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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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色生香-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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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闻言微微一笑:“可是当真的?”

  娄大指天指地的保证了,这才罢休。那女子扶着歪在一旁的发髻,扭身朝阶下走,娄大赶紧俯身去搀她,二人肩并着肩走出门去。

  秦珂顿时挣脱苏五,气急败坏冲进院子。

  “想嫁给娄大?哼!该找个机会让你认识我这小姑子才行!”

  神秘帝王金

  日出山坳,枯禅寺外传来叩门声,惊起一片黄雀,乌压压朝天空飞去。开门的还是智深。

  此时早课已经过去,僧人们正在用饭。炊烟缭绕着古拙的寺庙,和沉郁的檀香混在一起,混入了些许尘世的琐碎,使早起的僧人面露疲态。

  智深惦记着碗里的羹汤,脸上有些不耐烦。大门微微开起,晨光流溢进来,映照出一个深黑的剪影。

  智深揉了揉眼睛:“你是何人?”

  那男子转过身来,一张脸英俊中透着萧杀之气。他肩膀的狐头瞪着逼人的眸子,直摄的智深一缩。

  “大落英山所额苍矢。”男子冷声道。

  “大,大落英山?琼族人?”智深结结巴巴道。

  “你们寺里可有个叫嵬松的人?”

  智深不知所措:“找,找嵬松做什么?”

  “你只管去告诉他,大落英山的访客来了,他便明白。”

  智深抓耳挠腮,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但看他神色虽然不善,却也并没有惹是生非的意思。再往他身后瞧去,到也没有别人。索性让他等在门外,自己偷偷跑进寺里去找嵬松。

  所额苍矢的确是一个人来的,他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立在寺庙外的大柳树下。默默端详着眼前这座古旧的建筑。

  枯禅寺三个字被雨水侵袭,如今有些破败,金漆蜕变成铜色,仿佛虫蛀一般,残碎。这样一个地方,难道真的藏龙卧虎?他眯起眸子,英俊的脸庞越发沉郁下去。

  嵬松推开寺门时,日头刚好冲破云层,露出一团亮金。

  苍矢的脸色忽的一凝,他越发觉得有必要仔细观察一下这个男子,他当真只是个寻常的癞头和尚?

  嵬松先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威风轻拂他如雪的僧袍,颀长的身子略高于常人,挺拔毓秀,犹如山中翠柏一般清劲。偏额头和两颊布满紫红色的疥疮,让人触目惊心。

  嵬松放眼望去,在低垂的柳丝中寻见了黑衣的苍矢,便快步走下石阶,径直来到跟前。

  苍矢微扬下颌,嘴角一牵:“好一个旧时王孙。”

  此言一出,二人周围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冻结,嵬松的身子先是僵了僵,随即脸色一沉,低声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苍矢的眸子犹如猎鹰般犀利,他向前一步,与嵬松对面而立,二人身高几乎一样,离得近了,四目相对,竟各自有种兵临城下的气势。

  “寻常人怎么会有帝王金!”苍矢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将帝王金三个字压的极低。

  嵬松沉眸朝他手上望去,果真见他掌心里躺着那日自己给出的元宝。

  苍矢冷哼一声,将手掌一翻,元宝底座朝上,只见端端正正四个篆字,千秋万载。形成一方极整齐的印章。

  嵬松面色一松:“那又如何?”

  “千秋万载只有御赐之物才会镌刻,而只有真正的王侯才能用这种芯刻法。”说着他将元宝凑到嵬松鼻子底下:“千秋和万载的中心处有极小的空隙,里面刻了什么?你自己看!”

  嵬松眸子微垂:“什么?”

  “项!”此言一出,苍矢整个人都仿佛被冻住,他没想到,嵬松的眼皮只是微微震了震,而自己却好似泄尽了最后一丝生气,一寸寸溃败下去。

  “那又如何?”嵬松轻声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眉心微动,却没有丝毫惊骇恐惧。他就那样立在初生的朝阳下,犹如一生便是如此。

  “如何?”苍矢在脑中不断繁复着他的话,那语气,那神色,那岿然不动的姿态。都让他由最初的震惊转为愤怒。

  他猛的冲过去,一把揪住嵬松的衣衽:“你到底是谁?”

  “山鬼嵬,木公松。”嵬松还是没有动。可苍矢能感觉到他挺直的腰背传递的不屈的意志,和镇定自若的魂神。

  “好!我会盯着你!”苍矢猛的甩开手臂。

  嵬松闻言一笑:“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逃犯?”

  “落魄王孙,被贬的也不止一两人。”

  嵬松点点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部之滨莫非王臣。所额大人的顾虑也不无道理。若我当真是在逃的钦犯,所额可是要去报官?”

  苍矢冷笑着转过身去:“我不过是蛮族巫师,对汉人的官司不感兴趣。我只警告你,莫再在人前使用帝王金,若是被人捉住,恐会连累了无辜之人。”

  嵬松闻言顿时哑然失笑:“你说的,可是秦珂?”

  “此金乃你替她还债之用,我有这一担心也是常理。”

  嵬松禁不住垂首苦笑:“竟有这许多男子甘愿为其两肋插刀,于她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不劳阁下费心。”

  嵬松垂下头去,轻声叹了口气:“前尘往事今犹在,不似芙蓉不似菊。”

  所额苍矢鹰一般的眸子刺出一道冷丁的光来:“别和我诌这些,你们汉人的绕口令我不会。但愿你听懂了我的意思,日后离我的女人远点。”

  “你的女人?此话未必说的太早。”嵬松衣袂请摆,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笑来。许是疥疮的缘故,苍矢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便无端的多出了一份吊诡。

  “你别忘了,就算再显赫,你今日也不过是个和尚!”苍矢冷哼道。

  嵬松竟也不急,只微垂着眼帘,沉默不语。

  苍矢离开时,天已经大亮了。枯禅寺中缭绕的青烟被轻风撩起,打了个旋,朝四围散去。

  嵬松回头身去,默默的望着身后的一切,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将那枚金锭子交给苍矢。更没想到,闭塞在大落英山中的琼族巫师,竟也通晓汉族皇仪,那隐藏在千秋万载中的芯刻法,终究还是被发现了。是他低估了这些蛮族,还是他们本就机敏多疑。

  想到这里,嵬松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幸而没有被秦珂知道。不然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想必那苍矢也不是多嘴的人,虽不担心他会传出去,可他这样的人,必然会牢牢记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东窗事发,到时候自己反倒被动。

  他这边正自思虑着,寺门再次开启,破囚眯缝着双眼似笑非笑的走了出来。

  “太阳甚好!不如出来走走!”

  嵬松见是破囚,连忙走上去:“让嵬松来陪师傅吧。”

  破囚笑了笑:“不劳动你啦!”

  嵬松顿时一愣:“师傅这是哪的话?”

  “你心里太乱,搅的为师头痛哦!”

  嵬松这才知道破囚在与他开玩笑,连忙俯下身子,扶了他老人家:“师傅这是训斥徒儿呢。”

  破囚笑眯眯:“走还是不走,留还是不留,全凭自己心思。若是不知路在哪里,便随遇而安好了,何苦纠结自己。平白添了许多烦恼。”

  “人生如同行舟,顺水就势自然容易,可逆流而上,便颇费精神。”嵬松垂首道。

  “哦?可是遇到挫折了?”

  “欲盖弥彰,难呐!”嵬松轻叹。

  “山遥路远,柳暗花明,依我看,你印堂红亮,必有喜事。”

  嵬松自嘲的笑道:“师傅还真会打趣,我这般模样,您到能看到印堂的亮光?徒儿不信。”

  破囚一瞪眼睛:“十日,十日后,你便知道究竟!”

  子时香

  见嵬松垂首不语,破囚缓缓道:“何为‘前尘往事今犹在,不似芙蓉不似菊’?”

  嵬松闻言苦笑:“师傅这样的人,竟还不了解我的意思吗?“破囚抿嘴一笑:“你如今说话,越发像个王侯,难伺候呢!”

  嵬松连忙俯首:“师傅又在挖苦嵬松了,徒儿的意思是,那些纷繁的往事挥之不去。使得如今的我,既不是像芙蓉那般的权贵,也不如隐居之人清逸。实是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破囚微微点头,似乎表示赞同,片刻后又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孔,红亮的两颊熠熠生辉:“还记得为师和你说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嵬松愣了愣,良久才讷讷道:“佛法。”

  “不对。是尘世里的纠葛。”破囚细声道。“帝王将相的故事,为师可讲了不少哦!也不知你有没有往心里去。”

  嵬松闻言,眼眶突的一热,往日与破囚一处生活的点点滴滴犹如遇逢甘露的枯草,瞬间便在心中清润起来。

  “徒儿记得。”

  “那便好!那便好啊!”破囚微笑点头。

  嵬松移目去看师傅,他的眸子犹如纯洁的孩童。难道师傅的意思是这样的?他该回到那个地方去吗?可那繁花锦簇的帝都于他来说只是一片空洞,在他仅存不多的记忆中,深冷孤寂的夜色就像是一张吞噬人性的大口,一旦张开,便见血封喉。

  师徒二人陷入沉默,嵬松想着自己的心事,步伐便有些茫然,只跟在破囚身边,漫无目的的走着。那破囚脸色红润,一路朝山顶走去,竟也不歇息。

  途经秦珂的茶园,破囚停了下来。只见园中茶色血红,却姿影婆娑,芽端如戟。

  “这丫头,到护了茶园周全,不简单!”破囚扬眉去看嵬松。

  嵬松连忙俯首:“是徒儿说,这园子是寺庙的财产,那些人才肯离去。”

  破囚噗哧一笑:“出家人怎能打妄语!”

  “师傅的意思是?”

  “告诉秦珂,这园子既已她种了,日后便是她的,改日我将地契给了她。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园主吧。”

  嵬松惊喜万分,刚想替秦珂道谢,却不料破囚脸色一沉:“这些年她可是交给我地租的,地租都被用来买香油了,我可没钱退给她。”

  嵬松连忙摇头:“师傅将地赠予她,这是何等情谊,怎还能来找您要租钱,那岂不成了豪强!”

  说到这里,破囚似乎想起一事,皱了皱眉头,缓缓道:“咱们下山吧,该买些米面进山了,此事宜早不宜迟啊!”

  嵬松笑道:“师傅放心,前几日,智深已经下山办置了,如今都储藏在库房里,过冬应该足够了。”

  破囚摇头道:“咱们几个和尚到是好说。可你看看山下,人们为绿绮茶烧了不少园子,没几日便要入冬了,我琢磨着,今年的柳原村,要有一场饥荒喽!”

  嵬松这才明白师傅担心的是什么:“是啊,秋茶上市的好时机都错过了,这个年,不好过了!师傅这是要开粥蓬,广济乡里呢。”

  破囚微微点头,面色却异常庄重:“像秦珂这般有胆识的茶人,柳原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师傅觉得,此事和苏家有没有关系?”嵬松试探道。

  破囚垂下眸子:“我早和你说过,苏文康是个聪明人,可惜心沉于世,他的聪明难免成为硬伤。扇动茶人自绝后路,只怕苏家日后会遭到天谴啊!”

  “天谴?”嵬松疑惑:“他的二子英年早逝,这可不就是天谴!”

  破囚摇头:“未必是这个。”

  嵬松越发不解:“师傅的意思是?”

  “苏清爵是个厚德的人,苏家若想兴旺,也只有靠他。”

  “可他已经死了啊!”

  破囚转身来望嵬松,眸子透出一道晶亮的光来:“我们的眼睛往往是错的,它总在不经意间将我们欺骗。有时候,这种欺骗可能一生一世。”

  嵬松惊讶的望着破囚:“师傅,关于我们的命运,你到底知道多少?”

  破囚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嵬松的手:“佛曰:不可说。”

  嵬松忽然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深冷漆黑的童年。他被人抱着,在飘飞的雪片间,来到枯禅寺外。他还记得,那人伸手去扣门,他巨大粗糙的手掌上,只有四根指头。手机指像是被什么截断一般,齐刷刷的不见了。他记不得那一年自己几岁,只记得那漫天飞舞的雪片,和四指的男人。

  他冷的直哆嗦,即便在那四指男人的怀里,还是觉得冷。

  后来,他被交到一个老和尚手里,他们的旁边有一个风炉,上面坐着一把红泥小壶,火苗燃烧着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密响动。

  他侧耳去听,火温柔的炙烤着炭身,像是女人的手臂。他朝那火苗歪了歪脖子,被老和尚抱的更紧了。那一瞬间,他觉得舒服极了。他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么温暖的怀抱。他终于可以安全的睡一觉,不必担心飘进车子的雪片和雨水,也不用为有异味的水而感到恶心。他沉沉的睡去了。

  “咱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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