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华民国史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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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中华民国史下卷-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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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南京十年时期国民党统治的评估
国民党人从在南京建立政府到全国陷入漫长的毁灭性的战争,仅被给予
10年时间。为建立一个全新的全国性政府,为扭转一个半世纪以来殃及国家
的政治分裂和民族耻辱的逆流,10年时间委实太短暂了。即使条件理想,新
政府所能做的也不过只是着手政治、社会及经济改革而已。
尽管有种种对国家不利的条件,在这10年中还是有进步的。到了1937
年中期,中央政府似已稳操政权,从而出现了自1915年以来政治上从未有过
的稳定。经济正在好转;政府正在大力推进种种运输及工业计划;货币比以
前更统一了。许多中外观察家认为,国民党人仅用10年就扭转了分裂的浪
潮。例如,美国大使内尔森〓T。约翰逊在1937年4月写道,“观察家……不
会不为中国政府在农业、工业及交通等方面推行经济建设计划的活力而留下
深刻印象”。①英国大使馆商务参赞在大约同一时间,特别提到“中国人自己
及全世界对中国前途的信心都在日渐增长,这种信心的基础是最近几年取得
的显著的稳定发展,以及关于政府和私人事务的政治、财政及经济行为都有
改进”。②
然而,产生这一渐增的乐观情绪的条件,很具有近期收获的性质——战
争爆发前出现还不到一年——历史学者若武断地坚持那些条件必然预示该政
权的长期成功和稳定,那将是愚蠢的。例如,经济形势的改善与中国天气难
以预测的变化有直接关系,也与建立管理通货引起的通货膨胀的趋势所固有
的不稳定性有直接关系。国家的政治统一和军事统一也极脆弱,这一点后来
在战争的年代变得非常明显而令人痛心。此外,蒋介石的声望来自他公开声
明的抗日决心,而不是由于这个政权自身的任何根本改革。
换句话说,中国的新心态主要是由表面的,而且可能是短暂的现象造成
的。透过那些表面特点去观察,人们看出即使在南京10年之末,这个政权依
然是国家复兴的一个笨拙的和靠不住的工具。行政官僚机构仍然腐败无能。
政府机关充满因裙带关系而任命的人,他们很少有任职资格,不过让政府机
构充满冗员和谋求私利的人员而已。政府雇员薪俸低,所以工作中贪污盛行。
迟至1936年9月,蒋介石还悲叹官僚机构无能,他说,“如果我们不清除当
前机构的腐败、受贿、敷衍塞责和无知,而代之以建立廉洁、有效的行政,
有朝一日革命会很快起来反对我们,像我们过去反对满清一样”。①
官僚机构中的一些文职领导人是受过教育、有新思想的人。特别是1935
年以来,蒋介石把一批受人敬重的银行家、记者和知识分子如张嘉璈、翁文
灏、吴鼎昌、蒋廷黻招揽到政府中来,这批人一般很有能力,也比较进步。
然而,这批新人对政府的基本政策所能施加的影响很小。而那些事实上控制
政权的人,却很少了解如何妥善处理社会及经济复兴的任务。何廉在1936
年成为蒋介石的一名亲近的政治和经济顾问,他回忆说,“发现位居高层的
人物对正在进行的事多么无知,对国家的实情知道得多么少,而对那些实情
的理论上的基础甚至知道得更少,人们只能感到惊讶”。②这些位居高层的人
① 引自杨格:《中国的建国成就》,第419页。
② 引自杨格:《中国的建国成就》,第419页。
① 《北华捷报》, 1936年9月16日,第482页。
② 何廉:《何廉回忆录》,第144页。
们有些是训练有素的技术专家,但是,他们往往几乎只面向城市社会的现代
化部分。因此,他们对农业地区的问题或潜力了解得很少,而农业地区构成
了国家的灵魂。例如,宋子文和孔祥熙是训练有素的金融家和预算专家,但
是,他们从来没有正视这样的问题,如果中国要在运输及工业发展的方案中
发掘出任何动力,该如何动员农业部门的资源——它提供了国民生产总值的
2/3。
军方继续在国民党政权中握有最大权力,并且决定政权优先考虑的事。
因此,无论文职行政官员多么开明,他们也只是军方的工具。军人往往远不
如文职官员世故,而且过问社会及经济重建的问题更要少得多。他们主要以
专制主义和政治镇压来解决国家问题。杨格说道,这些军人“很无能、反动
和/或腐败,这种情况实在太平常了”。①有这类人盘踞在政权的上层,很难
期望政府对国家的迫切问题作出创造性的回答。
例如,正如杨格指出的,国民党领导层不能解决的问题之一是,“政府
不能与民众同一认识,而是高高站在他们之上”。②这个政权是个独裁政权,
建立在军事实力之上,并靠军事实力来维持。这个政权的领导人唯恐失掉他
们的权力,不愿与他人分享权力和随之而来的额外所得;对于政敌和批评者
则采取压制的态度。在一个现代化和民族主义愈益增强的政治形态中,公民
必然变得更有政治觉悟,这种大权独揽的作法,一般地说是自我毁灭。当然,
这并不是说中国需要采取英美的民主制度,因为这些东西当时的确不适合中
国国情。然而,国民党本应允许,甚至应该鼓励,政治上已动员起来的人士
参与政事。例如,它本来可以准许工会、学生团体、职业协会和地方自治议
会成为政治动员的工具。或者它还可以通过把国民党变成监督政府的工具,
将活力注入党内,而不是让它充当这个政权的萎缩的肢体。
在极度政治危机时期,国民党政权确曾作过扩大政治参与的姿态。例如,
由于政府对日本进攻东北和上海的不抵抗,1932年舆论已转向强烈反对政府
的时候,政府召开过全国紧急会议,①旨在让政权外的知名人士向当局提出意
见。然而,危机一过,国民党政权故态复萌,又采取极权的、排他的统治方
法。有些政权,如在佛朗哥的西班牙或萨拉查的葡萄牙,独裁主义的统治非
常稳定。然而,中国比那些欧洲国家大许多倍,所以控制就困难得多,无法
相比。
加剧国民党政权固有的不稳定性的因素,是中国农村的种种未解决的问
题。一些学者目前正在辩论,民国时期农民的生活水准是在下降,还是保持
着大约相同的水平。然而,认为农民的生活一般说来很贫穷,有时甚至和牲
畜一般,却没有什么争论。结果,农民造反、盗匪横行以及其他形式的社会
病态,已成为农业地区特有的流行病。然而,这些持异议者的活动缺乏政治
觉悟,也缺乏把这些活动转变为革命运动所需要的组织。不过,到30年代,
既给农民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组织。由于中国现代化的过程越来越快,农
民正在学会与他们原来的生活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主要是通过商业流通,
农民知道了他们村庄以外的形形色色的世界,而商业到30年代也已急剧扩
大。例如,在1935年,中国约54% 的家庭购买火油;香烟和香烟广告甚至
① 杨格:《中国的建国成就》,第423页。
② 同上。
① 1932年初,上海“一二八事件”发生后,国民政府曾临时迁都洛阳,召开过 “国难会议”——译者。
深入到最偏远的省份。此外,农村青年被招收到城市工厂做工,由于受城市
及来自其他省份的工人的影响,大大地拓宽了他们的智力范围——而且,他
们也定期回乡,把他们知道的东西传播给同村人。②收音机和报纸也在进入偏
僻地区,传播着各种可供选择的生活方式的信息。塞缪尔〓亨廷顿说,“没
有什么比这种了解更具有革命性质”。①虽然尚未就现代中国变化中的农民态
度和看法问题进行研究,但是,农民正在不仅认识到他们在蒙受苦难,而且
认识到这些苦难并非不可避免;这种可能获得的认识表明,农村里有一个潜
在的、巨大的不安定因素。
此外,共产党已经开始提供组织工作,可使农民的不满情绪变成政治力
量。若没有日本的侵略,国民党本可继续运用镇压手段对付共产党。但是,
国民党如此不急于消除造成农民不满的社会经济原因,而共产党又已经显示
出很强的生存能力,这样的事实也表明,即使没有中日战争,国民党中国的
农业地区也注定仍是个易着火的地方。
这几个因素——国民党人施政无成效,他们不了解国家重建的任务,不
能把政治上日益觉醒的广大阶层的民众纳入自己的政治过程,以及农村问题
持续存在——凡此种种并不意味着国民党政权注定要被推翻;然而,却无疑
预示着持续的不稳定。
② 珀金斯:《中国农业的发展,1368—1968年》,第111—112、126—127页;让〓 谢诺:《中国劳工运
动,1919—1927年》,第48—49、66—70页;科克伦:《在 中国的大买卖》,第18—22页;费维恺:
《外国在中国的存在》,见本书上卷,第 3章;杨懋春:《中国的社会结构:历史研究》,第339页。
① 塞缪尔〓亨廷顿:《变化中的各种社会的政治秩序》,第298页。
第4章  1927—1937年的共产主义运动
第一次统一战线与第二次统一战线之间的10年,即从1927年中期国共
分裂到1937年中期,对于共产主义运动来说,是一个充满灾祸、痛苦和磨难
的时代,它使共产主义运动濒于毁灭。然而从这个时期出现了一个经验丰富
并经受过考验的领导层,他们不仅有能力生存,而且有能力获得权力。我们
先查看一下党员和组织的危机,就可以很清楚地了解这些年中国共产党所遇
到和解决的问题是何等严峻。
党的重建和领导
简言之,中共从1922年第二次代表大会起,就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
尽管中国领导人偶尔发表不同观点,但在整个1923至1927年第一次统一战
线时期,共产国际能随心所欲地行事。但是,在1927年以后,共产国际的威
信一落千丈,需要花大力气来恢复这种威信。这意味着要罢黜和批判陈独秀,
撤换和谴责瞿秋白,审查李立三;更重要的是,这还意味着要在莫斯科召开
第六次代表大会,并在帕维尔〓米夫主持下重新建党。从1927年秋到1931
年1月,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事务的干预实际上使中国党降低到“殖民地”
的地位。然而1931年1月四中全会以后,由于各种复杂的因素,共产国际对
中共的影响实际上下降了,这些因素包括斯大林越来越专注俄国和欧洲的事
务,1934年夏季国民党警察破坏了共产国际在上海的联络组织,以及斯大林
的血腥清洗,到1937年共产国际已不可能传达他的政策。
在这段时期内,陈独秀对中共的领导已于1927年年中结束。接替他的是
一些比较年轻的人:1927年下半年是瞿秋白,1928年夏到1930年夏是李立
三,而1931年1月到1935年1月是国际派(即28个布尔什维克,二十八宿)。
在共产国际的指导下,他们着手重建被破坏的党,并制订一种新的实际可行
的革命战略。党员数量由1927年4月高峰时期的近60000人下降到同年年底
可能不足10000人。或许应归功于陈独秀,才使中共在1927年的灾难中没有
被完全破坏。有些人把共产党的复苏归因于不断灌输“共同心态”,换句话
说,归因于党的机关刊物——主要是《向导周刊》和理论性杂志《新青年》①
——所传布的意识形态的力量。由于这种意识形态已深深扎根于知识分子的
头脑之中,他们面对反共高潮坚定不移,继续高举革命火炬。用一位1927
年受迫害的幸存者的话说:“失掉了与党或'共青'团的联系,就像失去了亲
爱的母亲。”②正是这种情怀,使政治上彼此疏远的人转变成兄弟般的同志,
并使他们毫不留情地与党内外的敌人作斗争。
当1927年风暴突然袭来时,党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一个年仅28岁的年轻
人,在行动上他可能没有陈独秀那样果断,但他肯定掌握了更多的列宁主义
和有冒险精神,并且颇精于理论。在陈独秀离开领导岗位前,瞿秋白曾一度
在几个问题上反对陈独秀的领导。作为他所编辑的党的机关刊物的一位多产
的评论家,他俄语熟练,因而能读列宁的《怎么办》、《两个策略》之类的
关于党的组织和党的战略的著作。瞿秋白在1927年7月至8月接任书记职务
后,着手使中共布尔什维克化。此后,在1928年,他认为党是优秀分子的组
织,完全不同于它领导下的任何群众组织。它的先锋队地位来自它能通过党
内斗争揭露自己的错误,并从中吸取教训。①在这些方面,瞿秋白重复列宁和
① 本章是同一作者的《1927年以前的中国共产主义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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