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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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羽幻镜-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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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百草的情形比起丹火真君并好不了多少,他的耳朵、鼻孔和嘴里,不住流逸出缕缕紫绿色血丝,竟无力量摇一下头,惟有用虚弱到卫惊蛰和农冰衣必须运功聆听才能闻知的沙哑嗓音,若断若续道:“冰儿,妳也是大夫──爷爷是不成的了。。妳莫要白费力气。趁我还有口气在,好生听、听我说。。”

农冰衣自已察觉农百草全身生机已绝,纵然大罗金仙当前,也一样的束手无策。但她岂肯甘心,固执地摇头道:“不,爷爷,你不会死,我你不要死!”

“傻话!”农百草剧烈地咳嗽数声,呛出一滩血痰,喘息道:“那『荧光仙炉』中有我炼制的。。十八颗千金、千金茶调丸,今晚就。。就能大功告成。。用以解救汉州西南数万──伤寒病者。妳。。妳要代老朽完成心愿,一定要!”

说到这里,他的手上竟陡然生出劲力,牢牢抓住农冰衣护持丹炉的左臂摇了摇,灰暗的眼睛凝望着自己的孙女儿,急迫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农冰衣强忍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滴滴坠落,流淌到农百草的脸庞上。

她明白,这是爷爷在向自己交代后事,一颗芳心彷佛被绞碎了似的痛楚,暗自悲戚道:“我算什么医圣仙子,竟救不活自己的爷爷!往日他要我多用心思,研修医术,我总要偷懒。可现在。。现在我却只能眼睁睁瞧着他在自己的面前倒下!”

她悲从中来,频频点头,哽咽道:“我一定帮您做到。爷爷,您尽避放心。”

这时远处遥遥传来守残真人的声音道:“农神医、农神医──”想来他们在山下惊觉到百草仙居的变故,急忙赶来望个究竟。

农百草的脸上忽地现出一片红光,精神也振奋了些许。但农冰衣精通医理,晓得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再也按捺不住癌首在农百草的胸前痛哭失声。

卫惊蛰亦是心下惨然,他如今仅仅能做的,便是竭尽全力将翠微真气输入农百草的体内,令其能在这世上多逗留一会儿,将未了的心愿悉数告诉自己的孙女。

农百草嘶哑的嗓音道:“妳已尽得老朽真传,我也可安心去了。只是,无论何时,都要牢记。。医者父母心!”

第六章 逝者如斯

旭日初升,温煦的阳光悄然播撒在枫林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农百草却异常的清楚,自己体内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毫不留情地飞逝。

交代完了这些,他晃动模糊的视野里,农冰衣的身影已渐渐变得遥远,而那悲泣的声音,更像是从天外传来,显得那样的不真切。

身为天陆第一神医,他救人无数,亦曾亲眼目睹千百位病者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今日,他终究是品尝到了这弥留之际的感觉,原来恰如梦境,浑无痛感。

他低低哼了声,莫名地想起了小蛋体内的灵泉仙流,颤声道:“惊。。惊蛰,你要照。。照料好──”猛然迷离的眼帘里,蒙蒙眬眬地看见守残真人、晋连等一干四大剑派的掌门耆宿御风赶至,心头一警,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望着卫惊蛰炯炯有神的星目,包含不舍与悲愤地凝视着自己,他唇角牵动出一缕笑意,轻声道:“没什么了──”抬眼看见层层迭迭的枫叶上方,天宇蔚蓝,浮云缥缈,已是天光大亮。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自己这一生的路途,也走到尽头。

他默默心道:“不知我的魂魄飞升后,下世的轮回会变成怎样的人。最好,还是做一个大夫,哪怕是一个默默无闻、悬壶济世的江湖郎中也好。。”

想到这里,他唇角的笑意更浓,却听不到众人一声声惶急的呼喊,只觉得极倦极倦。于是,他缓缓地,缓缓地将眼皮垂落,从此再看不见蓝天白云,也再闻不到熟悉的草药清香,只满怀着面颊上农冰衣滴淌成河的泪水。

一代神医,就此溘然长逝于自己的百草仙居中,此后再不会离开这片土地须臾。

久久,久久,农冰衣像是呆住了似的,不再哭泣,不再颤抖,一动不动伏在爷爷停止了跳动的心口上,思绪如冰封般的麻木,魂魄也好似随着农百草一起离开了躯体,去向了一片悠远未知的天地。

“爷爷死了,爷爷死了,这世上唯一疼我爱我的亲人,就这样去了──”

脑海里,一个可怖的声音反反复覆这样说道,宛似一个摆脱不去的梦魇,让她窒息得要爆裂开来,偏偏全身软绵绵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她不愿,也不敢抬起头,更不想听别人告诉自己,这个可怕而无法接受的事实。她的芳心中一团混沌,像是失去了主宰的世界,在农百草离开的一瞬,亦轰然倒塌,成为满地的废墟,和累累的伤痕。

在农冰衣周围,卫惊蛰怀抱着的农百草遗体旁,静静伫立着一圈四大剑派中的人士。他们中有守残真人,有晋连、有停涛真人,也有周陌烟,独独缺少了屈箭南夫妇和一众越秀剑派的门人弟子。

这些人慢慢从起初的惊骇里缓过神来,环顾百草仙居的惨状,尽避未曾看见当时惊心动魄的惨烈搏杀,亦能从中猜想到几分。

但谁也意料不到,位列天陆正道十大高手之一的神医农百草,竟是力竭战死,横倒于自己的仙居内。

停涛真人悄悄地向守残真人传音入密道:“贫道弟子已暗中查找过,那少年和叶无青皆都不见,想必早已离开。但黑夜之中不能御剑暴露形迹,故此这两人定然没有逃远,多半还在覆舟山左近。”

守残真人不满地扫了他一眼,心中嗔怪对方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去查寻叶无青的行踪,嘴里却一样用传音入密道:“咱们几个留下,其它人立刻下山搜索。农神医之死,皆因那少年和叶无青引狼入室。他们两个难辞其咎,务必要尽数拿获,以告慰农神医在天之灵。”

停涛真人点了点头,将守残真人的吩咐暗中传递给另两家掌门。于是顷刻间,除了这四人之外,其它的弟子门人俱都悄然退去。

农冰衣自然无从察觉身边的微妙变化,她的俏脸紧贴在农百草的胸前,感觉到爷爷体内的温度缓缓而不可挽回的流逝,直至冰冷。

无论她愿是不愿,爷爷到底还是走了。农冰衣默默地回忆着往昔与农百草在一起的种种旧事,甜蜜、酸楚、悲伤、愤懑,诸般情感一涌而上,堵塞住了她的心口,令她无法呼吸,直想就这样随着爷爷一并化作清风,化作秋雨,去向天涯。

渐渐地,她感受到左手里托着的一件沉甸甸的物事,散发着微弱的热力,像是在无声地召唤着自己。

她想起来了,那是爷爷临终前托付给自己的十八颗千金茶调丸──还有,数万病患引颈期盼的希望。

终于她抬起头,迎到的是卫惊蛰坚毅而温暖的眼神。她看到,农百草临行的面容竟是那样的安详,彷佛了无遗憾,从容坦然;她看到,那开始僵硬冰凉的遗体,依旧伟岸高大,一如童年里的记忆。

川流不息,逝者如斯。即使汇入苍茫东海后,仍能化作一片雨云,重又甘霖覆舟山,但在蒙蒙烟雨中,却如何还能觅见那道曾经熟稔的旧影?

“农姑娘,请节哀顺变。”守残真人见农冰衣抬起了头,这才干干地低咳了一声,安慰道:“农神医仁心妙手,举世共钦。

今次不幸被小人谋害,驾鹤西游,贫道亦感万分悲痛。姑娘有何需求,只管说来。农神医的大仇,我太清宫和正道各派责无旁贷,纵然追至天涯海角,也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方可告慰在天之灵。”

周陌烟颔首赞同道:“真人说得正是。农姑娘,你可知杀害农神医的凶手除了已死的丹火真君之外,还有什么人?敝派数百弟子,愿与姑娘同仇敌忾!”

听了守残真人与周陌烟的抚慰之辞,农冰衣心头一片麻木空洞。她在来时已发现,五大剑派的高手早将覆舟山百里方圆封锁得水泄不通。若非守残真人等人的默许,丹火真君三人亦绝难这般轻轻松松地踏近百草仙居。

而这些位名门正派的掌门耆宿,又岂会不清楚丹火真君等人的来意?可他们却摆明了在隔岸观火,甚至是寄希望于那三个魔头能连手除去叶无青。

当然,农百草惨遭杀害,自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结果,可也终究难脱干系。

至于周陌烟询问凶手身分,颇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假如他们对此毫不知情,又焉能如此笃定地猜出凶手不止丹火真君一人?

停涛真人见农冰衣神情恍惚,没有作答,于是接着道:“农姑娘,令祖仙逝我等亦十分悲伤遗憾。但姑娘还须振作起来,为令祖料理后事,报仇雪恨。”

对于这般人惺惺作态的慰问,卫惊蛰暗生一股怒火,强自压抑道:“这些事晚辈和农姑姑自会料理,有劳诸位前辈关爱垂询。如果没有其它事情,便请诸位暂且退出百草仙居,好让农姑姑安静一会儿。”

这话正中停涛真人的下怀,他巴不得赶紧离开此处,布网追杀小蛋和叶无青,哪里还舍得把宝贵的光阴耗费在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和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但旁边的晋连却抢先冷哼道:“你是什么人,这儿有你开口的分么?”

他已然从卫惊蛰的穿著装束上认出了这年轻人的身分,晓得对方是翠霞派掌门盛年的衣钵弟子。而翠霞山、平沙岛虽同列于正道七大剑派之中,可由于昔日的恩怨情仇,两家之间势同水火,貌合神离,几已是人尽皆知。

故此晋连一瞧见卫惊蛰便是心中大为地不快,此刻正是要藉题发挥。

没想卫惊蛰外和内刚,丝毫不买这位平沙岛现任掌门人的面子,冷冷地扫了晋连一眼,哀恸的目光中隐含怒意。只是不愿为此惊扰农冰衣,才没有吭声。

晋连做贼心虚,猛心下惊震道:“莫非这小子已从丁寂口中得知我与饕心碧妪的关系,这可有些棘手!”

就听停涛真人说道:“既是这样,我等便不叨扰两位,稍后再来灵堂祭奠。”

等了半晌仍没见到农冰衣的反应,守残真人摇摇头,轻声道:“走吧。”

四人迈步离去,周陌烟走出数丈,忽地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道:“农姑娘,我们会在附近留下弟子守护。妳若有需要,尽避差遣。”

卫惊蛰瞧农冰衣木无表情,痴痴凝望着农百草的遗容,知她是伤心过甚,当下心里也是黯然,勉强颔首还礼道:“多谢周掌门好意。”

四人走后许久,农冰衣好像稍稍清醒了点,已哭沙哑的嗓音轻轻道:“小卫,麻烦你到东头第二栋屋子里,找一套干净的衣袜靴子,帮我给爷爷换上。”

卫惊蛰将农百草的遗体交入农冰衣怀中,默然去了。农冰衣伸手慢慢地用衣袖拭去农百草脸上的血污,眼神凄迷空洞,喃喃地说道:“爷爷,冰儿要送您上路了。以前您总喜欢教训冰儿,说我只顾贪玩,不肯静下心思学医。我嫌您啰嗦,常常撒娇顶嘴,气得您要用烟杆揍我屁股──”

不经意里,她的俏脸浮现起一抹哀婉的微笑,顿了顿继续说道:“可今后啊,您再也不能骂我,再也不会揍我了。但冰儿。。冰儿真想您能睁开眼睛,狠狠再教训我一通,用您的烟杆在重重地抽我几下。爷爷,您怎么舍得丢下冰儿,您怎么舍得让冰儿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没人疼,没人要──“爷爷!”农冰衣泣不成声,紧紧搂抱住农百草的遗体,压抑良久的情感霍然决堤,嘶声痛哭道:“您不是最疼冰儿的么,您醒一醒啊。我不调皮,也不偷懒了,我只想乖乖跟着您学医救人。您不要生冰儿的气,不要不理冰儿,好不好?”

卫惊蛰捧着一套农百草生前未曾穿过的新衣,悄然回来。

他伫立在农冰衣身后,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泣,不由五脏如焚,虎目中尽是泪光,十指深深掐陷在衣物中,心绪也如被他双手绞成一团的衣衫,足以拧吧五脏六腑里的每一滴热血。

一股愤懑郁气窒塞胸臆,几将牙关咬碎。他缓缓地抬起头,把眼眶中的热泪倒灌回去,目光尽头天高云淡,却丝毫无法化解去内心的愤恨哀伤。

一记长啸惊林而起,震得百鸟飞散,空山激荡,声闻百里,久久不绝。

停下啸音,卫惊蛰从袖口里取出一块方巾,俯身递到农冰衣的面前,什么也没说。

农冰衣怔了怔,回转过头,抬首仰望着他。

卫惊蛰蹲下身子,道:“给妳。”

农冰衣樱唇翕动,蓦地一头靠入卫惊蛰坚实火热的怀中,晶莹的泪水瞬间润湿了他的胸襟。

卫惊蛰一动不动,用握着方巾的左手轻轻环搂住她的肩头,低声道:“想哭就大声地哭吧,别憋坏了自己。”

莫名地,他记起了农百草临终时对自己说的最后半句话。尽避老人欲言又止,可卫惊蛰依旧能隐约揣摩到他的心意──是要自己照顾好农姑姑,莫让她孤单单的一个人颠沛流离,遭受欺辱。

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倚靠在自己胸前的农冰衣,这时是那样的柔弱无助,像一个迷了路、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儿,需要有人加倍的呵护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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