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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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倾天下- 第2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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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统统给朕闭嘴!你们一个个这种样子,哪里是有半分像宫妃,倒像是市井无知悍妇!”奕槿一掌击在赤金镂空的龙首扶手上,闷雷般的响动,令底下人凛然一惊,奕槿声音沉沉,“玉笙,韶王妃却有包庇回护的嫌疑,她的话朕不敢全信,但朕现在让你说!”
  我虚乏无力地靠在紫嫣肩上,看着那个饱受苦刑的女子,那般的模样像是刚刚从阎罗殿中拖出来,她脸上透出死气沉沉的青白之色,一双细瘦多筋的手上骨节历历暴起,凝固的血块颤颤地连着支离的皮肉,孤小的身躯蜷缩着,她跪在那里仿佛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此时此刻,对于那个高坐在龙座之上的男人,我觉得愈加地齿冷,自见到玉笙被穿指的那刻,我对他最后仅存的一点念想都尽数撕碎,眼中的震惊也渐渐消磨成冷漠。
  玉笙的肩膀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地钳住,双膝死死地抵在坚硬的平金地砖上,一点都动弹不得。
  整个正殿中的焦点,霎时都凝聚在玉笙身上,犹如泰山压顶的迫力,四面八方地向她逼去。数十双眼睛看着,数十双耳朵贲张着,只等着她开口贯进一句话。这原本是我,奕析,奕槿三人之间的事,但眼下已牵扯进来太多的人。她的一句话将会决定着今日殿上的一个人,或是两个人,甚至是一群人的生与死。
  “奴婢……”玉笙的背驼得越发厉害,她前额贴地,在地上留下一个巴掌大小水漓漓的汗印子,她的手掌软软地平铺着,像是单单蒙着一层皮肉,里面全部的骨头都被敲碎,她嗫嚅着不肯说,侧首看着一左一右钳制住她的两名侍卫。
  奕槿见了,厌烦地挥手让侍卫退下,侍卫领命远远地退到一旁,只让玉笙一人跪着。
  身上的桎梏一松,玉笙深吸口气,清新的空气徐徐地充入肺部,让她青白僵死的面色稍缓,整个人都看起来有了两分生气,敞声道:“奴婢回禀皇上……”
  殿中无风,我却感觉身上发冷,无数阴风绞成的薄刃剐过去,不觉得痛,直觉得剜心剔骨的冷。紫嫣从背后抱住我,额角抵着我的侧脸,她的身体是温热的,如被春日的暖阳晒得发烫的碧萝花瓣。我喃喃道:“如果是玉笙,我不会怪她。” 
  “姐姐,你记得么?当年的颜府和林府早己不在,睽违十数年,世事变迁,我们各自从家府中带出来的仆人,你只剩下了玉笙,而我只剩下了黄缃。”紫嫣握住我的手,唇角弯出凄绝的弧度,她坚定地说道:“姐姐,我相信她是忠仆。”
  “宸妃和韶王……他们……”那时,玉笙直挺挺地支起脖颈,看了我一眼,她朝我笑着,一如从前。那瞬间,她憔悴的脸上,骤然进发的毅然和绝决是我从未见过的,甚至还有一分生死无惧……
  “玉笙!”我心里腾起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失声喊出。
  但还是晚了一步,所有人都晚了一步。她不知何处来的力量,身体如同化作一道灰白的利箭,衣角挟着风,直直地朝着殿侧的那根蟠龙金柱,狂奔而去。
  “碰”,如空寥的寺庙中敲响的一记晨钟,余音不觉,震得人耳膜隐隐发刺。金柱上霎时盛开出一大朵血花,四处暴溅的鲜血,淋漓地泼洒在柱子盘旋的蟠龙上,那条蟠龙被精湛的雕工刻画得栩栩如生,此刻沾染了血,显得那龇牙裂嘴的龙首,凸起的双眼赤红,面目愈加狰狞恐怖,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的人,仿佛就是嗜血的恶魔莅世。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体力耗竭的身子,缓缓地贴着金柱滑了下来,额头的伤口拖出一道殷红的痕迹,最终像是光热燃尽的一截废烛,“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玉笙绝不会背叛小姐。”她朝我虚浮而笑,额上碰开一个足有碗口大小的洞,血汨汨地淌过额头,滴在她的眉上,睫毛上黏稠的血液粘得她的眼睛都睁不开,她费力地睁眼看着我,嘴唇嚅动着像是要再喊我一声“小姐”,发出的声音却是十分微弱,未说完脖子就歪向一边,气息己绝。
  殿中诸人都呆怔地愣在原地,就像是被眼前血腥而残忍的景象定住一样。
  “玉笙!玉笙!”朝她放声大喊,都是血,那么多血,那些赤红的液体,刺激得我简直就要发疯,就算奕槿先前如何逼迫我,我都不曾像这般失态。而紫嫣却是牢牢从身后地抱住我,无论如何都不让我冲出去,她低声求道:“姐姐,你冷静一点。”
  “紫嫣,你放开,我要去看玉笙!” 
  “没有用的,姐姐。她死了,她死了……”紫嫣圈住我的手臂丝毫都不放松,朝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企图让我安静下来。
  紫嫣说得不错,玉笙死了,那个陪了我将近二十年的玉笙死了。泪水在眼眶中汹涌而出,一滴滴烫灼地滴在前襟,和紫嫣的手臂上。多少年来,她一直不离不弃地守在我身边,为了我,空置大好年华,放弃嫁人生子,到头来落得如此结果,而我,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逼死,竟然都无能无力。
  想到这里,不由觉得心智消沉。之后看着宫人们上前将玉笙拖走,像是拖走一件废弃无用的物什。我整个人像被魇住了,迟钝得如同木偶,无沦紫嫣如何地唤我,我就是不答应。
  原是要审问玉笙,不想到她触柱自尽,此时,殿外一名太监垂首进来,尖着嗓子道:“回察皇上,奴才命人搜遍整个冰璃宫,都未发现晦奴女医的踪影,许是让她得到风声,先行逃了出去。”
  “逃了?”奕槿神色似是不满,耸然挑眉。
  “皇上息怒,眼下能做证人的一死一逃,估计都问不出什么了。”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太极宫中异变横生,己非人力可以掌控。灵犀冷眼旁观许久,终于肯出声,她正要出言去劝,“皇上……”
  “慢着!”紫嫣截断了灵犀的话,抢在前面道:“皇上可否愿先听臣妾进得一言。”
  紫嫣豁开群裙朝奕槿跪下,她神情郑重无比,隐约含着悲愤之色,再三顿首,凄声道:“臣妾今日向皇上请罪,臣妾约束族人不力,致使其犯下滔天大罪……”
  灵犀冷哼,说道:“慧妃真是不会挑时候,当前是怎样的情景,就算要为族人请罪,也应先放在一旁,皇上现在哪有空再去理会这些事?”
  紫嫣朝灵犀隐秘一笑,不疾不徐道:“此事紧要,绝不亚于宸妃与韶王一事,宸妃和韶王之间是否受人诬陷,现在还没有定论。但是臣妾要禀报的一事,却是人证、物证俱全!”
  原本风起云涌的大殿之上,陡然再生变故!众人分散的目光,瞬间就被拉扯到紫嫣和灵犀两人身上。
  灵犀脸色登时苍白如瓷,声音中隐着一线暗哑道:“娘娘措辞请三思,一言一行,皆是能召来祸患。”
  “夫人怕了吗?本宫没不怕过。” 紫嫣冷声质问,“夫人除了名字中有个‘婉’,本宫还真看不出,你哪里还配得上‘婉娩容与’的这四个字!”
  话落,自从紫嫣进来,我就觉察出她的手心中始终握着一物,此时皓腕一翻,一枚碧玉鱼赫然伏在她白皙的掌上,灵犀见之,登时神情大骇!

颜倾天下 清商惊落怎堪恨4
  “太后驾到!”正在这时,庄严肃穆的声音破空传来。
  四扇错金嵌银的朱紫殿门再次被推开,夜间清寒幽凉的气息,骤然拂进了深广的殿宇,令人泠然一惊。像那声“太后驾到”,猝不及防地落在众人心头。
  谁都想不到,太后会深夜冒雨而来,太后身着石青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绣着青烟紫绣游鳞和一缕缕朱紫团花暗纹,家常衣衫,愈发显得沉稳高雅,花白的发丝拢成低髻,因是匆忙而来,髻上两侧各压着一双嵌南珠凤凰翠簪,那颜色乌翠沉沉,一如太后此时的脸色。
  太后进来时,被人左右搀扶着,右侧是亲信高嬷嬷,这倒是没什么可奇 怪{炫;书;网,但是站在太后的左侧之人,竟是静妃颜凝玉。
  众人狐疑的眼风顿时刺刺地刮向静妃,而凝玉跟在太后身边,只是一壁地低着头。皇上先时就金口玉言说过,不准以此事惊扰太后,一贯性情最为柔顺怯懦的静妃,竟然胆敢拂逆圣意,私自出宫,前往阴山行宫将太后请来。
  尽管诸多惊愕和疑虑,但是太后亲临,任谁都不敢怠慢,衣裙软软的窸窣声中,殿里已跪倒了一片。
  灵犀见到太后,轻唤了声“姨母”,正要接过手去扶太后。不料太后沉着脸,连往日的面子都不给,伸手一把将她拂开。灵犀面对太后突如其来的冷淡,脸上掠过难言复杂的神色,却不得不连同其余嫔妃一同跪下。
  太后而色沉凝,连奕槿向她见礼都不肯领受,她不说一个“起”字,一干嫔妃更是跪着不敢起身,大殿之中,顿时静得仅闻呼吸之声。
  当太后走过庞徴云身边时,袖底伸出戴着犀角嵌红翡戒指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目色微微柔和,缓声道:“云儿,哀家当年果真没有看错你。”太后虽未再说什么,但目光一触及奕析,却是骤然严厉几分。
  太后凤驾亲临,太极宫中原本弦绷欲断的情势,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太后衰老的脸上,眼窝深陷,但那双眸子却是精芒掠过,逐一地扫过跪在地上的诸人,“哀家多年离居天颐宫,因身子不济,对宫中的事也是有心无力。你们现在倒好,上头一来没有太后管制,二来没有皇后弹压,将那些兴风作浪的手段学了十足。往日仅仅在宫闱之中小吵小闹也就罢了,现在看来竞是一个个功力见长了!” 
  众妃见到太后训斥,皆是又惊又愧,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太后平日温厚和静,但当真疾言厉色起来,无人敢拂其怒意。
  太后刚才叱责众妃时,声息偏急,高嬷嬷为其徐徐地拂背,此刻太后轻咳两声,略略顺缓了气。
  “宸妃。”她旁若无人地朝我走来,而高嬷嬷在旁侧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看着我,悠悠叹道:“当初立后前夕,哀家特意叫你到天颐宫中来,你还记得哀家当时说过什么吗?”
  太后尚在病中,精神欠佳,目光并不严厉,但是落在身上,却是如同密密地芒刺在扎。我颤颤阖眸,我当然记得太后当时说的话,此刻浮凸在脑海中,当真是清晰到连一个字都不会落下,“你要一心一意地坐好皇后之位,定不可心有旁鹜!否则哀家断断然容不得你!”
  “臣妾记得。”我苦笑,我记得太后说过,那也是她给我的最后警告。
  “唉!唉!”太后连连深叹两声,沉沉的尾音在空阔的殿中拖得益发深远,她扶着高嬷嬷的手,看向我的眼神中掺杂着悲悯和痛心,良久,她肃然高声道:“宸妃惑乱宫禁,离间皇族骨肉,祸心包藏,其罪当诛。”
  太后说着一扬手,只见一条三尺阔的白绫落在我面前的地上,冷冷道:“今日哀家赐你白绞,你应要晓得好自为之。”
  太后亲自赐死宸妃,左右皆是如闻惊雷,顿时悚动不已。
  夏末的最后一场雷雨的崩落,积蓄着整整酝酿一夏的狂暴力量,肆虐着,宣泄着。而此刻,殿外的风雨声渐渐地小了下去,淅淅沥沥地却是没有止住的势头,却化作绵绵霡霡的秋霖。令人想不到,这一季的夏与秋竟是更迭得如此之快。雨水的湿冷之意,带着无数在暴雨中摧折的落花幽冷的残香,缓缓地渗进宫室,仿佛夜间游走的阴灵般,扑得鎏金铜台上燃着的烛火一明一灭,笼在红纱罩中的火焰亦是黯淡着,更加照得殿中魅影幢幢,幽昧冷寂。 
  “母后且慢,此事未明,尚不可轻易处死宸妃。”奕槿出言道。
  “未明?”太后清冷而笑,道:“那么要查到怎样才算是明朗?逼死一个宫婢事小,非要逼死了谁皇上才甘心痛快?”
  奕槿闻言神色一僵,后面的话己是说不出来。这殿中,任谁都听得出来,太后这话说得隐隐带刺。
  “母后……”奕析此时跪在太后面前,面容似是沉痛,但看不清神色,他尚未开口,就被太后挡下。只见太后怫然作怒,厉声斥责道:“你先不用急着求罚,哀家待会自有要跟你理论的时候。若非平日轻纵无礼,不晓得留心言行,怎会被人揪住了一星半点的错处,现在拿出来拨弄口舌,混淆是非。”
  太后虽未明言,但那番话中句句字字皆是在维护韶王。众人听得太后这样说,登时恍然大悟。太后是笃定心意要护着韶王,为了平息今日之事,那个被牺牲的人注定要是宸妃了。
  “诸妃胆敢求情者,与宸妃同罪。”太后面容肃重,声威俱下。
  “太后,臣妾求您不要赐死姐姐。”静默中,轻凌的声音响起,凝玉的眼底盈着汪汪泪水苦苦哀求道。她朝着太后跪下,伸手拽着太后衣裳的下摆,清泪涟涟,身姿纤弱如风间苍幽细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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