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 [日]村上春树(成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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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风吟 [日]村上春树(成名作-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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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深深吸了口气。 
  “为什么住下?” 
  “为什么把我送回之后不马上消失?” 
  “我有个朋友死于急性酒精中毒。猛猛喝完威士忌后,道声再见,还很有精神地走回家里,刷完牙,换上睡衣就睡了。可到早上,已经变凉死掉了。葬礼倒满够气派。” 
  “……那么说你守护了我一个晚上?” 
  “4点左右本想回去来着,可是睡过去了。早上起来又想回去,但再次作罢。” 
  “为什么?” 
  “我想至少应该向你说明一下发生过什么。” 
  “倒还满关心的!” 
  她这话里满是毒刺。我缩了缩脖子,没加理会,然后遥望云天。 
  “我……说了什么?” 
  “零零碎碎。” 
  “是什么?” 
  “这个那个的,但我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闭目合眼,喉头里一声闷响。 
  “明信片呢?” 
  “在手袋里。” 
  “看了?” 
  “何至于。” 
  “为什么?” 
  “没什么必要看嘛!”我兴味索然地应道。 
  她的语气里含有一种让我焦躁的东西。不过除去这点,她又带给我几分缱绻的心绪,和一缕怀旧的温馨。我觉得,假如是在正常情况下邂逅,我们说不定多少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然而实际上,我根本记不起在正常情况下邂逅女孩是怎么一种滋味。 
  “几点?”她问。 
  我算是舒了口气,起身看一眼桌上的电子闹钟,倒了杯水折回。 
  “9点。” 
  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直起身,就势靠在墙上一口喝干了水。 
  “喝了好多酒?” 
  “够量。要是我笃定没命。” 
  “离死不远了。” 
  她拿起枕边的香烟,点上火,随着叹气吐了口烟,猛然把火柴杆从开着的窗口往港口那边扔出。 
  “递穿的来。” 
  “什么样的?” 
  她叼着烟,再次闭上双眼。”什么都行,求求你,别问。” 
  我打开床对面的西服柜,略一迟疑,挑一件蓝色无袖连衣裙递过去。她也不穿内裤,整个从头套了进去,自己拉上背部的拉链,又叹了口气。 
  “该走了。” 
  “去哪儿?” 
  “工作去啊!” 
  她极不耐烦地说罢,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我依然坐在床边,一直茫然看着她洗脸、梳头。 
  房间里收拾得倒还整齐,但也是适可而止,荡漾着一股类似无可奈何的失望气氛,这使得我的心情有些沉重。 
  六张垫席大小的房间一应堆着廉价家具,所剩空间仅能容一个人躺下。她便站在那里梳头。 
  “什么工作?” 
  “与你无关。” 
  如其所言。 
  一支烟燃完了,我仍一直沉默不语。她背朝着我,只顾面对镜子用指尖不断挤压眼窝下的青晕。 
  “几点?”她又问。 
  “过了10点。” 
  “没时间了,你也快穿上衣服回自己家去!”说着,开始往腋下喷洒雾状香水。“当然有家的吧?” 
  我道了声“有”,套上T恤,依然坐在床沿不动,再次观望窗外。 
  “到什么地方?” 
  “港口附近。怎么?” 
  “开车送你,免得迟到。’她一只手紧握发刷,用马上像要哭出的眼神定定看着我。 
  我想,如果能哭出来,心里肯定畅快。但她没哭。 
  “喂,记住这点:我的确喝多了,醉了,所以即使有什么不愉快的事,那也是我的责任。” 
  说罢,她几乎事务性地用发刷柄啪啪打了几下手心。我没做声,等她继续说下去。 
  “是吧?” 
  “或许。” 
  “不过,同人事不省的女孩睡觉的家伙……分文不值!” 
  “可我什么也没做呀!” 
  她停顿一下,似乎在平抑激动情绪。 
  “那,我为什么身子光光的?” 
  “你自己脱的嘛。” 
  “不信。” 
  她随手把发刷往床上一扔,把几样零碎东西塞迸手袋:钱包、口红、头痛药等。 
  “我说,你能证明你真的什么也没做?” 
  “你自己检查好了。” 
  “怎么检查?” 
  她似乎真的动了气。 
  “我发誓。” 
  “不信。” 
  “只能信。”我说,心里大为不快。 
  她再没说下去,把我逐出门外,自己也出来锁上门。 
  我们一声不响地沿着河边小路行走,走到停车的空地。 
  我拿纸巾擦挡风玻璃的时间里,她满脸狐疑地慢慢绕车转了一圈,然后细细盯视引擎盖上用白漆大笔勾勒的牛头。牛穿着一个大大的鼻栓,嘴里衔着一朵白玫瑰发笑。笑得十分粗俗。 
  “你画的?” 
  “不,原先的车主。” 
  “干嘛画牛呢?” 
  “哦——” 
  她退后两步,又看了一气牛头画,随后像是后悔自己多嘴似地止住口。 
  车里闷热得很。到港口之前她一言未发,只顾用手中擦试滚落的汗珠,只顾吸烟不止——点燃吸上两三口,便像检验过滤嘴上沾的口红似地审视一番,旋即按进车体上的烟灰盒,又抽出一支点燃。 
  “喂,昨晚我到底说什么来着?”临下车时她突然问道。 
  “很多很多,嗯。” 
  “哪怕一句也好,告诉我。” 
  “肯尼迪的话。” 
  “肯尼迪?” 
  “约翰.F.肯尼迪。” 
  她摇头叹息: 
  “我是什么也记不得了。” 
  下车之际,她不声不响地把一张千元钞票塞进后望镜背后。

  夜里异常热,简直可以把鸡蛋蒸个半熟。 
  我像往常那样用脊背顶开爵士酒吧沉重的门扇,深深吸了一口空调机凉飕飕的气流。酒吧里边,香烟味儿、威士忌味儿、炸马铃薯味儿.以及腋窝味儿下水道味儿.如同年轮状西餐点心那样重重叠叠地沉淀在一起。 
  我照例拣柜台尽处头的座位坐下,背靠墙壁,四下打量: 
  三个身穿罕见制服的法国水兵、及其两个女伴、一对20岁光景的恋人,如此而已。没有鼠的身影。 
  我要了啤酒和咸牛肉三明治,掏出书,慢慢地等鼠。 
  大约过了10分钟,叩着一对葡萄柚般的乳房、身穿漂亮连衣裙的30岁模样的女子进来,在同我隔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下,也像我一样环视一圈之后,要了吉姆莱特鸡尾酒。但只喝了一口便欠身离座,打了个长得烦人的电话。打罢电话,又挟起手袋钻进厕所。归终,40分钟时间里她如此折腾了三遭:喝一口吉姆莱特,打一个长时电话,挟一次手袋,钻一次厕所。 
  酒吧主人杰走到我面前,神色不悦地说:不把屁股磨掉才怪!他虽说是中国人,日语却说得比我俏皮得多。 
  那女子第三次从厕所返回后,扫一眼四周,滑到我身旁低声道: 
  “嗯,对不起,能借一点零币?” 
  我点头,把衣袋里的零币搜罗出来,排在桌面上:10元的共13枚。 
  “谢谢,这下好了。再在店里兑换的话,人家要不高兴的。” 
  “无所谓,身上负担倒因此减轻了嘛!” 
  她微笑点头,麻利地收起硬币,往电话机那边消失了。 
  我索性放下书本,请求把手提式电视机摆在柜台上面,边喝啤酒边看棒球转播。比赛好生了得:光是前四回便有两名投手包括两个本打垒被打中6球。一个外场手急得引起贫血症,晕倒在地。换投手的时间里,加进六个广告:啤酒、人生保险、维生素剂、民航公司、炸马铃薯片和月经带。 
  一个像是遭到女伴抢白了的法国水兵,手拿啤酒杯来到我身后,用法语问我看什么。 
  “棒球。”我用英语回答。 
  “棒球?” 
  我简单向他解释了棒球规则:那个男的投球,这个家伙用棒子猛打,跑一圈得一分。水兵盯盯看了5分钟。广告开始时,问我为什么没有修克.波科斯和乔尼.阿里迪的磁带。 
  “没人喜欢。”我说。 
  “那么,法国歌手里哪个受人喜欢?” 
  “亚当莫。” 
  “那是比利时人。” 
  “米歇尔.波尔奈列夫。” 
  “狗屎! 
  说罢,水兵返回自己的桌子。 
  棒球打到前5回时,那女子总算转回。 
  “谢谢。让我招待点什么?” 
  “不必介意。” 
  “有借必还嘛,我就这个性格,好也罢不好也罢。” 
  我本想微笑,但未能如愿,只好默默点头。女子用手指叫来杰,吩咐为我来啤酒,给她拿吉姆莱特。杰准确地点了三下头,消失在柜台里。 
  “久等人不至,对吧,您?” 
  “好像。” 
  “对方是女孩?” 
  “男的。” 
  “和我一样。看来话能投机。” 
  我无奈地点头。 
  “喂,看我像是多少岁?” 
  “28。” 
  “说谎。” 
  “26。” 
  女子笑了。 
  “倒不至于不快。像是单身?还是已有丈夫?” 
  “猜中有奖不成?” 
  “未尝不可。” 
  “已婚。” 
  “喔……对一半。上月离的婚。这以前跟离婚女子交谈过?” 
  “没有。不过碰到过患神经痛的牛。” 
  “在哪里?” 
  “大学实验室。5个人把它推进教室的。” 
  女子笑得似很快意。 
  “学生?” 
  “嗯。” 
  “过去我也是学生来着,六十年代,满不错的时代。” 
  “什么地方不错?” 
  她什么也没说,嗤嗤一笑,喝了口吉姆莱特。继而突然想起似地觑了眼表。 
  “还得打电话。”说着,她提起手袋站起。 
  她走掉之后,我的提问因没得到回答,仍在空中徘徊了一会儿。 
  啤酒喝至一半,我叫来杰付帐。 
  “你是要逃?” 
  “是的。” 
  “讨厌大龄女人?” 
  “与年龄无关。总之鼠来时代我问好。” 
  出店门时,那女子已打完电话,正往厕所里钻第四次。 
  回家路上,我一直吹着口哨。这是一支不知在哪里听过的曲子,但名字却总也记不起来。是很早以前的老歌了。我把车停在海滨公路上,一面望着黑夜中的大海,一面竭力想那歌名。 
  是《米老鼠俱乐部之歌》。歌词我想是这样的: 
  “我们大家喜欢的口令,MICKEYMOUSE。” 
  说不定真的算是不错的时代。  

  ON 
  喂,诸位今晚都好?我可是高兴得不得了神气得不得了,恨不能分给诸位一半共享。NEB广播电台,现在是大家熟悉的“通俗歌曲电话点播节目”时间。从现在开始到九点,周六夜晚愉快的两小时中,将不停地播放诸位中意的热门歌曲。 
  撩人情怀之曲、怀念往昔之曲、舒心快意之曲、直欲起舞之曲、心烦意乱之曲、令人作呕之曲,一律欢迎,只管打电话点来。电话号码大家知道吧?好么,注意不要拨错。打的人晦气、接的人烦恼——错误电话千万别打。好了,6点开始受理,受理一个小时,台里的10部电话一阵紧似一阵响个不停。对了,不听听电话铃声?……怎么样,够厉害吧?好——咧,就这声势。尽管打电话,打到手指断掉为止。上星期打来的电话实在太多,多得保险丝都飞了,给诸位添了麻烦。不过这回不要紧,昨天换上了特制电缆,有大象腿那般粗。不,比大象腿、麒麟腿还要粗得多,尽管打来就是,放心大胆地打,歇斯底里地打。即使电台里的人全都歇斯底里,保险丝也绝对不会跳开。好么?好——咧,今天实在热得叫人心烦,让我们听一支大众音乐冲淡一下,好吗?音乐的妙处就在这里,同可爱的女孩一样。OK,第一支曲!安安静静地听着,实在妙不可言,热浪一扫而光!布鲁克.韦顿:《佐治亚州的雨夜》。 
  OFF 
  ……啊……简直热死了…… 
  ……喂,空调不能再放大点?……这里快成地狱了…… 
  喂喂,算了算了,我都给汗浸透了…… 
  ……对对,是那样的…… 
  ……喂,喉咙渴冒烟了,有谁给我拿瓶透心凉的可乐来?……没关系,一泡小便就出去了。我这膀胱特别强韧……对,无论如何…… 
  ……谢谢,由美子,这下可好了……嗬,凉得很…… 
  ……喂,没有开瓶器呀…… 
  ……胡说,怎么好用牙齿来开?……喂喂,唱片快放完了,没时间了,别开玩笑……听着,开瓶器! 
  ……畜生…… 
  ON 
  妙极了,这才叫音乐。布鲁克.韦顿,《雨中佐治亚》,凉快点了吧?对了,你猜今天最高气温是多少?37度,37度!就算夏天也热过头了,简直是火炉!37度这个温度嘛,说起来与其一个人老实呆着,还不如同女孩抱在一起凉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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