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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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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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们看见过的那些辽使的得意扬扬的神色,还有的辽使打听出他们的身分,故意
把俘获的军旗展示出来向他们夸耀战绩,这一切都给他们构成一个深刻的印象。马
扩首先征求他俩的意见,问道,“大哥,兄弟,且看今日之事,俺等应怎样处置才
好?”
  “辽的内情,俺等知道得最清楚,”赵杰先分析了总的形势道,“它内外交困,
分崩离析之势已成。今日纵为狼奔豕突之计,出此一战,也改变不了垂亡的局面。
宣赞休得折了锐气。再则耶律大石诡计多端,这接二连三派去的报捷使安知非诈,
前线胜负,究属如何,尚待查明。”
  “我军旗号,俺所深知,非耶律大石所能伪造。前线失利,恐已属实,这个不
用再加推敲了。”
  “既然如此,耶律大石必不肯放宣赞南回。”赵杰就势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建
议道,“宣赞何不就随俺兄弟进山去,共举义兵,以扰辽军之后?”
  “这个俺也想过了,”马扩考虑了半天,点点头道,“只是如今尚菲其时。俺
受命出使,不对童贯,也须对朝廷有个交代。耶律大石不放俺,俺自有对付之策。
当务之急,俺只怕被他扣住了,宣抚司、统帅部不明底细,一挫之余,遽荫退兵之
想,这才真是不可收拾了。”于是马扩提出自己的想法,要求他两位在自己被扣押
以前。立刻潜回本军阵地,把一切情况转告种师道。
  赵杰有着非常复杂的想法,但他还是答应了马扩的要求,并且思虑周密地想到
一些问题:
  “既是宣赞重视前线,俺等听命回去。只是俺兄弟两个都未见过老种经略相公,
贸然前去,他岂不疑心是耶律大石派去的细作?须得带着宣赞的手书或信物前去,
才能见信于他。”
  “大哥想得周到。只是大战刚过,前线的盘查,一定更加严密,俺的手书倘被
查出了,于大局更为不利。俺看两位兄弟潜回本军后,不如到小种经略相公军中去
找俺爹,让他带去见种帅方妥。”
  “俺等又不识令尊,在军备紧张之际,令尊也未必就肯轻信俺两个。”
  “有了,”马扩点点头,从自己行囊里取出一双麻鞋说,“大哥且把这双新鞋
换上。见到俺爹时,就说这双鞋是东京带来的,俺爹见到它的式样和针脚,就知道
它是俺家之物,不会错疑了。万一在途中丢了鞋,二位照俺的话说;‘父子俩一样
的脚码,一双鞋做了,两个都可穿得。’俺爹听了这话,也就知二位与俺关系非比
寻常,一定倾心延接,言无不尽的了。”
  赵杰换过鞋,问道:
  “俺等这就动身,宣赞还有什么吩咐?”
  “大哥兄弟此去,如能回到南边,小弟自是放心。”马扩看看赵杰似乎还有什
么要说的,他先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了。“如果一战以后,辽军盘查得更加严紧,
大哥作速带了兄弟进山去参加义军,留得有为之身,以匡大计。休得在前线耽误了
性命,叫小弟悬念不尽。”
  “三哥容禀,小弟还有肺腑之言相告。”
  马扩终于得到了他盼望已久的这一声称呼,眼睛里顿时有一股热呼呼的感觉。
这是他们结识以来,赵杰第一次对他改变称呼。这个改变标志着从今以后,不论在
什么处境中,不论他们在一起或分散两地,他们的命运已经紧紧联系起来,不可分
割的了。从“宣赞”到“三哥”,经历了多么不平凡的一段心理历程。接着马扩又
听到赵杰的更加坦率的告白道。
  “小弟本是张大哥张关羽属下的义军,此番携带家眷南来,也是奉了张大哥的
将令,为的要与南中豪杰结识,以便里外呼应,共逐鞑虏。此行如不得南归,自当
与沙兄弟一齐进山去。这个,三哥尽管放心!”
  “大哥行止,非比寻常,俺心里早有敁敠,果真如此。”马扩十分高兴地说,
“大哥既奉张大哥将令南来,将来再回去,万一见不到小弟,可与刘参谋的儿子子
羽见见面,就说是小弟介绍与他的。此人有血性、有胆量,端的可与共谋大事。”
  “小弟牢记在心。“
  “再有沙兄弟年纪还轻,这见世面,经风雨之事,虽要自己阅历,也靠有人携
带,大哥多照顾着他。”
  “这个俺自领会得,”赵杰挽着沙真的胳膊说,“在去燕京途中,沙兄弟已自
与张大哥见过面了,他的心可热啦!”
  “俺跟定大哥,”沙真红着脸,“大哥到哪里,俺也跟到哪里,还怕大哥把兄
弟撇了不成?只是三哥将来也要和咱们在一起才好。”
  沙真说出了赵杰心里的话。
  北方义军既反对契丹贵族的压迫,同时也反对汉族地主大姓的剥削。这双重反
抗的意义,在赵杰心中至少是不含糊的,因此他只把宋朝的军队看成为反辽事业的
同路人,他们只能在一半的事业中合作。但对于已经产生了兄弟般的感情的马扩理
应提出更高的要求,虽然他了解在目前的情况中,马扩还不能完全接受他的建议,
刚才他不是说过,如今尚非其时么?
  “沙兄弟说得好。”他再一次试探道,“不但对胡虏,俺等要与他们拼命。如
今君昏臣庸,权奸当道,百姓遭殃,这光景辽,宋如出一辙。三哥身在南朝,对南
边的情事见闻更切。小弟说扫除胡尘之后,必得把这些贪官污吏,连根拔去,这才
能真正解除老百姓倒悬之苦。俺等起义兵的最终鹄的就是为此。等到老百姓起来与
官府为敌时,三哥可要站到老百姓一边来啊,”
  赵杰的话像一道电光照亮了马扩的胸膛,这权奸当道的话使他想起在东京时与
刘锜、李师师的那番谈话,但是“连根拔去”这个概念,却是他从未有过的,它也
像电光那样在他心头一瞥就闪过了。
  “大哥所见甚远,小弟铭记在心。”马扩郑重地然而是没有经过深思地回答了
他,然后紧紧拉起他们的手,似乎要把自己的激情、信赖以及与他们恋恋不舍的感
情,通过这双手完全传达到他们身上去。过了半晌,才放开手说:“此刻已过二更,
兄弟们就去脱换衣服,带些盘缠,这双旧鞋也带走。兄弟们要走也是时候了。只是
大门外有人站岗巡哨,怎得悄悄出去,不致打草惊蛇?”
  “这个容易。”沙真胸有成竹地说,“俺们翻过后墙出去就是了。俺早去看过,
那一溜都是荒地,没人守卫。”
  “半夜三更在驿道上行走,也要防牛拦军噜苏盘问。”
  “这个俺自会对付。”
  “好!”马扩这才下决心把他们放走,“二位兄弟走吧!俺们后会有期。兄弟
保重!”
  “三哥保重!”
  马扩一直听到他们翻出后墙时,才去睡觉。正因为彼此都不知道今后有没有再
度会面的可能,这“后会有期”四个字对他们变得特别沉重。

  (二)

  第二天,马扩、王介儒一行人刚起床,就被耶律大石从前线派来的军队严密地
“保护”起来。他们被“保护”得这样周到,以致在三天之内,没有一个人能够离
开大门一步。
  直到廿九日傍晚,忽然听到一阵契丹话的喧呼声。接着就有人用汉语大声地传
呼。
  “大石统领专诚前来拜谒马宣赞。”
  传呼声未绝,耶律大石不带一个随从,自己迈着蹩脚的大步走进来了。
  耶律大石只有中等身材,算不得是个很高大的人,但他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很
结实,没有因为一战得利而虚胖起来。历史上有的是那种由于某一方面的暂时的成
就就装模作样,把自己变得像只气球似的胖鼓鼓、轻飘飘的人物,因而他们就终于
不得不成为昙花一现的英雄。他们的成功被他们的虚骄抵消了。他们有限的容积盛
不下逾量的成功,就要从身体中溢出来。
  耶律大石当然是高自位置的。这种高自位置不是产生于被胜利冲昏了的头脑,
而是产生于他生活实践中的优越感。这是一切高亢英鹫的人物的共同赋性,但他又
有着自己的明显特性。他非常坦率,简直坦率到令人吃惊的地步。他用着好像对一
个朋友、同僚甚至是他亲密的幕僚那样坦率的态度来对待马扩。这一方面因为他非
常欣赏马扩在燕京所做的一切事情,他认为马扩是个能够大大加害于他的朝廷甚至
他个人的人物。他不重视马扩之加害,因为这种加害,已经被自己先发制人的胜利
打破了,他所看重的只是马扩之能够大大加害于他。因为能够加害于耶律大石的人,
也必然是一个非常的人物。另一方面又因为他有着这样坚强的自信,相信自己已经
做过的和正待要去做的一切事情,对于具有像马扩这样一级水平(他能够做出他在
燕京所做的那些事情)的对手,一定能够理解他、欣赏他。他深信自己的事业,从
自己一面的立场来看,都是必要的而且又是必能成功的,他不怕在马扩面前泄密,
反而告诉了他许多机密话,希望得到他的同情和支持。
  一个真正卓越的人物,对于他心目中看得起的谈话对象是坦率的,不愿对他保
密。虽然在马扩入境之初,他曾经命令要严格地保守军事秘密,现在面对着马扩本
人,他却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许多想法都谈出来了。这种从战略意义上来说的蔑视
保密,与其说出自他的坦率,毋宁说出自他的自信,他不相信在马扩面前泄了密,
就会给他带来多少不利之处。
  现在他老老实实地告诉马扩:根据他和萧干在战前的安排,准备宋使马扩和王
介儒一行人抵达前线时,立刻把他们全部杀死,彻底破坏和议,以加强破釜沉舟地
击败宋军的决心。他说幸而在他们到达以前,战争已经胜利结束,现在没有必要再
杀害他们了。他似乎用咨询的眼光,征求马扩对于下面一个可能出于他的意外的决
定有什么意见。
  他的见解是,他现在已经说服萧干,改变原议,要求马扩陪同王介儒到宣抚司
去谈判辽、宋合作,共同防御女真的问题。他们已经利用这三天的时间到燕京去换
了国书回来。
  “马某受命前来招抚贵朝君臣,”马扩简单地回答道,“其他之议,未敢与闻。

  “好个招抚贵朝君臣,”耶律大石竖起拇指称赞道,“马宣赞只身直入虎穴,
把李门下父子玩于掌股之间,荧惑圣听,迫成和约,胆大包天,堪称为一时豪杰。
倘非俺一力主张出击,大辽的宗社就不可闻问了。如果认真要算起这笔账来,俺前
线的将士可真要对不起宣赞了。只是如今事过境迁,这段前话,不必再提了。”
  耶律大石轻轻一笔缴销了马扩的招抚之议,接着就从现实出发,继续阐述他的
和议计划。
  “想我两朝,兵祸不解,正好让金人坐收渔翁之利,其愚莫及。何如双方翻然
变计,重缔旧好,联防以御金寇,使女真稍戢野心,才可保得几十年的太平,否则
惟有同归于糜烂之一途。贵朝未必信我敦好之诚,但俺之此议,确是为了两朝之好。
这等大事,贵在当机立断。不识贵朝君臣,有此卓识,力促其成否?”
  说到贵朝君臣时,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轻蔑感,然后略为停顿一下,接下去说,
  “贵朝朝议嚣然,议论横生,徒托空言,无裨实际。这个俺所深知,岂可与言
天下之大计?只有宣赞,出入行间,又曾仆仆于辽、金道上,洞悉三朝虚实,俺心
中早就挑中了宣赞,要在宣赞面前倾谈为快。宣赞且道此议进行得通否?”
  联辽防金之议,在萧皇后与马扩的谈话中,曾略露端倪,从马扩个人的见解看
来,也认为很有价值。但是马扩可以赞同的是以宋朝为主的联合抗金战线,现在一
战以后,辽的地位已反客为主,这种近于城下之盟的协议,无论如何是马扩所不能
考虑的。
  “林牙此议,”他还是严正地回答道,“马某刚才已经说过,不愿与闻。”
  这一次马扩说的是“不愿与闻”,而不是“不敢与闻”,说明他采取的是更加
坚决的否定态度。而不是比较谦逊的保留的态度。这使得耶律大石非常不满意。非
常失望。他原来希望此议能得到马扩个人的赞同。于是他竭力从马扩的表情中寻找
他所以要采职这种否定态度的原因。
  “俺猜中了,想是宣赞因贵朝一败以后,耻与我朝议和。可是宣赞岂不想到,
如果贵军一战得胜,俺还能与宣赞安坐于此商议共同御金的大事吗?”耶律大石的
思想太迅速了,他的第一个理由还没有被马扩接受,马上又说出第二层理由道,
“再不然,想是宣赞因职责所限,未便就此与俺深谈,这个俺也不能勉强。只是金
人狼虎之心,贪得无厌,贵朝日后终将吃它的亏。”
  耶律大石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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