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叹气，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您要去见鄜州将军？有什么好说的？鄜州将军是有一个女儿，不过我也知道，那个女儿已经死了。您还想去求亲不成？您这样一去，倒是勾起人家的伤心往事——合适吗？而且，鄜州将军女儿的名声，也是毁在公子手中，天下的人虽然称赞公子知恩图报，但是背后却不知怎么样取笑李小姐了。鄜州将军见到公子，也不一定全是欢迎啊。”
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东门的笑容，有些沉甸甸的味道：“公子，即便有什么事情，您可以可以走其他途径。例如……”轻轻笑道。“我们既然打开门来做生意了，就可以让商人给我们带几封信过去。至于公子，您不能自己去，这事情太惹眼了。”当下吩咐车夫道：“路上不停留了，直接去鄯城县！”
在路口这样一迟疑之间，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一群人跟了上来，后面传来了叫喊声：“玉状元，请留步！”
我怔了怔，对香墨苦笑道：“这就是出名的坏处了。”
当下就等着后面的人赶上来。远远的看见那些人的衣服，却不是书生，不由露出惊疑的神色。东门摊手道：“别看着我，我可没有叫人来跟着公子。”
说话之间，后面跟着的人，也上来了。其中领头的，却是两个精壮汉子，一身短装，打扮倒是异常利索。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了。却见其中一个，上前鞠躬道：“见过玉状元。”
见我露出迟疑神色，那李老三就明白过来，当下自我介绍说道：“玉状元贵人，忘记我们了。小人原先是京师串串爆竹作坊里的。”
我这才想起来，原来面前这个精壮汉子，是当日求雨的时候见过的。当下含笑道：“半年过去，李老三你倒是越发的精壮了。”
那李老三见我称赞他，不由大是欢喜，当下迭声说道：“还不是托了状元郎的福！小人家中本来也贫苦，不过是靠着玉状元，做了两个大爆竹，求来了一场泼天大雨，竟然也闯出了一点小名声。皇上赏赐老板，老板赏赐我们小人，竟然也挣了一点小钱。后来别的地方也求雨，做出来的爆竹却没有我们的好，我们的生意就越发好了……今天听闻玉状元回来，我们几个人，就商量了，要赶来谢谢玉状元。”
当下一群人齐刷刷都跪下了。那个站在李老三身边的汉子——我现在也想起来了，名叫刘老实的——就是当日那个作坊老板——当下就上前，双手捧上了一个大盒子，道：“我们是小人物，也送不上什么好东西。这是几串烟花，状元爷过年的时候放着玩吧。”
香墨看着我，我笑着点了点头。香墨就收下了。见我收下东西，一群人都露出欢喜的神色。那刘老实欲言又止，我当下笑道：“你们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吧。当日也与本官交往过的，也知道本官不是矫情的人。”
那刘老实看着我，终于嗫嚅着开口：“其实……说起来……真的很不好意思……”却嗫嚅着说不下去了。
我笑了笑，说道：“本官能帮上忙的，一定帮。您就说了罢。说起来，当日本官遇到难关，也幸好有你们帮忙。”
那刘老实当下说道：“今年春天我们作坊里小挣了一笔，后来又因为各地都来订大爆竹，我们就多招了几个人手，多进了一点货物。可是没有想到，后来却卖不动了……”
我怔了怔，笑道：“现在自然卖不动。等过年就好了。”
那刘老实头垂得更低了，低声说道：“可是小人却是将本钱全都压进去了……现在仓库里，有三百贯钱的货物……所以……”
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倒是叫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下笑道：“三百贯钱是么？现在你们的工钱都发不下去了，是么？”
那李老三倒是一个爽快的性子，说道：“老板，我来帮您说了罢！”转头看着我，说道：“玉状元，也不怕您笑话。我这位老板，是最心慈的。当日忙不过来，老板就多招了几个人，现在不忙了，那些不是匠户的，都散了回去了，是匠户的，却呆在老板家里没了着落。虽然没有事情做，老板却还是将一日三餐给包了。虽然没有工钱，我们也很感激老板。到了现在，老板却没有办法了。”
我重复了一句：“匠户？”
李老三苦笑道：“是，匠户。我们都是匠户，不能去做其他事情的。”
边上听见的香墨，先皱起了眉头。低声嘀咕道：“我们公子又不是你家的师爷，又不管你们的账房，怎么这样的事情也要来找我们公子……”
边上的刘老实听见，头深深的低下头，竟然不敢抬起来了。我看了香墨一眼，笑道：“你先上车去。”
我笑了一下，眼睛看向东门。东门皱眉道：“不要看着我，上次咱们弄了一批丝绸出口，本钱还没有回来。我的私房钱还有你的私房钱，全都压在里面了。”
东门那样子却不由叫我一笑，道：“等那些商人回来，自然连本带利还你。”
那李老三见我们为难，当下说道：“我们老板听说，很多货物，走了关外就非常挣钱。玉状元现在在边塞做官，能不能……帮我们老板看一下，让其他的商人给我们带上一带，带点出关外试试看……”
李老三这样一说，我却蓦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这件事情，我差点都忘记了。
我忘记的事情，叫做火药！
原先在庆州的时候，我曾经做出火药，将这个配方交给了皇帝陛下，用这个配方换了父亲的自由。后来就没有再过问这件事情。却不知道，火药现在怎么样了？
中国是最早发明火药的国家，但是后来，传出去的火药技术在其他国家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最后的结果，是其他国家用火药来攻打华夏土地。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最最最弱智的满清皇朝，根本不重视火药火炮的作用！那位所谓的康熙大帝，叫了一个洋人来给他造大炮，造出来的大炮，只是做装饰用的！
春天在求雨的时候，我曾画出大炮的简明图纸，让工匠们去做。可是后来因为爆竹有用了。这个大炮就没有再做下去——
这些，都是战争利器啊！
不知朝廷将这个黑火药研制得怎么样了？又不知朝廷，是否知道那个大炮的作用？
顶顶重要的一条，是不但不能让黑火药的配方流传出去，就是民间的火药，也要加以控制！不能让民间的火药，大规模的流向国外！
与铁器管制一般！还有那个试验了一半的大炮问题，也要重新做起来！
当下再不迟疑，我对东门说道：“先掉转车头，咱们先回京，先去宫门之外，我……还有事情，要求见皇上！”
东门怔了怔，说道：“你已经陛辞过了，再去求见，不妥。”
我道：“没办法，我一定要见皇上。”对刘老实说道：“本官先去见皇上。如若能求得皇上恩典，或者能解决你们的疑难。你们先回家等着。”当下吩咐车夫：“掉转车头！”
东门疾声说道：“等等！”óǒòū2351256手♀◆打， ＷＷＷ。ｔT。ＣＯM
我看着东门。东门疾声道：“公子，我们去那边，商量一下可好？”转头却对一群匠户说道，“我想起来了，三百贯钱，或者我可以帮你们一把。”当下率先往边上走去。
东门到底想要说什么？对这些匠户的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心中惊异，见东门走远，当下就跟了过去。
东门看着我，低声说道：“公子，您可是要与皇上说，请他将这些匠户都管制起来？”
我完全怔住：“你……怎么知道？”
东门淡笑了一声，说道：“因为你在提这个爆竹的时候猛然想起事情来，我想这个事情多半与那个爆竹有关。与爆竹有关，又让你紧张的，那多半就是那日你在庆州城外试验过的火药了。而您也知道，这些匠户，都是有些能耐的，居然能造出这样大的爆竹，您就担心他们与您一样聪明，也能造出火药。是也不是？”
我摇头，苦笑道：“东门，你的聪明让我害怕。我倒是不担心这些匠户能造出与我的火药威力一样大的火药来，我是担心……这些火药的制作方法流传出去之后，有异国之人，能造出来……此外当日我在求雨的时候还做过一样的东西，我担心皇上没有重视起来……”
东门声音沉着：“当日你将火药的配方交给皇上的时候，我没有来得及阻止，事实上，我是不赞成你将火药配方交给皇上的。至于你刚才说的——在求雨的时候还做过一点东西，担心皇上没有重视起来，我也不赞成你去提醒皇上！”
东门的声音很轻，但是其中的内容却是大逆不道！
一怔之下，我的身子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东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是说，我不赞成你……将什么都交给皇上。”东门的声音很稳定，稳定的不像是东门的声音。
“你刚才还说，我事事都要谨慎了。你刚才还说，我现在名望与权利不成正比，我很容易招来祸事……”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东门的言下之意，是劝说我——劝说我，不要太过相信皇帝！
劝说我，要留一点造反的力量——
东门淡淡的笑着，说道：“公子，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了：“东门，我的理想，我的愿望，只是致天下太平而已——”
“我知道公子所想的，只是致天下太平！”东门的声音很轻，但是与我那迟疑的声音相比，却是异常的坚决：“然而，大丈夫一日无权无力，那就一日不能一展所长！我知道公子智慧，天下无双，但是我也知道，假如公子再这样下去，就只能是捏在别人掌心里！所以，公子手中，一定要有力量！”
“我有皇上无双的宠爱。”我沉声说着，脸色苍白，“有皇上为我撑腰！”
“是的，皇上能为公子撑腰，但是皇上能永远为公子撑腰吗”东门的声音，毫不客气，“这几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皇上再舍不得，但是看着要激发民变的时候，他的选择，依然是——牺牲公子！当然，皇上是对的，无论是站在哪个角度来看，这是皇上唯一的选择！只是，站在公子的角度看，这对公子，是绝对的不公平的，不公平！”
“如果为了我一个人的安全却一定要牺牲天下的话，我会选择牺牲自己。”我注视着东门。“答应你，我将在我与皇上之间，挖出一条壕沟来。从此之后，面对皇上的时候，我心中有鬼，再也不能坦坦荡荡。这样的做法，我反对。”
“我知道在天下与自己之间，公子会决定牺牲自己。”东门的脸色，终于显示出几分狰狞来了，“然而，牺牲公子之后呢？难道公子甘心自己的理想化作泡影？甘心等公子牺牲之后，天下再次陷入混乱？就说那天的情景吧——如果公子真的牺牲了，那天下的事情，将会如何？公子所想要的税法，一两百年之内得不到推广，而奸臣将再度把持朝政，皇帝陛下再度被架空……天下的混乱，也许比当日京师的混乱，更严重一千倍，一万倍！”
我说不出话来。◣◢ζω2351256手打， ＷＷＷ。ｔT。ＣＯM
东门的声音极轻极轻，在我耳边，却是如山崩一般的震响：“学生并不想离间皇上与公子——事实上，公子与皇上，也不容许其他人来离间！学生只是想，请公子多想想自己，多给自己留一点力量，等来日需要的时候，不会再成为他人手上的鱼肉！而公子所知道的那个造火药的技法，以及公子头脑中其他的技术，都可以成为公子手中的利器！”
我张了张嘴，却来不及发出声音，又被东门无情的打断：“利器掌握在公子手中，总比掌握在其他人手中要强！是的，皇上很相信公子，我也相信，很长一段时间内，皇上将继续相信公子！只是公子想过没有，这种宠爱，终有一天会淡化！而且，更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放在皇上手中，不见得能安全！”
“可是……我不愿意用这些，在我们君臣之间划一条壕沟！”我的声音也有些发颤，“皇上对我如此，我不能用私心对他！”
“公子并没有用私心来对皇上！”东门的声音也在颤抖，却是异常的坚决，“公子是为了天下才做了隐瞒，而皇帝陛下的全副心思，也是为了天下！都是为了天下，不用分什么公心与私心！您已经将火药的配方交给皇上了，您在这件事上，对皇上已经算得上是坦荡无私了！所以，您根本不用觉得愧对皇上！再说，我要的，也不过是想要将这群造爆竹的工匠带走，带去鄯城县而已——鄯城县地处边境，万一吐蕃事情有发生，公子手中有些力量，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派上用场！”
“如果公子再度返京，与皇上说起自己的构想，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