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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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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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

女儿的肌肤,细细裸露在深秋的薄寒中,他的一双眼眸登时眯起,射出两道如刃的精光。原本想去拉她的护卫,愣是硬生生收住力道,竟不敢再上前半步。其后,是目瞪口呆,避之不及的目击者们,足有数十人,却没有一个人敢于此刻出声。

在看到他眼中闪出寒光的那一瞬,她知道,她终是赌赢了。

遂,再退后半步,一面直直望着他的眼眸内,一面摇头向他低道:“罗敷,不要走。”话音甫落,人,已宛如一朵落花,纵身跃入扶栏之下的深水中。

发丝,如散开的水草,飘浮于水流中,素白的裙裾,更仿似绽开在云波之上。不过转瞬间,即已没入幽深的水底,再也觅不见半点踪影。

他,终是上前了一步,低头,望着水面。

她是蓄意的。

先脱去衣裙,如此,他那些侍卫便不敢跃入池水去救她,救她的人,只剩下他一人而已。如果,他不救,那么,她必死无疑,而他若真不救,她也宁愿死。

更,蓄意当着他的面求死,但凡他心内有一丝软弱,这份软弱,则必会被放大至许多倍,远甚过她独自死于棂星门内,从而成为她可以利用的借力。

指节,教他握得吱吱作响,狠狠扫一眼身后诸人,眸光,硬是将那些侍卫逼得退后了十数步不止。

池水,竟这样快得吞没了她的身子,不留给人一丝侥幸。

她紧紧闭住气息,希冀着能再坚持得久一些。胸口处,因着窒息,浮出阵阵尖利的痛楚,宛如他给她的心之殇。

她执拗地等着,手心紧握成拳,死死不肯放松。头顶的光线,越来越暗,眼前,更像是无垠的黑夜。

她渐渐失了气力,心内,仅余的暖意,也随之散尽,一点一点,被冰冷刺骨的池水冻住。

朱棣,你果真不要敷儿了么?

她想要吸一口气,呛入的却是一口冰水,牙关,几要被她咬碎,拼命忍着,不让自个失去最后那一点神智。

他终是不要她了,她慢慢松了自个,轻轻,阖上眼睫。

眼前,却分明现出幻影。

宫灯旖旎,灯影朦胧,朱漆的大门被两旁的护卫轻轻在内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而出,正是罗敷的春闺梦里人。

女儿的鲛泪,合着刺痛,汩汩涌出。

一双强硬无比的铁臂,狠命攫住她的身子,溺水之人,紧紧地攀住他,仿佛她是他的菟丝花,他是她的女萝草,再被他用力带出水面。

岸上的一应人众,眼睁睁看着燕王跃下,一声惊呼还尚未落地,已看见他抱着怀内人,衣衫湿透,纵身跳上水榭。

一张小脸,苍白若许。衣裙吸附在她的肌肤之上,虽不盈一握,却难掩娇美与玲珑。他已经顾不得许多,即刻以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刚触及,心内就随之一阵剧痛。俯下身,捏住她的下颔,薄唇覆住她的,强自镇定地为其度气。

才度入几口气息,就在彼此唇舌再一次相接的刹那间,一点小小的丁香,竟细细去卷他的灵舌。他登时惊住,被她再吻了有片刻,才猛地离了她的口唇,隔了数寸,望向怀内原本毫无脉息的人儿。

她居然又骗了他!

他俯身看着怀内人,惊世的俊颜之上,阴郁之色虽不减,却,平添了几丝不置信。一双眼眸,虽凌厉如初,却亮如他身后苍穹之上,那一颗启明之星。

襟袍一角,仍在不断往下滴着水线,将男儿的精壮身形尽显。满脸的水珠,发丝,教水浸湿,黏在人的面庞之上。而,眼睫之上的湿意,看着,竟如此像男儿眼底溢出的隐痛。

她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在他怀内,软声道:“敷儿,错了。”才说了一句,忍不住咳出一口清水,手指,仍紧紧揪住他的衣襟不放。

第三章 枝上绵蛮

他松了她,立起身,冷面看着扶栏之上半卧的小小鲛人。

一面,解下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外袍,掷在她衣不蔽体的身躯之上,一面向后退一步,皱紧眉道:“尔的意思是,尔,并没有要私逃出府?”语意很淡,但语调比之方才,却蓄意提高了如许。

私逃出府?她支起身子,却,不解他语意略转的深意,唯有点头应承。

他一笑,眸内,又深了数层。掉转身,向身后数十步之外暂避的众人命道:“来人——”

“是。”林士奇和那些侍卫,包括他带来的刘成等人,赶紧上前几大步。又不敢太靠前,低头躬身立着,俯首听命。

他沉声道:“王妃徐氏,有失妇德,因嫉诟陷,滋事妄为。去,给本王封了延春阁,所有人等一律只许进不许出,违者,杀无赦!”

其语何其重,其意何其戾。

一言既出,眼前人,已是面如纸色,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身后,是齐齐的领命之声,眨眼间,林士奇已领着诸人,飞奔而走,前往延春阁复命去了。

他扫一眼她,厉声再向身后云萝宫人道:“好生服侍着!”

云萝惊魂未定,手里,尚捧着叫小宫人刚取回的干净罗裙,闻听此言,踉跄着趋至近前,屈膝跪倒,扶住他面前之人。

他大步而出,下了水榭,再上凌波桥,身如玉山,面似寒霜。分明,是不给她任何机会开口辩驳。

她的无如燕王。

她至此刻始领悟,他方才为何要如此相问于她。

他既当众救了她,免了她的死罪,按他的心机,则必须要另择“待罪之人”,而这个人,就是他的徐王妃。

他心内,原本就深忌之,此番,借着这一桩“罪行”,既可名正言顺地拿了徐氏,又可一并免了她秦氏的“死罪”,再给他自己一个极好的台阶,可谓一举三得。

她方才的那一句“敷儿,错了”,说得何其娇软,他的身躯更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他与她身后的诸人,自是无从得知。

而她当众以死明志,说了一遍又一遍“她不要出府”,那么多双耳朵,都清清楚楚地听到她这般“自辩”。他再当众如此一问,换言之,则徐氏的“劣迹”,更无异于坐实。

但,以他的心机,更无可能会相信徐氏所言,实是虚。他和她们两个,其实心内俱谙悉,徐氏,并非谬言。

所以,他先前才要杀了她。

她的那一句句“敷儿,不要出府”,虽说能一言中的,让他在挣扎的一念之间再一次放下屠刀,暂且饶了她的小命,可依然未必,他心内已经放下了谋算和芥蒂。

先前的,眼前的,一道又一道,俱是她有意无意给他的累累伤疤。或许,这一生,她已然来不及使之痊愈。

云萝见她陡然变色,赶紧先用罗衣再裹住她,一面回身示意几个小宫人,上前和她一齐扶起她,向隆福宫踽踽而行。

待回到殿中,始觉所有气力,自四肢百骸间,宛如流沙般,汩汩散尽。面孔朝下,匍匐于榻上,也不顾身上的水渍染了锦褥,热泪,就自枕畔溢出。只是,叫她的小脸挡住,让人辨不出是池水还是心泉。

云萝,自是了然于心,只默然立于榻前,并不过来相劝。

早有宫人在侧室预备好了沐浴的热汤,按理,她应该劝,可,眼前人的形容,她实在不忍心再劝。

虽说是九死一生,但如此娇小的身子,虽不至于九死,前后,也已死过若干次。她再等了片刻,兀自叹一口气,用衣袖轻轻拭去自个面上的泪痕,俯下身,去抚她的发丝。

她自打十岁入宫,十四岁上入了燕王府,而今,已有十载,远比她要年长许多。

虽不是阅人无数,却,也从未见过她这样心性的。

平素里,极少见她开口,一副弱不禁风的形容,不过刚及笄的模样。即便如此,满宫满殿的宫女宦人,只要多见她几面,少有不喜爱的,倒不全都是因为燕王的缘故。

她抚着抚着,终是,忍不住低低道:“姑娘,云萝不会劝人,但,自今日起,云萝和姑娘发誓,云萝虽仍是燕王的人,也是……姑娘的。”

她的性子,虽瞧着平淡和气,但比之当日的云英,却不知要高傲多少。能说出此番话,已是肺腑之意。

榻上之人,轻轻支起身子,自枕上抬起小脸,竟,朝她露出的是一抹浅笑,细声道:“罗敷饿了。”

她好容易调养的身子,她一直在等他回来,她不要就这样放弃。

云萝给她乍然笑得惊骇,又不敢表露,只得哭笑不得地道:“奴婢这就让她们去传膳。”一面扶起她,一面笑道:“姑娘,还是先洗漱吧。”

她轻轻点头,小脸上,除了泪痕,竟再无一丝伤意。

可,接下来的一连多日,他当真不再涉足她的西偏殿半步。

每日里王鹤一领了医女前来给她请脉之时,云萝自是懂得她的心意,总会隔着帷幔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言。

不过是世子的高热终于渐退,王妃徐氏的身子虽抱恙,倒也并无大碍之类。只除了燕王的饮食,间或清减了一些,因着天凉,风疾,竟又再起。

老太医悬壶半生,许多事无需云萝宫人多点拨,自是看得分明。每每,除了这些家长里短,嘴里还会额外多冒出几句赘述。听起来,她的燕王,除了偶发风疾之外,并无其他不妥,每日俱是如常处理军务、政事。每每听到这些,云萝宫人都似长舒一口气,偷偷看一眼她,再将王鹤一亲自送出殿外。

其实,无需她开口相问,云萝每日早起为她梳妆之时,都会示意几个小宫人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说三道四。

自打小世子的“恶疾”渐渐有起色,燕王,偶尔也会去别殿留宿。第一日,应是去了隆福宫正殿王氏那里,因着要去看望三王子,顺便也就歇息在了她殿内。再后来的几次,又去了杨氏与木氏的兴圣宫。而当日,随林士奇一齐前来执事的十数名王府侍卫,也都叫燕王打发了,听说是好像换往别处差遣。

当听到最后一桩,她登时失了色。手中的玉钗,应声而落,在青石地上,裂成几段。

云萝仿佛并未起疑,在身侧为她细细挽着发髻,又为她另换了金簪束发。

那些侍卫,都见过她衣不蔽体的模样,依她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再留下这些人的性命。而他行事,向来狠戾,非但狠戾,其缜密,更是少有人及。整座王府能够真正知晓内情的,恐怕不过一两个他的近身心腹而已。

云萝宫人以及老太医的心意,她当然明白,可是,她需要时时应对的,是天下人都无法应对的燕王。他的真正面目,也只会在她一人面前真正显现。

可是她,还是如此思念他。

就在他去了木氏那里的第二日,她终是不能再等。好容易熬到晚间,一早就让云萝打发人去大明殿问,趁着他召集诸将和谋臣议事,事先立在他的殿外西侧候着。从戌时初一刻起,一直等至月上中天,直至他的正殿之内,所有将领和臣下均已散去,已是正三刻尽。

她只领了云萝一人,远远候在彼处,见那些人隔了百步不止,零星出了棂星门,才披了大氅移步。

她知道他心内必也在等她,虽然,他从不会言明,更不会自认。

果然,守门的宫人和护卫看见是她,一个个面露惊色,竟忘了进去通传。等她再往内走了数步,其中一人才想起去通报。刚想拦下她,却见刘成隔了中庭,遥遥侍于后殿的廊下,朝来人挥一挥衣袖,示意他止步。

头顶,是皎若金轮的圆月,丝履,落于青石之上,已经明显觉到深秋的寒意。她提着裙裾,沿着玉石的长阶,一路拾级而上。

刘成,早迎上前来,圆脸上,布满了笑意,也不开口,只朝她欠身见礼。她到底拘谨,咬紧唇瓣,转过小脸,行止间,反倒是掩不去的小儿女羞意。一面轻轻解了大氅,交给身后的云萝,自个,则扶着后殿的朱漆门扉,蹑足而入。

刘成站直身子,瞄一眼在她身后悄然止步的云萝宫人,用手,指指远处的廊庑,自个,则率先在前带路,意思是要她同他一齐暂到偏僻处避嫌。一面走,一面摇头,眼眉间,含了一抹了然的淡笑。天下间,能够夜闯燕王的大明殿却敢不通传的,怕只有眼前这位来历不明且只能勉强算是中上之姿的秦氏一人而已。

云萝即刻会意,抱着她留下的大氅,蹑足跟在他身后。等行至偏殿的廊庑之内,犹自回身,不安地望向正殿飞檐其下高挑的宫灯处。

待收回视线,面上,却已添了笑,向刘成道:“有劳刘公公费心了。”

刘成只一笑,沉声应道:“云萝宫人哪里话?他日,你家秦主子飞黄腾达之日,还望云萝宫人不要忘了在下的这一点小便利才好。”

云萝忙欠身回礼,赔笑道:“刘公公,客气了。”

远处,大明殿的后殿之中,尚留了几位值守的小宫人。眼见她不宣而入,遂,一齐屏息看向自个的主子。

不过一回身之间,一双人,四目相接。

绿衣,素颜,发髻松松挽,余下,散落于腰间,更衬得身量袅娜娇小,倒比他离府之时,又娇美了几分。

大殿之上,银烛高烧,通如白昼,静得,只余殿外的清风过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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