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颜倾天下- 第24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皇宫中近来烦心事多,奕槿的意思是借佳节之喜庆,好好冲一冲宫中郁积的阴霾晦暗之气,宫中之人都是极会察言观色之辈,因此底下办事的人无不是手脚殷勤,将中秋宫宴准备得里外周全,先是浩浩荡荡地到御龙台祭天,庆贺丰收,礼毕,宴席间除礼乐坊歌舞,还有杂技百项,譬如角抵戏、蛮牌、甩棍、寻橦、吐火、狮豹、掉刀、找鼎等,此等多源自民间杂耍,后经多年推演,独创风格,渐成气候,开始盛行于贵族宫廷,为闲时戏遐。但于深宫嫔妃而言,大抵都是平日不易见到。
    中秋宫宴同上回太后寿宴一样,设于雪芙殿。雪芙殿临水而建,依据这不可多得的地利,还安排了水傀儡、水蹴鞠,这更是难得一见的新鲜玩意。
    八月时分,正是美蓉盛开的季节。置身雪芙殿中极目眺望,满眼是大捧大捧的雪色芙蓉,簇拥挨挤,争相盛绽。雪白婷婷,墨绿卷卷,漫漫然仿佛要与逼仄成一线的天际相衔,这般昂扬勃发的势头,甚至都看不到掩在花叶底下一波一纹的碧水,蔚为壮观,瑞气氤氲,堪比瑶池仙境。
    高氏皇族子孙众多,枝长叶曼,难得有共聚一堂之日。漫目看去,殿中济济,都是黑压压攒动的人头,他们都是东胤开朝皇帝贤祖帝的子孙,若追溯得更深远些,他们都是西胤第一位君王元始帝的子孙。
    而那日太后却是因病未至,众人心底都跟明镜似的,但都不敢明言。太后是在为愠恼九公主出走一事跟皇上怄气,存心不给面子。否则如此重大的日子,太后贵为天下万母之尊,就算身体再不适,稍稍地露一下脸,虚衍一下场面,总不会也拿不出心力应付。
    奕槿对此心知肚明,他也是能沉得住气的人,涵养深厚,心申纵有抑郁不快也不会形于颜色。宫宴上因太后缺席而带来的尴尬,在觥筹交错、欢声如雷中暂时遮掩过去。
    我静静地坐着,看着连续三位前往阴山行宫延请太后赴宴的使臣,皆是无功而返,面有难色地向奕槿回禀。
    我轻轻一哂,却是能体谅太后此番悲凉荒芜的心情。纵然她秉性温和宽厚,纵然她是世人眼中雍容高贵、端庄娴雅的太后,而她现在仅是心忧女儿去向的寻常母亲。要她隐藏悲伤,要她合宜得体地笑着,装作没事人一样,和一群血缘寡淡的人共贺中秋,而与自己血脉相承的亲生女儿,却是踪影全无,生死末卜,这些要这位年迈病弱的女人如何做得到。
    直到第四位使臣出去时,我忽然出声,喝住那人道:“不必去了,太后今日断然都是不会来了,除非……”我话锋一转,“除非能找到九公主。”
    “颜颜,你不要管这些事。”即使此刻心情沉郁难舒,奕槿还是尽量温和地对我说话。
    “中秋佳节,月团圆人团圆,唯有太后与公主不团圆。就算来了又如何,触景生情,徒增伤感罢了。”我在奕槿异样的眼神中,将话顾自缓缓地说完。
    奕槿闻言轩一轩眉毛,薄削若刃的唇锋紧抿,他看了我良久,最终耐心地说道:“颜颜,今日不单是家宴更是国宴,国之团圆,自然应先置于家之团圆。今日皇族宗亲难得聚首,而东后母仪天下,却是百般推诿不至。让那些旁系宗亲藩王,如何看待我嫡脉皇室?再说四月底寿辰之时,人人都看山太后精神尚好,容光焕发,现在不过三月余的功夫,就病得连露面都难,你觉得有人信么?”
    说到这里,奕槿指腹抚着金龙酒撙上繁复凹凸的花纹,声线低沉道:“何况阿九之事,朕心里亦是不好受。这些日子来,朕派山的人有增无减,就是希望能将阿九找回来。”
    我浅淡而笑,轻声道:“原来皇上所在意的——是嫡脉皇室的体面。”
    我本是叹息,想不到一句话脱口而出,竟就是毫不遮掩的挑衅,“有增无减?那么敢阿皇上一句,皇上如此忧心如焚地要找回九公主,是单单担忧公主,还是唯恐公主以女子之身漂泊在外,万一遇上不测之事,会污损整个皇室的体面。”
    我在“女子之身”和“不测之事”上都刻意加重语气,奕槿绝不会听不出里面深藏的意思。我不知高氏的宗亲藩王中反应如何,但是宫中诸人皆是在私底下说,眼下离端雩山走已有二十来日,都到了这时候还是找不到,倒真是凶多吉少。更有甚者还窃窃说,这端雩不若是死了,若死了落得清静干净,若是活着,万一真有什么不测之事,到时候整个皇家都落不得清静,落不得干净,传出去还要沦为天下的笑柄。
    “颜颜,你的脾性这是越来越乖戾。”奕槿压低声音,此时毕竟是在宫宴之上,我们之间说话到底不好让旁人听见。
    我看到奕槿眼角肌肉轻微搐动,他原先心绪不佳,现被我出言一激,已是隐隐含怒,只差了要怫然发作。
    灵犀就在旁侧,见到我们如此,她笑着道:“姐姐刚才的活说偏了,皇上一则为人子,当然心系太后凤体安康;一则为人君,当然更要心系整个皇族的体面。”
    她前面的话说得郑重,后面的话却是有意要插科打诨,“姐姐是极聪明的人,却有言不及义的时候,难得能被婉辞逮住了短处,姐姐还不赶紧自罚一杯酒,省得婉辞等回就变卦,想山更刁钻的法子来罚你。”
    我看了上官婉辞…眼,见她先是煞有其事,随即神情转作促狭,冥思时微扬起红润的唇瓣,浅笑间漾漾而出的是一抹说不山的娇憨。她不愧是灵犀,口齿就是要比旁人伶俐些,几句得体大气的言辞挟着看似无心的玩笑话,不着痕迹就将僵持的气氛缓了缓。
    “颜颜不能喝酒,就免了罢。”奕槿面朝灵犀,淡淡地说道。
    灵犀不不顾奕槿阻止,她素手执一把镶嵌珊瑚珠象牙壶,给我满满地斟上一杯。
    “婉辞。”奕槿沉声唤道。
    “好了,好了,就知道表哥疼宸妃姐姐。”灵犀一取水意莹洁的眼眸,含嗔含俏,盈盈眼波中万般的欲说还羞,在潋滟流转,“婉辞自己招了,那是姐姐日常补身的参汤,可不是酒。”
    我低首一看,一汪透出黯黄的液体静静地伏在酒杯中,她刚刚倒出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仔细一闻,果然是参汤无疑。
    奕槿脸色由阴转霁,和颜一笑。先时心中郁结的不快。让灵犀半途来一掺和,倒是畅畅然地冲淡不少,说道:“婉辞的心思倒是精巧,何时让你掉的包?”
    “表哥一门心思全在宸妃姐姐身上,哪里看得见婉辞做了什么。”灵犀声音娇软地答道。她微微扬起秀颐的下颌,鬓角垂落的两缕纤薄的发丝,柔顺地贴着侧脸,勾勒山脸颊秀润温软的弧度,一张脸明丽若差蓉含苞,水眸深辙,衬得那颗眼角的黑痣,愈加像是女子梳妆时刻意描画的眼线,拿着炭笔细细勾点,方有这一番的清艳妩媚。
    我看着他们一搭一搭地说话,始终含着一抹清泠的浅笑,仅仅做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我绝非介怀奕槿与灵犀之间言辞亲呢,而是灵犀这忽如其来的反常,让我觉得心中怪异。
    灵犀跟奕槿是中表之亲,奕槿平日待这位表妹颇有几分看重,大概就是因为两人皆祟尚道学,半是亲戚情分半是知己之谊。但是灵犀从来用如此娇嗔弄痴的语调跟奕槿说过话,看她刚刚的样子,更像是妃子宛转邀宠的情态。
    灵犀此举倒是有几分做给我看的意思,奕槿却是不反驳,像是要顺势试一试我是否拈酸使醋,想要在我神情的不自在中追索一分我还在意他的证据,而我却是一直顾自沉默着。
    前庭正好喧闹撼天,叫好声如潮如海。而这里的岑寂中各人都怀着各人隐秘的心思。
    我这刚觉得心底梗梗生厌,不是为奕槿的试探。而是灵犀,难得出尘脱俗的一个人,落套于矫情和做作,倒是自损了身上至灵至性的气韵,甘心俯首委身于这宫中随处可见的庸脂俗粉。
    奕槿留心看着我的神色,我将那一杯白气渐淡的参汤从眼前拂开,冷峭道:“妹妹今日对不起‘灵犀’二字,倒是十分对得起‘夫人’二字。”
    三人间,气氛一时冷凝如霜,任灵犀平日里再能言机变,此时的笑意亦是讪汕。
    说完,毫无预兆地,我猛地一下挣脱奕槿握住我的手,奕槿一时竟捉不住,面容惊愕地看着我离去踏着一袭背影离去。他想要喊住我,却是无声地张了两回嘴,最终恨恨地作罢,这是皇族宗亲台聚的宫宴,他不应,也不能为一名妃予的不逊而失态。
    我的目光漫然地扫过席间那些华衣丽服,珠珞满头的美貌女子,鲜妍而生嫩的年华,宛若枝头“争厦三春色”的盎然娇花,正翘首等待着君王的采撷,一个个尽是高髻耸云天,丰颊满容光。这偌大的后宫中,作为地位尊崇无比的帝王,生来的就是要享受这珠围翠绕、衣香鬓影,青黛娇粉、绿肥红瘦。
    我绝不会在意奕槿要去宠爱谁,灵犀也罢,紫嫣也罢,凝玉也罢。反正在我之前,在宫中已有过许许多多的绮闻韵事,曾经的慧妃,曾经的颖妃。从承幸,到盛宠,再到落寞。就是我亦是被编排其中,关乎宸妃那些不可思议的种种,在那些无聊宫人的口中津津乐道地讲着。
    我跟她们能有多少的不一样,想到这里,一抹稀薄的美意在我唇际渐渐凝结成淡淡的嘲弄。即使你能做到万花丛过,衣不留香,辗转经历那么多女子,又能有多少真心是留给我,这真心中又能有多少称得上是完整。
颜倾天下碧箫吹断玉芙蓉1
    酒泛恩波,香凝瑞彩,笙歌鼎沸华堂。簪缨济济,拜手祝君王。好是重华盛世,康衢里、争颂陶唐。古今少,圣明相继,交劝万年觞。
    盛世升平,穷天极地,万民俱沐恩光。锦绣成行,更宫花齐戴。愿捧蟠桃为贺,对瑶宴、一曲山香。尧天近,葵倾心切,相约共梯航。
    觥筹交错,山呼雷动,歌功颂德之声余音不绝,贴着水面远远地传出去,那般气势近乎要风靡了一池的雪色美蓉。
    雪芙殿坐落在极宽敞的平台上,四面宫室攒聚,玲珑错落,其间回廊萦绕若雪桥玉带,环环相衔,扣扣相结。蜿蜒曲折,重叠交织,直比那“复道行空,不霁何虹”,凌空池水之上,缥缈云霭之间。正中的广场平坦空阔,霓裳羽衣,笙歌管弦已奏罢,此时上正好要演一山甩棍的杂剧。
    一时间锣鼓齐鸣,人声喧阗,好生热闹。我沿着临水回廊走过,侍女们皆是谨慎地迈着碎步跟在我身后,她们看到我与奕槿刚刚言辞冲撞的一幕,此刻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我转过身时,是灵犀追上来,她身着碧湖色蓝藤花丝绣绫衣,宝髻松挽,玉钗斜簪,一脉清雅素丽,恰到好处得衬着她钟灵毓秀的山尘气质,在一派桃红柳绿间俏脱而出。
    我瞥过她一眼,并没有止步的意思。而她疾步挡在我跟前,朝我略略颔首,道:“姐姐,是在生婉辞的气么?”
    我眉目间蕴开淡泊之色,道;“夫人多心了。我仅是感到倦乏,所以想要先退下。”
    灵犀神色间掠过一瞬的低落,她轻叹道:“姐姐好像自从病愈后,就待婉辞疏远了许多,姐姐可是介意发病那晚,皇上与婉辞同去了御苑而未及时赶到。若是如此,姐姐真是误会了,婉辞原是不知,再者也绝不敢刻意拖绊皇上。婉辞年轻莽撞,行事终归有不当之处,还请姐姐谅解。”
    “‘负荆请罪’还未上来,这里倒赶上一出。”遽然间,一声清泠的女音横插而入,我们两人齐齐看去,来人正是紫嫣,她披着晚烟霞紫绫子珍珠对襟旋裳,一袭纯白绣合欢花抹胸紧裹玲珑**。她虽诞下二子,但身姿轻盈窈窕,宛若闺阁处子,转眼间已是娉娉袅袅而至。
    灵犀的目光触及她时,眸心倏然一暗,旋即笑靥如常,莞尔道:“我道是谁?原是慧妃姐姐。多日不见,麓妃姐姐近来安好?”
    紫嫣清淡而笑,眼底却流转着如玫瑰花刺般的迫人冷艳,“夫人客气了,本宫纵然虚长些年岁,自认也担不起你叫一声‘姐姐’。”
    灵犀不假思索道:“既然同在宫中,彼此客气就是和气。慧妃娘娘所经十数载,容颜不老,风采依旧,婉辞原以为娘娘豁达,不会芥蒂被年纪轻一辈宫妃称声‘姐姐’。”
    灵犀这番话说得落落谦恭,但不见得半点热络,要说有三分轻嘲暗讽的意思倒是真切。
    紫嫣面不改色,唇角依然含着一丝嗤然散漫的笑意,“若说‘容颜不老’,本宫安心领受了,若说‘风采依旧’,那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若说‘豁达’,那是夫人过誉了。”
    她的嗤然散漫,与灵犀的轻嘲暗讽,霎时冷冷地碰撞在一起。
    “何况夫人的‘客气和气’,若是领了,落着了挑挞巴结的嫌疑,若是推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