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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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誓-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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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皇帝也没有再挑他的不是。虽是罢免为布衣,却又特许他御前行走,载罪立功。——当然,柳欢宴眼下就只能被抬来抬去,根本无法行走。

悲欢宠辱,短短日子内于柳欢宴几度荣枯,死而后生,这一切,柳欢宴不喜不怨不急不燥,都只带着淡淡的微笑来面对。

只是,如雪身形越发孤单。到了今天,他已没有师兄,没有浣纱,更没有良朋与益友,往日那些曾与他过从甚密的官员们还是保持足够戒心,不肯就此与他往来。除了听从皇帝差遣,除了接受皇帝派来的全新下人形同监禁,他只落得形单影只。

琴声悠扬,仍然波平不起无悲喜,可蕴含着寂寞如雪。皇帝驻足听了半晌,故意放重脚步,走入院子里来。柳欢宴看见他,并不曾马上停下,直至严谨而又完美地弹完最后一个尾音,皇帝也就默然等着他弹完这一曲。

曲声悠悠,仿佛还落在心头。两人沉默着相对,还是柳欢宴向皇帝欠身行了一礼,打破这静寂。

皇帝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开口说道:“欧阳铠,日间已于我军相接,他这回遇上的是曹霸。”

柳欢宴微笑道:“铠是一员勇将,既为皇上击溃在先,复又错过城中绝水的最佳良机,气势一落千丈,无论曹霸,或者周应桢,臣都相信他必败无疑。”

皇帝微颔首以确认这个结果,但说道:“朕依然不解,欧阳铮做好这个套,必是有备而为,为甚半途作废?在城中断水人心涣散,曹霸未能集结前部军队之时,就算是欧阳铠,也为何不出击?欧阳铮又去了哪里?”

柳欢宴轻轻叹了口气,道:“皇上,你见过我妹子。”

“不错,那夜……定然是她。你们是双胞胎?”

“嗯,我母亲生下我俩,即含冤离世。后来我随师傅上山,妹子被送到西昌,起初,一直住在欧阳家。等到我俩长大以后,他们觉得我可以有更大的利用价值,就许我妹子为西昌太子妃,作为更大的荣耀,也是更大的威胁。”

皇帝(炫)恍(书)然(网)大悟:“你妹子住在欧阳家,想必和欧阳铮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聘为太子妃后,欧阳铮既不愿意违悖皇家旨意,又不想伤心人再度见面,只得选择装病归隐以示两全,但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怯懦的行为。”

“是啊,我就想看看这个人,倒底还有没有一丝血性。所以皇上攻打欧阳铠,我始终也不曾参予其间,铠节节败退,西昌君臣怒我必祸及我妹子,铮若当真疼惜爱她,就只得选择再次面对现实。他选择了出兵,也就证明这个人,心底里仍旧有着旧爱,也还有着那么一点担当。”

皇帝沉吟道:“欧阳铮久不露面,难道他的退兵由假变真,是你妹妹那儿又出了事?”

柳欢宴凄然道:“西昌打算等他凯旋归去,就赐死我妹子,也饶不了他。我这边有人报讯过去,我是她哥哥,他不可能不相信由我传出去的消息。他若一心要救我妹子,就再也顾不得前线战事。”

——但是欧阳铮绝水的计划已经做好了,他虽一时被擒受辱,皇帝到头来,还是少不了他,他照样能够大大方方的出狱来。这个人每一步的计算如此之精,每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乃至每一步局势的发展无不落在他的算计之中,皇帝钦佩之余,不能不感到心寒。

半晌他才又问:“那你为什么又肯来助朕?水源被绝,士兵中毒,朕被迫离开此间,威望全扫,这岂非是你近年来一直所盼望的了?朕知道,就算不借此事出狱,你总还有别的法子。”

柳欢宴微笑道:“皇上,你始终不如云罗了解我呢。”

“怎么讲?”

“臣的弱点,就是心太软。”心不软,云罗又怎么可能以浣纱威胁他?可是纵使心太软,他也保不住浣纱的性命,正如那一年保不住谢盈尘的性命,他不得已娶她为妻,心里实在有十二万分的歉意,他总是希望和他真心交往地的人,不被自己所连累,可是到头来,他什么也没能保住。

他神思恍惚,没听见皇帝讲什么,直到皇帝拍拍他的肩,低沉的语音:“欢宴,辅助于朕,全心全意帮朕吧。”

柳欢宴看看他,微笑。有些事永远没有回头路,就算他想罢手,有一个人也不再肯罢手,虽然,他至今猜不到她将用什么方法。——云罗,才是他这一生最可怕的敌人。别人都算得出,只有云罗,他猜不透。他明知有大事即将发生,就是说不上那是什么?她人已失踪,却递了同心结过来,那个东西上面,沾满的是噩梦,绝对是凶不是吉,他明白这一切,远远没有完。

目色微微闪了闪,他最终咽了那句提醒皇帝的话。要来的,始终要来,就算提醒了皇帝,戒备云罗,那么他帮助了皇帝就或许害了云罗,这非他所愿。——哪怕,其实云罗从来是将他一起算计在内的,他挡得掉就挡,若挡不过,认了就是,没必要再去影响皇帝和云罗之间的平衡。

皇帝见他不表态,不由恨恨道:“欢宴,朕有时想,是不是把你变成太监,你无路可走,才能真正助朕。”

柳欢宴眼睛微眯,不冷不热道:“皇上,太监里不仅有临止,还有秋林的。”

皇帝抖了一抖,秋林的意图,大概只在于做一个自由人,尽量在几方夹缝间求生存,可柳欢宴若变成秋林,那就不是一般的可怕了。

不出柳欢宴所料,欧阳铠再次担任主将出战,锐气全失,与曹霸之战,接连输仗,被曹霸逐步逼回了西昌境内。就在此时,更惊人的消息传来,——赵大将军赵秉文,成功借道北戎,且与北戎联兵,向西昌开战!三十年前历史重演,而这一次,实现的难度比上次更高,三十年前是两国各自围战合击,这一次,则是赵大将军率军穿过了北戎,主动出击!皇帝一直在等的,也就是这个事情,一旦消息传来,曹霸周应桢分两路全力出击,欧阳铠更不能应付,节节败退,焦头烂额。而另一方面,大将军与北戎的联兵势如破竹,西昌举国震动。

胜局已定,御驾准备班师还朝。举国上下,兴奋不已,对皇帝的称扬,到了空前轰动的地步。

皇帝迟迟还不曾动身,只是为了云罗,那日掳进深山的女子始终也找不到,她递出同心结,按理来说人是平安的,可是数千军士投入深山,照样踪影全无,就由不得他不重又担心起来。

迫使他动身的,是一个在欢呼热潮颇显另类的消息。

贤妃方梦姬,被查出身怀有孕,赵皇后认定她是与人通奸以至于有了身孕,将她关押起来,等消息千里迢迢传到皇帝这里,方贤妃被单独关押七日,不供水不供食,已然饥渴幽死。皇帝大惊,他当然知道方贤妃是最有可能怀了他龙种的一个人,但是这事确实也未曾向皇后明言,没想到,皇后手段如此毒辣!

赵皇后的雷霆手段非仅止于此,方家闻知贤妃死而愤怒不已,上京执理相争,皇后借口方贤妃失德通德奸,罪不可恕,竟然将方家全部下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满门抄斩。

——到了这个地步,皇帝不震怒是不可能的了,而且,更严重的是,从这个事件里,他突然认清一个事实,京城已在皇后控制之下,赵家,权势已熏天!

无法再慢慢寻找云罗下落,皇帝立时吩咐,数十万大军即时起拔,御驾返京!

他做好了一切最坏的准备,率出的大军,并不使之中途返回其他郡部,而是一起带回,已经意识到,另外有一场硬仗要打。

柳欢宴当然也随之同行,皇帝向他咨询过,柳欢宴其实已隐隐猜到一些什么,但依然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在等,等云罗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出现?

虽然有了一定的猜测方向,他还是有点想不出,云罗怎样可以在此一击之内,同时击溃皇帝和他柳欢宴两个人?

意外是在皇帝启程、日夜兼程五日以后发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再有一次就是大结局了

嗯。。。。我说的正剧。。。。是指至少对云罗的结局所言。。。。。爬下。。。。。。。

114 几个斜阳了今昔

夜来风雨如晦,更鼓绵长而清冷,柳欢宴躺在床上,望着窗户中透进来的潮湿的清光,迟迟未眠,心里没来涌动一种没来由的不祥预感。倘若俟皇帝进京,摆平了赵皇后,那么从此以后皇帝的江山真可谓铁桶也似,再也无人可以摇撼。到现在柳欢宴完全相信云罗是和赵皇后串谋,两人里应外合,共同设下圈套。否则单凭云罗,无人也无力,纵有智谋千条亦难奈皇帝何;单凭赵皇后,师出无名,虽掌兵权亦复何用?――更何况,皇帝现在也至少占有天下一半兵马。

只是,云罗报仇的心思很简单也很明确,她不过是要为自己讨还一个公道,赵皇后又是为了什么?后族势力一向都是最强的,历代后族的结果也一向都是最糟的,难道说,那个女子竟有如此冷睿的杀伐决断,皇后名份、权倾天下都不足以使她满足现状?

他扶枕轻轻叹息一声,算计人心,谁有他透彻深入?可是即便是他,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人的心,太深,太广,太复杂,而他,是已经太累了吧?几乎不愿意再去筹谋了。

外面火光忽起,呼喝声、脚步声夹杂在风雨之中异常紧张而凌乱,来回地奔跑着。这些声音起自于他隔壁的院落,也就是皇帝歇息的地方。柳欢宴很快听见了皇帝威严而压抑着恼火的语音,但是并不能听清在讲些什么。

喧杂吵闹并未持续很久,却是很快静止下来,之后不久,几骑快马泼蹄溅雨,沉沉没入远处。柳欢宴双眉微拧,几乎可以立刻断定,快马之中,有一骑上面,载着皇帝。

皇帝竟然出去了,半夜三更,不带多少人就出去了。有谁能够令他如此?不问可知是云罗,只有云罗。

柳欢宴在枕上摇了摇头,如果不拿着自己的主观来看皇帝,皇帝其实算是一个雄才大略、有着真正本事的有为皇帝,然而情之一字,竟至迷目,云罗有些手段,有些计谋,有些心思,掩藏得并不是很好,倘若那个人不是云罗,而是赵皇后,或者其他他的枕边人,皇帝不可能不发现的。但是他一次次为她而动,两人互呕之时,他每退一步,都预示着皇帝失败了一步。

人真的是不能有感情,便如他,有了感情,才有一次次心软,如师兄,有了感情,第一次主动行事便葬送了定王。

想到定王,心口深深地一揪。仿佛那也不是痛,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遗憾。定王失踪以后,他想尽办法去找他的下落,也曾命人在西昌刺探消息,几乎能确定应该是无人将定王带到西昌。也许定王早就死了,而他只是痴心妄想期待奇迹而已。

他缓慢地转了个身,腿断之日,奔劳多日,始终不曾好好歇息,这伤腿自然是怎么也好不了。阴雨天,微微酸痛,他伸手在膝盖处自行揉搓,心下突然大大一怔:会不会,任何深奥的圈套都用不着,只需要一条、只需要一条――

他不曾想完,便见房门悄没声息地打开。

进来的,居然是小林子。

小林子作为皇帝的近身太监,一向是皇帝到哪里,他到哪里,根本没有理由,皇帝冒雨而出,他却还留在临时驻扎的官衙内。

小林子气质与往常迥异,素日他虽是个皇帝身边的红人,可总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卑躬屈膝,难免不使人有轻视之感。他师傅临止清和谦礼,身份虽微决计无人看轻,可是他恰恰一向给人相反的感觉,仿佛再受到多少重视都是一根成不了材的朽木。

朽木,神奇地遇春发青了。

在他身后,隐约有十几条人影在门口、窗口,每一个柳欢宴可以想得到的角落里晃动。

柳欢宴心里沉下去,脸上依然保持微笑:“我没有想到,小林公公,你才是埋得最深的那颗钉子。”

小林子莞尔一笑,笑容夺目:“能骗倒惊才绝艳的柳丞相,咱家可真是荣幸。”

“我只猜到,往日皇上放在临止身边的眼线必定是你,所以临止一言一行都瞒不了皇上。但是,我不曾想到,你何时归到别人帐下?”

小林子尖声道:“不是几时,小林子从一开始就来自北边,柳丞相大约仅知咱家是个孤儿罢?”

柳欢宴不说话,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小林子自怀中取出的一件物事。房里晦暗,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只是那一抹秀丽的粉色,已让他猜到了那件东西:云罗拿去的鞋子。

小林子尖声而慢悠悠地道:“皇上圣旨:经查,柳欢颜颠倒阴阳,祸乱乾坤,本应处斩,以彰国法。念在君臣一场,即日起,没入后宫,充为宫女!”

柳欢宴咬住嘴唇,脸上变得没一丝血色,果然,最后一着,是他在最后一刻才猜到,根本不是什么智谋,不是什么妙计,不过就是最滥最阴的一招,但也最狠。――撕开她女扮男装的真面目,广而传于天下,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有柳欢宴此人。

可是更不堪的是最后那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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