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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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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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盛悦了,大声道:“说谁俗物!我们挖了花树去又不是当柴火烧,是欣赏、是细心栽培,懂不懂?”
  冉盛嗓门大,茅屋的人没声音了,片刻后,走出一人,光头有戒疤,却是一个和尚,这和尚二十多岁,身量颇高,只比身高七尺四寸的陈操之略矮一些,可是容貌甚丑,额凸嘴翘,两耳招风,鼻子短、人中长,但两只眼睛清澈有神——
  清人张潮有云:“貌有丑而可观者,有虽不丑而不足观者;文有不通而可爱者,有虽通而极可厌者。”眼前这个丑和尚就是貌丑而可观者。
  这年轻的丑和尚一眼看到身高八尺的冉盛象铁塔一般雄赳赳挺立在茅舍前,吃了一惊道:“好大的个子!”又看了陈操之一眼,赞道:“好一个俊郎君!”
  陈操之施礼道:“小介年幼无礼,道人莫怪。”晋时和尚也可称呼为道人。
  丑和尚合什还礼道:“小僧支法寒,檀越真是来挖取这宝珠玉兰的吗?”
  陈操之心道:“原来此花名宝珠玉兰。”微笑道:“非也,只是寻芳来此,花树不能任意移植的,不知其习性,贸然移植,乃是戕害花木之性,花木往往枯死。”
  丑和尚支法寒眼睛一亮,拊掌道:“妙哉此言,檀越是雅人,敢问尊姓大名?”
  陈操之道:“钱唐陈操之。”
  支法寒眼睛瞪大,上下打量陈操之,笑道:“江左卫,名不虚传。”
  这时茅舍里又出来一个老者和两个十来岁的童子,那两个童子看到冉盛,吐舌惊叹,这样的长人是第一次看到。
  老者对陈操之道:“尊客也是来访宝珠玉兰的吗,请入内喝一碗茶水歇歇脚吧。”
  陈操之道:“敢问老丈,这宝珠玉兰可以移栽否?若有树苗,请赐一棵。”
  老者摇头道:“移栽不得,宝珠玉兰只有在花山一带可活,移栽别处很快就会枯萎。”
  陈操之道:“原来如此,不敢打扰老丈,我看看花树即可。”
  丑和尚支法寒陪陈操之到茅屋后观赏宝珠玉兰,说是奉师之命在这左近寻访适合建佛寺之宝地,问其尊师是谁?答曰:“支道林。”
  陈操之眉峰一耸,支道林的名声可谓如雷贯耳,支道林俗姓关,因师傅是西域月支人,弟子从师姓,故改姓支,法名支遁,号道林,精研佛法,是般若学六大家之一,人称支公,二十五岁出家为僧,二十六岁入建康,以清谈玄辩闻名,太原王称赞其“造微之功不减辅嗣”,辅嗣便是王弼,是正始年间的玄学领袖,而陈郡殷融则赞支道林是卫再世,支道林虽是出家人,但注重风仪,有名士习气,交往是也都是刘恢、殷浩、许询、~超、孙绰、王羲之、谢安这些名流,擅长隶书和章草,其清谈援佛入道,很少有辩得过他的人,原本住锡>;溪支山寺,应琅琊王、大司徒司马昱之邀入驻建康东安寺,开讲《般若道行经》,道俗钦崇、朝野悦服,司徒府的清谈雅集也常邀支道林参加,支道林说庄子,座上名士轮番辩难,无人是其敌手,时人慨叹支道林是披着袈裟的王弼或何晏——
  日影西斜,陈操之主仆三人踏上归途,丑和尚支法寒去公孙树下牵了大白马与陈操之一道下山,冉盛羡慕道:“和尚也骑马,啧啧,稀奇!”
  支法寒眼睛一翻道:“和尚为何就骑不得马!吾师养马数匹,也有人非议说出家人养马不妥,吾道答曰‘贫道重其神骏。’有人曾送一对大鹤给吾师,吾师纵鹤飞去,曰‘冲天之物,宁为耳目之玩乎!’”
  冉盛道:“鹤可以纵其飞,马为什么不可以送人!和尚骑马,瞧着太别扭,这马送给我如何——”
  陈操之斥道:“小盛,不许多嘴。”
  支法寒哈哈大笑,先问冉盛年龄,得知才十六岁,惊道:“这是天生的武将,是该骑着马才对,不过没有白送的道理,小僧久闻钱唐陈操之贯通儒、玄、释三教之学,早就想领教,今日陌路相逢,敢请辩难,若胜了小僧,小僧以此马相赠,陈檀越若输了——”
  “输了又如何?”冉盛忙问。
  支法寒笑道:“不如何,一笑而散。”
  陈操之道:“在下从不与人赌博。”
  冉盛眼巴巴望着陈操之,他真是非常喜欢这匹大白马,一见其昂首奋蹄的样子,就觉浑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一般。
  陈操之不理睬冉盛恳求的目光,大袖摆动,从容下山。
  丑和尚支法寒却一直跟着陈操之到句容县城客栈,似乎不辩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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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卷二 深情 六十八、世尊拈花迦叶微笑 字数:3471
  府管事支付了句容客栈三日的房钱,所以黄昏时分'归来,客栈萧然寂静,全无人来人往的喧嚣,支道林的高徒支法寒要回建康东郊的东安寺,陈操之便邀请他一并入住,支法寒好辩,几次三番想与陈操之辩难,抛出辩题诸如“白马非马、坚石非石”、“适性逍遥论”、“渔父问难”……想引诱陈操之与其相辩,对一个清谈爱好者来说,这些辩题好比服寒石散上瘾,是很难拒绝的,但陈操之只是微微而笑,不答话。
  支法寒道:“陈檀越此番入建康,少不得要参加种种清谈雅集,不如此则不足以扬名,难道也如在小僧面前一言不发乎?”
  陈操之道:“我之谈玄,不得已而为之,并非爱好,能不谈就不谈。”
  支法寒愕然道:“陈郡谢幼度、高平~嘉宾都赞陈檀越妙语谈玄第一,陈檀越为何却说是不得已而为之!”
  陈操之被这和尚缠得没办法,便说道:“如是我闻,昔日佛祖在灵山会上,大梵天王以金色菠箩花礼佛,并请佛祖说法,佛祖却一言不发,只以二指拈金色菠萝花遍示信众,意态安详,从容不迫。当时,灵山会上诸弟子、信众皆不明佛祖之意,唯有佛的大弟子摩诃迦叶尊者妙悟其意,破颜为笑。于是,佛祖便将金色菠萝花交给迦叶,并说:‘吾有正法眼藏、涅磐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转,付嘱摩诃迦叶’——道人可曾听闻这一佛典?”
  支法寒瞠目道:“曾得闻。”
  陈操之又问:“那么道人可佛祖拈花、迦叶微笑的深意?”
  支法寒摇道:“不知。”
  陈操便不再说话,自顾援笔抄书。
  支寒几次张嘴想问佛祖拈花显示、迦叶微笑领会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话到嘴边又咽下,不能问,不能问,一问就落了下乘,那就不是妙悟了,这得自己领会——想了半天生平所学般若性空、六家七宗的学说纷至沓来,诸如从无生有、物生于无;本无自性、即色是空;三界万有皆是识含;世间诸法如幻化;以及本师支道林的即色游论,一一滤想,却茫无所得。
  跪坐在那里也有六尺高地冉盛看着丑和尚忽而皱眉、忽而咧嘴。苦思冥想地神态更增其丑。冉盛虽听不懂小郎君与这丑和尚说地是什么。但小郎君一派气定神闲。和尚却苦苦思索。显然和尚是被难倒了。心里暗喜近去低声道:“和尚。你输了。白马归我家小郎君了。”
  支法寒瞪了他一眼。干脆着光头思索起来。还不停摩挲脑壳上地戒疤。看看夜深。又回到他地客房彻夜苦思——
  冉盛第二天再看到支法寒时。这和尚眼圈发青。那模样好象一夜没睡牵了大白马来把缰绳交到冉盛手里。一句话不说。跟着钱唐陈氏地牛车启程。
  冉盛又惊又喜。看看支法寒。又看看操之小郎君。小郎君也正看过来。冉盛便道:“小郎君。和尚把马送给我们了。”
  陈操之微笑道:“道人可没这么说吧。”
  冉盛道:“虽然没说。可就是那个意思。”
  一边的支法寒眼睛一亮,似有所悟要细想,心头那一点灵光转瞬即逝之不及,光头连拍,好生懊恼。
  仲春二月,十日未雨,桃花、梨花争芳斗艳风和暖,如酒如茗吸间感觉天地间充满了春意。
  三头驾车的鲁西黄牛歇息了一日,皮毛油光锃亮神抖擞,临近都城道路也平整车驶起来轻快带风。
  冉盛真是天生的骑士,从未骑过马,就敢踏镫上马,支法寒起先看着冉盛手忙脚乱笨拙的样子,不免发笑,心道:“这么大个子从马背上摔下来也很有趣吧。”但冉盛两腿有力,夹得马腹紧紧的,不须半日,竟骑得顺溜了,哈哈大笑,快马跑到前头,又回来,轻松自在,得意非凡,那大白马竟也认了他作主人了,服服帖帖。
  支法寒好生气闷,大白马都被人驯服了,他却还想不出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究竟包含何种妙法,只有回东安寺向师傅支道林请教了,师傅精通释、玄经典,定能知晓佛祖拈花之意——正法眼藏、涅磐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转——嗯,记住了。
  午后,支法寒在歧路口与陈操之道别,东安寺在建康东郊汤山下,支法寒要在此分路向北。
  陈操之对冉盛道:“小盛,把白马还给法寒师兄。”
  支法寒看着冉盛万般不情愿的样子,笑道:“那马就送给尊介了,尊介骑此马真是威武。”
  冉盛大喜,作揖道:“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支法寒哈哈大笑:“不错,送人一匹马,得称大师了。”对陈操之道:“陈檀越有暇请来汤山东安寺,吾师定当乐见陈檀越。”背着包袱走了几步,又回来道:“陈郡袁通袁子才邀小僧助谈,小僧见过吾师后,明日也要入建康,不知陈檀越暂住何处?到时小僧来访陈檀越。”
  陈操之转头问陈尚:“三兄,咱们入建康住宿何处?”
  陈尚道:“以前我与爹爹都是住贾令史府上,但上次大司徒有言,请十六弟入建康即去见他,司徒府与贾令史府第相距颇远,只怕要在司徒府左近寻找客栈住宿了。”
  支法寒道:“无妨,陈檀越入建康必全城轰动,要问陈檀越住在何处也容易。”
  陈操之问:“法寒师兄,助谈是何意?”
  支法寒笑道:“建康豪门子弟往往相互清谈辩难赌胜,为显得激烈热闹,可以各请一个助谈者,哈哈,那袁子才请小僧助谈却不是赌胜,而是为了一份姻缘——”
  “姻缘?”陈操之秀眉微挑,眼露问。
  “正是。”支法寒呵呵笑道:“陈郡谢安石侄女谢道蕴,貌美神清、才辩过人,三年前让求婚的琅琊王氏兄弟碰壁而归声名大振,有‘逸少二子,不如谢氏一女’之说,今已双十年华,但名门子弟,趋之若,都想娶谢才女为妻,谢道与其叔
  ,只有玄辩清谈胜过她的才可以论婚姻,三年来十姓余位俊拔子弟在乌衣巷铩羽而归这个袁通袁子才乃司徒从事中郎袁耽之子,极慕谢道,是以请小僧助其得成姻缘,这是好事,小僧自当鼎力相助,好笑的是,那袁子才起先还想请吾师出山为他助谈,吾师当世玄辩第一人,理屈谢道自然不在话下过那样也太惊世骇俗了,是以由小僧代劳,此乃韵事,并非俗事。”
  陈操之道:“原来如此。”想起傲如梅的谢道,心中惆怅,暗作隐痛。
  支法寒朝陈操之合什道:“小僧在此恭祝陈檀越与陆氏娘子得成佳偶,哈哈,这已是建康人尽皆知的事,对了,小僧虽未得领教陈檀越的玄辩昨夜那一生僻佛典就把小僧给难倒了,输了一匹——不不送出一匹马,想见陈檀越辩才在小僧之上,不如由陈檀越做那袁子才之助谈如何?”
  陈操之挑着眉毛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支法寒。
  支法寒见陈操之似有不悦之色,便道:“陈檀越莫怪小僧冒昧了。”
  却又见陈操之颜一笑,说道:“助谈就不必了道寒师兄足矣,我若能旁听之幸甚。”
  支法寒喜道:“好,到时小僧邀陈檀越同去乌衣巷。”再施一礼身大步向东北方向而去。
  陈操之在路口站立了好一会,冉盛还以为小郎君对这个和尚依依不舍呢,牵着大白马走过来说道:“这是个好和尚,应该算是得道高僧了吧。”
  一句把陈尚给逗笑了,说道:“小盛,那道人一匹马就把你给收买了!”
  冉:道:“这马是和尚输给小郎君的,虽说是送,其实是认输。”
  正说着,南边来了一支车队,有四辆车,:从二十余人,俱佩刀剑,高大健壮,英武不凡,而且这四辆车都是双辕马车,金彩翠藻、璎珞流苏,极是华丽,领头一个佩刀武喝道:“让一让,让一让,莫堵在路口。”
  这是个岔路口,往东北就方才支法寒去的那条路,往西就是建康城,陈氏的三个车夫想当然认为对方是去建康的,见其车马煊赫,不敢抢在其前头,便驱牛车往东北这条路让了一让,没想到那武嚷道:“喂,不长眼睛吗,叫你们让一让,怎么偏要堵着!”
  冉盛脾气火爆,大声道:“到底往哪让你们又不说清楚,怪得了谁!”
  那些带刀侍从见一个八尺大汉牵匹白马站了出来,都是吃了一惊,对这些武夫来说冉盛这样的雄壮身躯是让他们敬畏的,而且冉盛腰佩短刀,只有士族部曲才能佩刀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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