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之南+太阳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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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境之南+太阳以西-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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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难。这是我生来第一次体验到的吸引力(在岛本身上我大约感觉过其雏形,但那时的我还远未成熟,所以那很难称之为吸引力)。碰上她时我是十七岁的高三学生,她是二十岁的大二学生,而且阴差阳错,居然是泉的表姐。她大致也有男朋友,但这对我们根本不成为障碍。即使她四十二岁有三个小孩且屁股生两条尾巴,我想我也不至于介意。其吸引力便是大到了这个地步。我明确认识到不可就这样放过这女子,否则我肯定抱憾终生。
总之我生来第一次干的对象就是我女朋友的表姐。并且不是普通的表姐,而是非常亲密的表姐,泉和她自小要好,平日往来不断。她在京都上大学,租在御所西边一座宿舍楼力。我和泉去京都玩时叫她来同吃午饭。那是泉来我家两人赤身搂抱、但由于姨母来访而闹得天翻地覆的那个星期日之后第三个星期的事。
泉离座时,我说可能要打听她上的那所大学的事,问出了她的电话号码。两天后我往她宿舍打电话,说如果方便下星期日要见她一下,她停一下回答说可以啊,那天正好有空儿。听其声音,我坚信她也想同我睡,从语调中我清楚感觉出了这一点。于是下个星期日我独自去京都找她下午就跟她睡上了。
其后两个月时间离,我同泉的表姐只管大干特干,干得脑浆都像要融化了。两人没去看电影,没散步。小说也罢音乐也罢人生也罢战争也罢革命也罢一概没谈。我们只是干、干。当然三言两语我想也还是聊过的,但聊的什么几乎无从记起。我记得的仅仅是那里具体的细小的物像——枕边的闹钟、窗口挂的窗帘、茶几上的黑色电话机、挂历上的摄影画、她脱在地板上的衣服,以及她肌体的气味儿、她的声音。我什么也没问她,她什么也没问我。不过仅有一次,一起躺在她床上的是时候忽然心有所觉,问她是不是独生子。
“是啊,”她一副诧异的神情,“我是没有兄弟姐妹,可你怎么知道的呢?”
“怎么也不怎么,只是一种感觉。”
她注视了一会儿我的脸,“你怕也是独生子?”
“是啊。”
留在记忆中的两人的交谈只有这么多。我蓦地感到了一种气息:这女子说不定是独生子。
除去确有必要的场合,我们甚至吃喝都省略了。见面几乎口也不开便脱衣服,上床搂作一团,干。没有阶段,没有程序。我只是单纯地贪婪那里提示的一切,她恐怕也同样。每次见面我们都干上四五回。那可是毫不含糊地同她干到一滴精液不剩,干到龟头发肿作痛。尽管干得如此热火朝天,尽管都从对方身上感觉出汹涌澎湃的吸引力,但双方都没有成为恋人并快快乐乐长此以往的念头。对我们来说,那可谓一阵龙卷风,迟早总要一去不复返。我想我们都已察觉到如此情形是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所以每次见面脑袋里都有疑虑,以为这次相抱是最后一次,而这疑虑又格外鼓起了我们的干劲。
准确地说,我并不爱她,她当然也不爱我。但爱与不爱对方对那时的我不是重要问题。重要的是自己此时此刻被急剧地卷入了什么之中,而那什么对于我来说应该含有关键因素。我想知道那是什么,迫不及待。倘若可能,我甚至想把手伸进她的肉体直接触摸那个什么。
我喜欢泉。可是她一次也不曾让我体味如此横冲直闯的力。相比之下,对这女子我一无所知,也没感觉出爱情。然而她让我震颤,让我奋不顾身地接近。我们所以没有认真交谈,归根结蒂是因为没感觉到有此必要。如果有认真交谈的气力,我们就又用它来多干一次。
我想,在我们争分夺秒如醉如痴地将这种关系持续几个月之后,大概就要不约而同地互相远离。这是因为,那时我们所进行的,是极为自然极为正常极为必要的行为,没有被任何疑问插足的余地。至于爱情、犯罪感以及未来之类一开始便被排除在外,没有介入的可能性。
所以,假如我同她的关系不暴露(但实际上肯定很难,毕竟我同她干得太入迷了),那以后我同泉相必会将恋人关系保持一段实际,每年至少可以在大学放假的几个月时间离幽会。关系能保持多久我说不准,不过我觉得若干年后我们还是要自然而然——并非由于哪一方主动提出——分手的。我们之间有几个大的不同点,而且是随着成长、随着年龄增大而逐渐扩大的那类不同点。现在回头看去,我看得十分清楚。不过,就算将来一定分手,如果没有我同她表姐睡觉那种事,我们分手得更温和些,以更为健康的姿态踏入新的人生阶段,我猜想。
然而现实中并未那样。
现实中我严重伤害了她,损毁了她。她受到怎样的伤害怎样的损毁,我也大体想象得出。泉没有考上以她的成绩本应手到擒来的大学,而进了以所名字都不为人知晓的女大。同她表姐的关系败露后,我同泉见面谈了一次。两人在时常幽会的小酒吧谈了很久。我设法做出解释,试图尽可能=地开诚布公,小心斟酌词句向她诉说逐渐的心情——同她表姐之间发生的事决不是本质上的,不是既定路线上的,那只是一种物理性的吸引力导致的,逐渐心中甚至连背叛恋人的愧疚感都没有,那对两人的关系不具有任何影响力。
但是泉当然不理解,说我是卑劣的扯谎鬼。也的确如她所说,我瞒着她偷偷摸摸同她表姐睡觉来着。况且并非一次两次,而是十次二十次。我一直在欺骗她。事情若理直气壮,自然无须欺骗。应该一开始就向她挑明:我想和你表姐睡,想大动干戈一直干到脑浆消融,想以各种体位干上一千回,但这和你毫不相干,所以希望你不要在乎。问题是作为现实不可能这么对泉直言不讳。所以我扯了谎,扯了一二百遍。我编造适当的理由拒绝同她幽会而去京都同她表姐睡觉,对此我没有解释的余地。不用说,一切责任在我。
泉得知我同她表姐的关系,是一月已接近尾声时候的事,我的十八岁生日刚刚过去。二月几场高考我全部轻易过关,三月末将离开这里前往东京。离开前我给泉打了好几次电话,但她再不肯同我说话。长信我也写了几封,都没接到回音。不能就这样离开,我想,不能就这样将泉一个人扔下不管。但是,我就是再这样想,现实当中也是无能为力的。因为泉已不想同我发生任何形式的往来了。
在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列车上,我一边惆怅地望着窗外风景,一边思考自己算是怎样一个人。我看放在膝头的自己的手,看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脸。位于这里的我到底算什么呢?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强烈的厌恶感。事情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不过我明白,若再次置身同样状况,我还是重蹈覆辙。恐怕仍会对泉扯谎,仍同她表姐睡的,而不管那将怎样地伤害泉。承认这一点是痛苦的,但实情如此。
当然,在损毁泉的同时,我也损毁了自己。我深深地——比当时我所感觉的还有深得多地——伤害了自己本身。从中我理应吸取很多教训。但经过若干年后重新回头审视的时候,我从中体验到的,仅仅是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在终极本质上我这个人是可以作恶的。诚然我一次也没有动过对谁作恶的念头,然而动机和想法另当别论,总之我是可以在必要情况下变得自私变得残忍的,就连本应悉心呵护的对象我也可以找出冠冕堂皇的利用给予无可挽回的、决定性的伤害,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上大学后,我打算在新的城市获得新的自己,开始新的生活,打算通过成为新人来改正错误。最初似乎还算顺利,然而归根结蒂,我无论如何只能是我,仍将重复同样的错误,同样伤害别人,同时损毁自己。
年过二十时候我忽然心想:说不定自己再不能成为一个地道的人了。我犯过几个错误,但实际上那甚至连错误都不是。与其说是错误,或许莫如说我自身与生俱来的倾向性东西。如此想着,我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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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学四年没有多少值得一提的事。
上大学第一年我参加了几次示威游行,也同警察冲突过,还声援了校园里的罢课,参加了政治集会,认识了好几个蛮有兴味的人,但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对那样的政治斗争投入全副身心。每次游行同旁边一个人手拉手,我都觉得有些别扭;不得不朝警察队伍投石块时,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自己。我思忖,这就是自己真正追求的东西么?同他们之间,我无法怀有连带感。大街上弥漫的暴力气息、人们口中慷慨激昂的话语,渐渐在我心目中失去了光彩,我开始一点一滴地怀念同泉度过的时光。可是我已无法返回那里,我已将那个天地抛到身后去了。
而与此同时,对大学里教的东西又几乎无法上来兴致。我选的课大半索然无味,没有任何使我为之心动的东西。整天忙于打工,校园也没正经去,四年混得毕业应该说是万幸。女朋友也有了,三年级时同居半年,但最终不欢而散。那阵子我正彷徨,搞不清自己对于人生到底寻求什么。
回过神时,政治季节已然结束。一度仿佛足以摇撼时代的巨大浪潮也如失去风势的旗一般颓然垂下,被带有宿命意味的苍白的日常所吞没。
大学毕业出来,经朋友介绍,我进入一家编辑出版教科书的公司工作。剪短头发,脚登皮鞋,身穿西服。公司看上去虽不甚起眼,但那年的就业形势对于文学院出身的人并不怎么温情脉脉。何况以我的成绩和门路而言,即使打更更有趣的公司的注意也笃定要吃闭门羹,能进这里应该谢天谢地了。
工作虽然单调。办公室气氛本身诚然不坏,但遗憾的是我几乎没办法从编教科书这项作用中觉出半点快乐。尽管如此,一开始半年左右我还是干得很卖力,以期从中发现乐趣,以为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全力以赴总会有所收获,然而最终只能徒呼奈何。我得出的最后结论是:不管怎么折腾,自己都不适于干这个伙计。我有谢心灰意懒,觉得自己的人生走到尽头,以后的岁月恐怕就要在这编造枯燥无味的教科书的过程中损耗。若无其他情况,推退休前三十三年时间我都将日复一日地伏案看校样、计算行数、订正汉字注音,同时找个差不多的女人结婚生几个孩子,将一年两此的奖金作为唯一的乐趣。我想起过去泉对我说的话:“你一定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你身上有一种出类拔萃的东西。”每次想起心里都一阵难受。我身上哪里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东西啊,泉!估计如今你也明白过来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谁都有阴差阳错。
在公司里,我几乎机械地完成派到自己头上的工作,剩下时间独自看喜欢的书,听喜欢的音乐。我转而认为,工作这东西原本就是单调的、义务性的,因而只能将工作以外的时间有效地用于自己,一寻找相应的人生乐趣。我懒得和公司同事去外面喝酒,倒不是人缘不好或曲高和寡,只是不愿意在工作以外的时间、在公司以外的场所主动发展与同时的个人关系。可能的话,还是想把自己的时间用在自己身上。
这样一晃儿过去了四五年。期间结交了几个女朋友,但持续时间都不长。和她们相差几个月后我便这样想道:“不对,不是这样的。”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她们身上发现专门为我准备的什么。和其中几个人睡过,但已没有激情了。这是我人生的第三阶段。从上大学至迎来三十岁这十二年时间,我是在失望、孤独与沉默中度过的。这期间几乎不曾同任何人有心灵上的沟通,对于我可谓冷冻起来的岁月。
我比过去还有深深地蜷缩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去游泳池,一个人去听音乐会和看电影。习惯以后,也不怎么觉得寂寞或不好受。我时常想到岛本,想到泉。如今她们在哪里、做什么呢?说不定两人都已结婚,小孩都可能有了。不管两人处境如何,我都想见她们,想和她们说话,哪怕三两句也好,哪怕仅仅一个小时也好。若对象是岛本或者泉,我是能够准确述说自己心情的。我考虑同泉言归于好的方法,考虑同岛本相见的途径,以此打发时间,心想若是如愿以偿该有多好啊!但我没有为此做什么努力。说到底,她们已是远离自己人生的存在了。时针不可能倒转。我经常自言自语,夜晚自斟自饮,开始认为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也是在那个时候。

进公司第二年,我同一个有腿疾的女孩幽会过。双重幽会,同事拉我去的。
“腿稍有毛病,”他有点儿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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