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来，我第二次听见了东方归元的声音：“尘。”
手腕上微微一紧，是有人握住了我的手。不是的，是这个人早就将我的手握住了，现在抓紧了一分而已。
那只手，手掌里的每一根经络和每一寸皮肤都是那样的熟悉……
这种熟悉感，让我再度有了刘烈的冲动。只是，今天那掌心，却是出奇的冷。
身子非条件反射的微微一缩。那只手蓦然松开，随即再度将我的手腕抓住，我听见了东方归元的声音：“尘——你的手动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不温不火，没有任何紧张的味道。但是通过那双手，我感受到了他的心，他的心——已经枯萎的心，却以我能看到的速度，在快速复原。
突然之间，我想哭，又想笑。只是脸上的肌肉似乎有些僵硬，一时之间，不能控制。
我试图睁开眼睛。眼睛果然睁开了——可是面前，却没有任何光亮。
那是——我失明了吗？这种认知让我的心情，一瞬之间滑落冰点。但是接着，冰点很快就融化了，因为我听见了一个更欢喜的声音：“尘！”
那是蓝十三的声音，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我也听见了他的衣襟带起的风声。
动了动喉咙，我终于发出声音：“我……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我的另一半灵魂，从另一个空间里，穿越了重重壁障回来。我的灵魂，在离开身子之后，终于在第一时间里，抢占回了身子的控制权——我回来了。
只是这其中万千种沧桑，却只能变成四个字。
我回来了。
我听见床前一群人的呼吸声。坐在我的床沿哭泣的，低声哭泣，那是香墨，将眼泪洒在被子上的，那如意。屋子里还有长短不一的呼吸声，有东方归元，有蓝十三，有欧阳毅，还有李篁那臭小子。我知道，那些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真气运转，这个身子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却是愈加的灵敏。
“你回来了……你知道你刚才去了哪里了么？”我听见香墨的声音，颤抖的声音，“你刚才——将所有的人都吓死了……”
“我……什么都看见了。”我轻轻的说着。房屋里很多人在说话，只是——那两个男子，竟然再也没有说其他的话了。我都看见了——这话说起来没有人相信，不过事实上，现在也没有人会追究我话里的含义。
只要我能动，我能发出一点声音，就足够让所有的人欣喜若狂了。
听着屋子里的声音，我想再说几句话，但是却发不出声音里。却听见香墨的声音，恶狠狠的声音：“都出去，都出去，我家公子要休息……”
我满足的笑了一笑。我已经回来了，还是先休息好再说。
有很多话，我想要对面前的男子说——还有，离我很近的那个蓝十三。只是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闭上眼睛，调动自己身上的内息，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发觉这个身子，外伤不少，但是内力却是无损，甚至比以前更加强大，心顿时放下来。
至于眼睛，总有办法能治好的。不是受了外伤导致失明，总能找到治疗的法子。
香墨恶狠狠赶人，一群人当即就退了开去。我听见了东方归元的声音：“快去请御医来……”
嘴角不由浮出一个笑容，有这样一群人护着我，有什么不放心，有什么不满足呢？
放心的再度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先睁开了眼睛。四周有些白花花的光线很刺眼——但是不再是一团黑了。
受不了那些光线，我急忙闭上了眼睛。
心中欣喜非常，刚想要说话，就听见香墨带着哭腔的声音：“你要将我们都吓死，是也不是？”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香墨，我哪里敢吓你呢——再说了，我也根本不知道会这样……我身上的毒——居然解了？”
检查过自己的身体，我就知道，自己的内力，竟然又精纯了几分。那些别人地方吸收来的杂糅内力，因为一场混战，我的内力大量挥发，内力运转加速，那些乱七八糟的成分损失了一些，整个内力就又精纯了一些。这大约是刘禅前辈也预料不到——估计那个练功速成的办法，也是刘禅前辈胡思乱想想出来的，想当然耳，根本不知道两场剧战之后，我反而因祸得福。
只是那个毒性——次仁朱丹不是说过，无药可解么？
香墨笑了一下，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公子，您……可是在生死之间走了几回了——你就这么不爱惜……毒是解了，太子殿下说，次仁朱丹当时就将解药给了您——因为那时候……次仁朱丹也吓坏了……”
我微微苦笑：“怎么吓坏了？”
香墨苦笑道：“不是被你吓坏了，是被太子殿下吓坏了——毒药还是能解的，不过花费的时间要长一点。不过我们还是被吓坏了……”
香墨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没有再问，事实上，也用不着问了。
“昨天……雷电交际的，就对准了我们这幢房子——那院子里得一棵老树都被烧了，那闪电就想长了眼睛一般，从窗户里钻进来……”香墨絮絮叨叨的说着，我知道她并不是想要向我陈述什么，她只是想要说话，缓解一下内心的压力而已。事实上，昨天发生的事情，的确超过了她的理解能力。
微笑着，没有阻止她，就这样让她絮絮叨叨说下去。
能这样听着最亲近的人说话，也是一种幸福呢。
……
“玉同尘，你居然还活着？”一个人影大呼小叫的从门外窜进来，火红色的身影就像是一团火焰。
这声音是这样突如其来，将正在喂药的香墨吓了一大跳，急忙说道：“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似乎很失望？”我的眼睛已经好了很多，能看见朦朦胧胧的人影了。再说，就是不用看，我也知道来的是公主殿下，那嚣张的语气，天上地下，独一份。
“当然失望了。”天娇在我的床沿坐下，顺手接过香墨手中的药碗，对香墨说道：“你去外边守着，我与你家公子有情话要说。”
香墨略怔了一怔。尽管香墨跟着我也算是见多识广，却也没有听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话来。又想起我的身份，脸上更是露出迟疑不定的神情。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香墨，你只管去吧，公主殿下……知道的事情多得很。”
天娇咯咯笑起来，说道：“我都想过了，如果还有官员上书要皇帝陛下考虑我的婚事，我就拿你来做挡箭牌，就说我与你有私情了，不料你短命夭折，没奈何我就下决心此生不嫁——没有想到，你居然福大命大活下来了——我都听说你都断气了，居然又醒过来——这世界真的是荒唐啊，祸害果然可以活千年——可是现在我怎么办呢？我又不能真的嫁给你。”
我含笑道：“公主如果真的想要嫁给我，那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吧。反正公主外貌也不算丑，虽然和玉同尘相比，稍微差了那么一点……”
“我噗。”天娇咯咯笑起来，说道，“天下果然没有比你更狂妄更无耻的了。我嫁给你，你家的如意，却是放在哪里？”
我笑：“一正两平三个妻子，只要是三品以上，就能有这个权利了。如意自然是正妻，你就勉为其难做个平妻吧……手拿稳了，药别晃出来。”
天娇将一口药恶狠狠的塞进我嘴巴里，说道：“少给我说这种废话了。你快点好起来，父皇说了，这吐蕃的事情交给你来解决，要你起来管事。我说我与太子殿下也能将事情办下来，父皇却说要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
“复仇么……”我悠悠的叹息了一声。面前又掠过次仁朱丹的面孔，那个吐蕃的公主，也是一团火焰。那个公主，也曾经对我大兴朝满怀善意，只是——一个意外，将她推向了我们的敌对立场。
而我，就是这个意外。标准来说，我与东方归元的不正常关系，成了这个意外的导火线。
次仁朱丹变成了敌人，那么原先的计划就不可用了。
我微微苦笑，说道：“我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不能让我轻省两天么。”
“你别装样子。”天娇将脸凑近我的耳朵，低声说道，“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么？天下仅次于本公主殿下的异类，作为女人，你无法无天，一边勾引着太子殿下一边却又记挂着天下……本公主要对吐蕃动手了，却不知会你一声，你日后知道了，保不准不找我算账……”
眼睛不太好，但是天娇的脸凑近了，我依然能分辨出来，天娇的笑容非常危险。当下苦笑了一声，说道：“公主殿下，您……太看得起我了。”
天娇咯咯一笑，将最后一口药塞进我嘴巴，将药碗放下，悠悠然说道：“我其实很够朋友的。你向父皇推荐了我，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就让士兵们都封了口，保住了你的秘密——不过我不知道次仁朱丹那边能保密多久。不过次仁朱丹的人，已经被你杀得差不多了，其他的人，我都吩咐士兵们杀掉了。我又吓了次仁朱丹一下，估计她也不敢轻易将这个事情说出去……你说，我够不够朋友？”
天娇说出这样的话，我心中倒是不能不感动。当下说道：“公主有心了。”
天娇轻轻笑了一下，说道：“其实不是我有心，我是好奇。太子殿下显然是早就知道你的秘密的，否则也不会与你眉来眼去了——他都能保住你的秘密让你做出这么多大事来，我为什么不纵容你一把，看看你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呢？只是……要保住这么刺激有趣的秘密，心中还真像猫抓一样难受啊。”
我看着天娇的脸，少女的脸很模糊，但是我能想象出她此时脸上的神态。无赖的嘴脸，眼睛里却是不相称的成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殿下，您跑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么几句话吧……您到底想要做什么，与我商量什么？”
“你真聪明……”天娇公主的眼睛里，开始熠熠生光，“我是有一个计划，想要与你商量。”
“你……有什么计划？”
“我……想要嫁给吐蕃的那个……国王，所以与你来商量。”天娇公主的语气，是说不出的认真。
“你……想要嫁给那个国王？那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一刹那之间，我石化了。
这个公主——
天下可有比这个公主更疯狂的公主？
152狂状元五：无敌县令定西疆 第十二章 万劫此不复（三）
天下还有比天娇更胆大妄为的公主不？
没有了——当然，我也算是胆大妄为了，不过与天娇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不在一个档次上。至少，我就不敢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
天娇的眼睛——我的眼睛朦朦胧胧的看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可以想象到天娇的眼神，那绝对是疯狂的眼神。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公主殿下，你不该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的。”
“没有开玩笑啊。”天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本来是想嫁给你的，即便是做一个平妻，似乎也不是很糟糕的事情。可是老天没眼，你居然是一个女人——你知道吗，那天我高原之上，我差点没气晕过去——那是没办法嫁给你了。既然不能嫁给你，那么其他男人也都差不多，我又何必费心机去选人呢。再说了，吐蕃现在一团糟，我嫁过去，也是大有可为的。”
“大有可为……却是拿你的婚姻作为代价！”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尖利起来，说道，“其他人要拿你的婚姻开玩笑，其他人要毁了你一生，你没法反抗也就罢了。现在谁也没有逼你牺牲自己，你为啥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皇帝陛下没有下旨将你当工具当礼物送出去，你却急着自己凑上去当工具？”
天娇那张嬉笑的脸收起来了。片刻之后才说道：“那是我的事情。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呢？”她的声音，幽幽的，就像是一个怨妇。
我怔忡了片刻，才说道：“我只是觉得——天下的女子，都应该将自己的命运紧紧攥在自己的手里。不管是自己的爱情，还是婚姻。我的生命是属于我自己的，没有人，能要求我为其他人或者其他伟大的任务而牺牲。女子不应该成为工具，一国的公主，更不应该成为和亲的工具……尽管后来的人，可能会认可你的牺牲。”
天娇注视着我，片刻之后才说道：“你以为西施这样的人……不值得？”
“是的，不值得。或者，后来的人，都会传唱西施的名字，但是西施入吴这一事实本身，就是一个耻辱——越王勾践的耻辱，文种范蠡的耻辱，也是天下女子的耻辱！西施是伟大的，为了越国的复仇大计，她牺牲了自己。但是这种牺牲绝对不是理所当然的，绝对不是！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他最起码，应该有主宰自己生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