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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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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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微笑道:“不要去打听,他二人是真心愿意呆在陈家坞的,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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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六、负笈远游 字数:2863
  十八日上午,陈操之在书房向宗之讲解马融的《论语集解》,每日只讲解一小段,叮嘱宗之以后自己看书,有不解之处就向四伯祖请教,或者记在纸上,等他回来一并解答。
  宗之不愿意去请教四伯祖,就说自己看书,不懂的就记下来,等丑叔回来。
  润儿的记性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这个立志要做吴郡十二县第一名媛的小美女问:“丑叔,《诗经》背诵完以后润儿还背诵哪一卷书呢?”
  陈操之不想润儿小小年纪就背诵一大堆完全不能理解的书籍,说道:“每日温习一遍《论语》和《诗经》,也可以和你阿兄一起读《论语集解》,至于书法,因为《曹全碑》字多,三日临一遍就可以,不要贪多,不要匆匆忙忙当作完成任务,要认真临摹,记住没有?丑叔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润儿脆声道:“记住了,润儿决不图快,也决不偷懒。”
  青枝来报,说有个自称刘尚值的士子前来拜见陈子重。
  “陈子重?”陈操之一愣,随即醒悟陈子重就是他自己,他姓陈,名操之,字子重,字是父亲早早就给他取好的,以字称呼他人是尊敬之意,但因为他尚未成年,就没有人以子重来称呼他,都是直呼操之、操之小郎君,这个刘尚值显然是把他当作成年人看待,这很好。
  陈操之下了楼,就见在齐云山见过一面的那个寒门士子刘尚值立在楼梯口,含笑望着他,深施一礼道:“子重兄妙才,刘尚值拜会来迟。”
  刘尚值比陈操之大四岁,身高七尺四寸,高大健壮,晋人尚瘦,而刘尚值稍微胖了一些,但鼻高嘴阔,仪表堂堂,一双眼睛呈菱形,瞪起来显得很有威风。
  陈操之请刘尚值入厅堂坐定,来德上茶,寒暄数句,刘尚值便道:“子重兄,我之行装已准备好,不知何日动身?”
  陈操之道:“后日启程,尚值兄几人随行?”
  刘尚值答道:“两仆一婢。”
  二人闲谈了一会。陈操之觉得刘尚值虽然有点夸夸其谈。但乐观坦率。是个比较好交往地人。便邀刘尚值到三楼书房长谈。留他用了午餐。
  刘尚值没有文人相轻地习气。真心佩服陈操之地才华。说道:“齐云山上听了子重兄地妙解论语。让我觉得我这十年地书真是白读了!弟素不解音律。但闻子重兄地竖笛雅奏。不觉沉醉。回到刘家堡犹自痴了两日。慕子重兄风采。一心也想学竖笛。还望子重兄不吝教我。”
  陈操之微笑道:“好说。好说。”
  刘尚值一直盘桓到黄昏时才驾牛车回去。约定后日辰时他来陈家坞。与陈操之一道北上吴郡。
  ……
  二十日一早,陈操之依旧登九曜山,只要在陈家坞一日,这些事就会坚持去做,已经养成了习惯。
  卯末辰初,刘尚值到了,领着二仆一婢,都进陈家坞拜见陈母李氏以及族长陈咸。
  陈母李氏把陈操之唤到一边,说道:“丑儿,你看刘尚值都带了侍婢去,不如你也把小婵带去吧,小婵前几日还说来德笨手笨脚、冉盛更是个孩子,如何服侍得了操之小郎君——那意思就是想跟去服侍你,小婵这孩子挺伶俐乖巧的,你就带她去,如何?”
  陈操之笑道:“娘,钱唐刘氏可是有名的富户,我不和他比这个,以前小婵、青枝没来这里,我不都是自己沐浴梳洗吗,哪能越大越要人服侍,小婵姐姐活泼聪明,留在陈家坞可以帮助娘操持家务、照顾宗之和润儿,跟着我去反而无所事事了——”
  陈母李氏与陈操之说话时,小婵就在廊下招呼来德搬行李上牛车,一边竖着耳朵听老主母和操之小郎君说话,心里极盼望操之小郎君带她一道去,她愿意服侍操之小郎君,她偷偷把她的衣裙钗饰都包裹好了,只要操之小郎君一点头,她马上就可以进房间拎出包袱来跟着出发,一点都不会耽误时间——
  操之小郎君出来了,微笑着向她走过来了,小婵的心几乎要蹦出胸膛,身子都微微战栗起来,却听操之小郎君说道:“小婵姐姐,我这就要动身了,以后就要劳烦小婵姐姐、还有青枝姐姐代我孝敬母亲了,待我从吴郡回来,送姐姐最好的胭脂粉黛和簪笄——”
  小婵两耳嗡嗡直响,操之小郎君后面说的话她都听不清了,她怕自己眼泪流下来,强笑道:“哎呀,我差点忘了一事——”返身“噔噔噔噔”飞快地上楼去,到自己的房间伏在结好的包袱上“呜呜”哭泣起来,哭了一会,又惊着跳起身,匆匆洗了泪痕,奔到楼廊往下一看,操之小郎君已经出发了!
  可怜的小婵又“噔噔噔噔”飞快地下楼,追到青冈木大门口,见来德驾着牛车,冉盛走在操之小郎君身边,操之小郎君一手一个牵着宗之和润儿,陈家坞的族人都送了出来,她现在挤都挤不过去了。
  ……
  陈氏族人送出三里多路,前面是一片松林,陈操之停步回身团团施礼道:“各位叔伯、叔伯母、兄弟姐妹,不必远送了,请回吧。”
  宗之和润儿拉着陈操之的手依依不舍,润儿问:“丑叔什么时候回来,告诉润儿,润儿和阿兄还有祖母来这里接丑叔。”
  陈操之望着九曜山下那座巨大的环形楼堡,微笑道:“丑叔会在下大雪的时候回来。”
  ……
  牛车辘辘,鲁西牛缓缓地走着,似乎有载不动的离愁,陈操之也一直没有回头望,他知道母亲和宗之、润儿会一直站在那里,直到看不到他为止。
  刘尚值道:“子重兄是头一回出远门吧,我前年随家父去过一趟华亭,不过三百多里路,我娘就以为了不得了,送了又送,好象我们父子是万里出征一般。”
  刘尚值乐观开朗,语多诙谐,陈操之也就淡了离愁,一路相谈,又到了枫林渡口,摆渡过江时,见对岸候船的有几条人影颇为眼熟,船驶近些一看,却是冯梦熊、孙氏、冯凌波一家三口,还有二仆、二婢。
  冯梦熊见到陈操之,也是大惊喜,说他一家正要去陈家坞看望陈操之的母亲,又问陈操之何往?
  陈操之说了赴吴郡游学之事,冯梦熊道:“徐藻徐博士,诚然是明师,操之拜在他门下,学业定会有大长进,可喜可贺——操之你不必陪我,第一次出远门走不得回头路的,你自顾登路吧,我与内子、小女去看望你母亲便回。”
  陈操之道了失礼,与刘尚值往钱唐县城而去,心里有点忧愁,担心等他从吴郡回来,母亲就把他亲事定好了,虽然冯凌波看上去决不讨厌,但娶一个不熟悉的女子为妻,对有着后世灵魂的陈操之来说,感觉太奇怪了,不大容易接受,不过这是在东晋,难道还容得自由恋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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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七、阿娇 字数:3388
  丁幼微得知小郎陈操之到来,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以为是宗之和润儿或者是阿姑出了什么意外,急急出来相见,见小郎笑意淡淡,神色温润如常,虽未接言,但惶惶惊扰的心就已经安定下来。
  陈操之向嫂子禀明去吴郡游学之意,丁幼微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嫂子以为你明年三月才去呢,本想给你治一些行装,这下子可都措手不及了,只备了笔墨纸砚一箱——嗯,有稚川先生的荐书是吗,那太好了,嫂子也没什么好嘱咐的,唯愿小郎学业精进,出门在外要保重身体,现在秋深夜寒,你熬夜不许太晚。”
  丁幼微的语气固执而温柔,这一刻她把陈操之还当作她以前在陈家坞时的那个需要她照顾的瘦弱童子呢,那时的小郎可比现在的宗之大不了多少。
  陈操之微笑道:“我记住了,娘也这么交待我呢,好了嫂子,我这就要去了,同乡刘尚值还在路口等着我呢,年前回来时再来看望嫂子,嫂子也要多保重,努力加餐饭。”
  陈操之拜别嫂子出了丁氏别墅,正遇丁春秋,丁春秋一下子没注意士族子弟应有的矜持,施礼问:“操之何事来此?”
  陈操之从容还礼道:“我欲往吴郡求学,特来拜别嫂子。”说罢便登车而去。
  丁春秋也有赴吴郡求学的念头,却又放不下脸面请陈操之与他同行,又觉得自己刚才主动向陈操之施礼,而陈操之却毫无受宠若惊的表现,实在是很失士族子弟的颜面,向着那辆远去的牛车“哼”了一声,返身找爹爹丁异说求学之事去了。
  陈操之与刘尚值汇合,两辆牛车沿驿道向西北而行,傍晚到达钱唐北边的余杭,投店歇夜,那刘尚值要了两间客房,二仆共一间,他自与那个侍婢同房,侍婢名阿娇,年约十八、九,颇有姿色,因为得了刘尚值的宠幸,有点恃宠而骄,看刘尚值不用正眼,而是撒娇地斜睨,说话也特别的媚,这半路行程都是坐在牛车上,常常娇声唤:“尚值小郎君——”
  刘尚值便大步过去问她何事,总要折腾几下然后重新上路,真搞不清到底是谁侍候谁?不过刘尚值满面春风的样子,显然很乐意,还对陈操之道:“子重兄,你不也有两个美婢吗,怎么不带一个出来侍候?”
  冉盛十二岁,初识男女有别,对男女之情有一种少男特有的厌恶感,很看不惯刘尚值主婢的腻歪味道,横眉道:“我们小郎君才不象你——哼!”
  刘尚值瞪大菱形双眼,又气又笑:“咦,你这个家仆说话太也无礼,我怎么了!”
  冉盛道:“我是说你比不上我们小郎君。”
  陈操之很了解少年冉盛地心思。含笑道:“小盛。不得对刘郎君无礼。”
  刘尚值脾气不坏。摇着头笑道:“你家小郎君我是比不上。这个我承认。不然我也不会只列九品。可是冉盛你这样当面说出来。太过分了吧。仗势欺人啊!”
  刘尚值这么一说。冉盛倒腼腆起来。几步蹿到牛车另一侧。不与刘尚值见面。
  刘尚值“哈哈”大笑。问陈操之:“子重。冉盛真地只有十二岁?我看他都快有我这么高了。这要是再过几年。岂不是身高八尺地一条巨汉!”又道:“子重。你把冉盛卖给我如何?以后外出带着这么条八尺巨汉那可真是威风。”
  冉盛在牛车那头叫道:“不卖!”
  陈操之笑道:“卖不得,小盛只是我陈氏的佃户,又不注家籍,他随时可以拔腿就走——”
  冉盛又叫道:“不走!”
  刘尚值大笑,连说:“有趣!有趣!”
  ……
  夜里淅淅沥沥下着秋雨,陈操之在客栈油灯下伏案抄书,抄的是从初阳台道院借出来的皇甫谧的《高士传》,此次赴吴郡游学,陈操之从葛洪藏书中借出了《高士传》三卷、贾谊《新书》十卷、何晏《道德论》二卷、阮籍《达庄论》一卷、嵇康的琴曲四种——《长清》、《短清》、《长侧》、《短侧》,陈操之想找的名曲《广陵散》却在葛洪藏书里没有找到——
  陈操之想读的书很多,皇甫谧的《高士传》并不是优先要读的,他之所以要读、要抄,是为了筹谋给祖父陈源、父亲陈肃、兄长陈庆之作传,嫂子丁幼微说过,钱唐陈氏想要跻身士族,除了陈操之自己必须闯出很大的名声之外,祖父三代也要有清誉令名,这个传记如何写,那就非常讲究,因为官职低微,陈述官声是没有意思的,必须另辟蹊径,皇甫谧的《高士传》给了陈操之启发,皇甫谧对历代高士的选录标准相当严格,连伯夷、叔齐这样的都落选了,他只选那些始终隐居从不做官的入他的《高士传》,所谓“身不屈于王公、名不耗于终始”——
  既然陈操之父兄三代官职低微,何妨把父兄写成清高绝俗、不屑仕进的高士呢,闲情逸事可以小小的虚构,名人传记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单独为父兄作传,这也没什么人愿意看啊,反而容易被人哂笑,这个难题陈操之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钱唐陈氏的士族之路可真是步步荆棘、道路阻且长啊。
  冉盛在一边捧看一卷润儿手抄的《论语》看,润儿给冉盛布置的学业是——从吴郡回来,必须把《论语》上的字认全了,不要求背诵,但要会读。
  在陈家坞,除了陈操之外,冉盛最敬畏的就是业师润儿,所以出门在外也不敢懈怠。
  来德完全不想识字,用一把小刀在雕刻什么东西,这把小刀是冉盛送给他的,来德爱若珍宝。
  刘尚值想必是觉得这么早就拥婢高卧,不大好意思,到陈操之这边来坐谈,见陈操之别具一格、流丽清峻的行楷,赞道:“好字,难怪禇文谦甘拜下风——”
  陈操之道:“尚值兄稍坐片刻,待我将这篇“四皓传”抄完。”
  刘尚值便端坐一边静看陈操之抄书,过了一会,听到间壁有轻轻的叩击声,刘尚值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没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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