒是极快,顺着他的话就领了恩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笑意自唇角扩散而去,触及心底,却又成了一丝苦涩。
    他抿紧了嘴唇。
    他早就发现了,方才傅珺说话之时,孟渊的眼神只放在她身上,根本都没往别处多看一眼,像是完全不知道上头还坐着个皇帝。
    或许,这便是最后她为何选了孟渊,而弃了他。
    任这世人千千万万,眼中只独瞧得见一人。
    此等执著专一。又能有几人做到?
    也难怪她会选了孟渊。
    心底的苦涩一点一点地化了、散了,最后变成了无奈的一叹。
    刘筠的眸中,渐渐蕴上了些许暖意。
    若是换了旁人,他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可谁叫那人是她?
    他做不到像孟渊那般执著于一人,但是,予她一个安心喜乐的将来,他自问还是能做到的。
    想来,他能为她做的,也只得这些罢了。
    “来人,叫纪成德进殿。”刘筠向外吩咐了一声。
    纪成德乃是今日轮值的秉笔大监。刘筠叫他进来,这便是要颁旨了,众人一时间皆静默了下来。
    未几时,便见纪成德一路小跑着进了承明殿。
    他是个面容清秀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绛色宫服,行礼后便立在御案后,静待刘筠出声。
    “记,左都御史傅庚,诚明正性、刚直至德,封安宁伯。赐伯爵府,加授资德大夫,调任太常寺卿。”
    清朗的语声仿若乐音,在寂静的大殿里缓缓掠过。
    纪成德埋头在诏纸上逐字记录,运笔如飞,手心却握了一把潮汗。
    无缘无故便将傅庚拉下大九卿之位,调到了太常寺,难免让人疑惑这位傅大人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
    傅珺悄然抬首,清澈的眸子向刘筠一睇,复又滑开,心中掠过无法言说的情绪。
    刘筠这是在把傅庚从平南侯府摘出来。
    此前为了稳住傅庄,同时亦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傅庚与王襄,她只约略向他们提了提傅庄与三尸案的关系,却对自己南山国皇族后裔身份一事绝口不提。
    她自是清楚,举凡牵涉到敌国皇族之类的事情,朝廷命官是一点也不能掺上的,否则极易令君主心生猜忌,倒不如干脆瞒下来,就算最后刘筠要降罪,傅庚他们最多是个失察,与谋逆叛国却是扯不上关系的。
    刘筠此刻颁下的旨意,不啻给了傅珺一颗定心丸。
    她说不清自己的心境,有些欢喜,亦杂着一缕淡淡的怅惘。
    无论如何,他终究不曾食言,在那个春/日/的午后,他曾于紫薇花下向她许诺,“……只要我在一天,我总会帮着你的。凡事皆有我在,你不用怕。”
    他果真是帮着她的。
    纵然这样的帮助有着身为最高统治者的种种考量,然说到底,他究是放过了她,以及她珍惜着的那些人。
    她承他的情。
    “记,征虏大将军孟渊,克勤重慎、忠勇嘉德,封逍遥伯,调任北直隶宣抚使司宣慰使,赐金令箭,着清丈全国河流、道路、山川、田亩及人口,制鱼鳞册。”
    刘筠的声音再度响起,澈然且萧瑟,似蕴着初秋的疏雨清寒,微带了些冷,却又平静无波。
    “臣领旨,谢陛下。”孟渊撩袍跪叩,接过诏书,复又直身站好,身姿笔挺如白桦矗立,双眸已是亮若晨星,面上竟隐约有着几分欢喜。
    不到二十五岁便已官居三品、晋身伯爵,此乃绝大的荣耀。然而,孟渊的欢喜却并非由此而来。
    这道恩旨,一抑一扬,其间所含深意,却足令人回味。
    此旨一下,孟渊手中军权便被削去,往后更是升无可升,这便表明,对于傅珺南山国皇族后裔的身份,刘筠是再无追究的打算了,而夺去孟渊军权,亦是对这决定的一种背书。
    没了军权在手,孟渊自不可能借着傅珺的南山国皇族身份掀出什么风浪来,而身为君王的刘筠,亦必须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给那一小部分知情的官员一个交代。
    自此后,君主放心、臣子安妥,朝堂稳静如常,猜忌与怀疑全部降至最低。
    这是双赢的局面。
    一君一臣,各取所需。

☆、第747章

孟渊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是不是充满了感激与敬意。
    他是真觉得欢喜。
    在进宫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承明殿的一百暗卫中,有那么一、两个,欠过他一条命,还有那么三、四个,他也能说得上话。若情况有变,会有人及时将消息送到陈太后那里,为他们赢取一些时间。
    他要的,也就只是这些许时间而已。
    只要能出了承明殿的殿门,他就有绝对的把握活下去。这些天趁着布置抓捕南山会党羽之机,他已经悄悄掩起了一支兵马。
    那支队伍人数虽不多,却个个皆是死士,届时有了这股力量护持,杀出金陵城也非难事。
    可是,他却不曾想到,刘筠对此事的态度,竟是如此的……宽容。
    此时此刻,他头一次对刘筠,生出了一种类似于敬重的感情,也头一次承认,这位皇帝在某种程度上,是个重情之人。
    于刘筠而言,这道旨意是大汉朝君主许下的承诺。
    而对孟渊来说,却是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好。
    他是在生死边缘打过转的,早便明白,他得到的再多再好,若没有她在身旁,便毫无意义。他这一生只为了她,亦只有她,只要她得安好,旁的他皆可抛却。
    如今不过是削去兵权罢了,这些明面儿上的东西他要来何用?且他手里的力量,也不是一道旨意便真能削去的。这只是刘筠的一个态度,而这种态度,于孟渊而言才最重要。
    再者说,有了这个伯爷的爵位。亦可就此脱离国公府繁杂的世子之争,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相较于孟渊的喜动颜色,何靖边此时却是一脸的沉思。
    太常寺专管祭祀,算是个闲职,傅庚从都察院调至太常寺,明面儿上看是降职了,然依照本朝旧例。文臣封爵那是少之又少的。傅庚却得此殊荣,由此可知其简在帝心,何靖边觉得。待事情平息后,傅庚只怕还有起复之日。
    倒是孟渊,却是实打实吃了个明亏。宣慰使为从三品,非为实缺。只是一个虚衔,是依着前唐的规制设立的。已经空置许多年了。前些时候刘筠才说要清丈全国土地河流,正在遴选合适的官员,没成想最后却落在了孟渊的身上。
    若单论品级,宣慰使比孟渊之前的卫指挥佥事高了半级。但若论实权,比前者可就差得远了,也就名字好听点儿。实则就是个土地官儿,还要全国各地跑。比在工部治水还要辛苦。
    不过,这也是明面儿上的事。
    调孟渊为宣慰使,削去了孟渊的军权,其实是以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对勇毅郡主的敌国皇族身份按下不表。若细思起来,这倒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对朝局的影响亦极微,只要处置得宜,往后也不会掀起什么波澜。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纪成德已经退了出去,刘筠负手而立,静默地望着殿门外的夜空。
    天空是深深的墨青色,在宫灯的余光外四处铺散,雨仍未歇,白亮的雨线绵绵密密,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息。
    良久后,刘筠淡然的声音方再度响起:“霜降后路便不好走了,西北犹冷,朕想最先看到熹平布政司的鱼鳞册。”
    熹平布政司便是才被纳入大汉朝版图的原契汗国土,以原契汗首都大梁(现更名为熹州)为治所,下辖十五府五十三县,是大汉朝最大的布政司。
    “臣遵旨。”孟渊肃声道。
    刘筠向他看了一眼,眸中含了些许淡笑:“往后这几十年,孟卿家怕是不得消停了。”
    既是负责丈量全国土地山川,那就需要在各地到处跑,确实是个辛苦的差事。
    孟渊冰眸乍亮,若寒星涌现,躬身道:“臣为陛下丈量大好河山,踏遍万里疆土,令百姓民生上达天听,此乃臣之幸也。”言罢单膝点地,语声铿锵:“所谓盛世,必先有明君,而后有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臣躬逢其会,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无论如何,刘筠实有明君风范,杀伐果断之余更有宽广胸襟,孟渊此语实是发自肺腑。
    刘筠微怔,旋即淡然一笑。
    他没想到,两道明升暗降的旨意,竟换来了这个出了名的刺儿头真心的折服。
    想必孟渊这番话里有一多半儿的原因,便在于他这个皇帝对傅珺的轻轻放过吧。
    “罢了,起吧。”他看着孟渊摇了摇头,语气含了几分无奈,“你啊,打小儿就是个拧犟筋。”言罢又看了傅珺一眼,再度摇头温笑:“郡主也是,打小儿就麻烦不断的。”说着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望着他温和的笑脸,傅珺与孟渊四目相顾,皆从对方脸上寻见了几许回忆与温情。
    他们之间的缘分,还真是一言难尽得很。
    许多年前的听涛小筑,他们的命运有了初次的交错,往后便有了上元节的星空与烟花,有了江南三月、杏林飘雪时的那一曲《乱红》。
    这十丈软红,千千万万个人来了又去,却总有那么几个人缠绕在命运的藤萝间,将对方做了回忆的背景,刻印成永恒的画卷。
    那一刻,庄严肃穆的承明殿再不复往/日/的冰冷肃杀,似有杏花恬淡的香气,穿透重重疏雨,宛然而来,又悄然而去。
    直到傅珺他们跨出承明殿的殿门时,刘筠的唇边仍是笑意温和。
    傅珺转眸看他。
    他立在大殿的深处,御案上的烛火映出他的剪影,清朗依旧、修健如初,却又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袍袖上的金龙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即便对这个封建社会有着诸多不满,此刻的傅珺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实在幸运,遇见了一位明君。
    她远远地向他蹲身,复又站定。
    他离得她极远,一如她渐渐行出他的视线。
    往昔的光阴终究如水逝去,他们总需各自向前。
    他循着他的路,一如她追寻着她的。
    那么,便在这回首的一刻,将这夜的疏雨薄寒,作年华杯中淡酒,彼此对饮,再含笑话别。自此后,水阔天长,天各一方,她唯愿他平安喜乐,事事安好。
    身边传来熟悉的暖意,旋即手便被一只大掌包裹住。
    傅珺回身看向孟渊。
    他澈然的双眸湛亮而清,像是清润的雨丝浸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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