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80 作者:徐兆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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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1980 作者:徐兆寿-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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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学校一周后,我终于配上了电源线,赶紧打开电脑。我想起花仙子说她写过小说的事,便找了起来。在“我的文档”里没有,在专门设置的文档里也没有。我知道她是骗我的。我便玩起了游戏,玩着玩着,我就对电脑产生厌恶情绪了。在一个百无聊赖的黄昏,大卫由苏杰扶着散步去了,我又打开了电脑。我还是觉得花仙子肯定写过些什么,但找遍了所有的文档,也没有找到。一天晚上,我在梦中梦见花仙子又对我说,她在六岁时的梦里见过我。醒来后忽然想起她的真名,突然有些开悟。半夜里,我打开了电脑,在搜索一项上打上了“花香”的英文“potpourri”,我终于看到花仙子曾经写过的几个文件。 

    一个名为“potpourri-9”的文件,也就是她遇难以前写的最后一个文件是一则日记,写得非常简单: 
    逍遥说他快好了,这个消息对我来说,越来越让人难以承受了。这些天来,我一直希望他快点好,我们还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呢。我离开学校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系上已经让人在找我了。可是,我发现自己爱他越来越深了。也许是天天在告诉他,我爱着他,在天天想着他的缘故吧。所以我现在倒是很怕他来,怕他来突然看不上我怎么办。本来只是想闹着玩玩而已,没想到弄假成真了。 

    明天他就要来了,我得收拾一下房间。 
    名叫“potpourri-3”的文件的题目是“情人节的童话”,我打开一看,很长,大概已经写了好几万字了。这就是他说的我们的童话,就是她的小说?我仔细地看了起来。真的是她回忆了我们从一开始网上相遇到现在的所有情景。从这些记述中,我能感到她那颗芬芳的心在为我跳动。她的文字非常小心,优美,跟她说话和发短信截然相反。我还发现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她早已知道我的真名,并知道我父亲。原来,父亲今天春天到她们学校去讲学,无意中说了我的一些特征。正好那段时间我和她在网上胡聊。我曾告诉她,我在南大文学院中文系读大四,而我的父亲是一位作家,他还在我们学校担任一些课的教授任务,所以我在大学期间非常压抑,但是谁并没有给她说。她在我父亲作报告的时候,写了张纸条,问他的儿子现在哪里读书,有什么爱好。父亲自豪地说,他的儿子叫胡子杰,弹得一手好吉它,曾经让很多人泪流满面,有位诗人说它是“杀人的音乐”。而这一点恰恰是我给她炫耀过的。她来见我,是因为我自己向她叙述了我与欧阳的故事和我向她吹嘘我有多么多么坏之后想见见我的真面目的。她真正爱上我,是在我们见面后,准确地说,是在我打她后。在后来近半个月的空洞的等待中,她对我的爱日积月累,尤其是看着和用着我的屋里的一切东西时,她觉得有一种心有所属的感觉。在见过韩燕秋、吴静怡、刘好还有玉涵后,她对我的爱更深了。她说,她们都是我生命中的过客,而她,才是我生命中永远的生命。她还炫耀,她说,她比吴静怡和刘好要漂亮,比玉涵大胆而有勇气,比韩燕秋节制,比欧阳更有女人味,还有啊,就是六岁的梦,那是天定的缘分,总之,这样比下来,她是最完美的。 
   
   也许很多人在我这个年龄时没有经历过我这样的事,当一个爱你的或者你爱的人,突然间永远地因你而离开人世,你对死亡的感受就有切肤的感觉了。在我读着花仙子的文章时,一股命运的力量将我的思绪彻底地卷走。我强烈地感到人生的无力与无奈,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花仙子写这个故事时,也一直在怀疑她与我的这种关系和经历是不是真的。她说,我一直没有问她的真 

  名是什么,一直没有在见过她后说起“我爱你”三个字,这使她伤心,不过,她把一切都寄托在将来,然而她没有将来。她在这里,忍受了人世间最大的耻辱和痛苦,离开了人世。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恨不能将这个世界砸碎,恨不能马上到监狱里把那几个要犯一刀刀剐死。 

    一切都是不可把握的。她的文字似乎将她更深地要印在我的生命里了。它们给我呈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立体的花仙子,是一个真正散发着芬芳香味的花仙子。我在听她讲述时,似乎看见她依偎在我怀里,她没有了初见面时的那种玩世不恭,而是一种平静的幸福的温柔的语调。她在文章中还写过一个情节,她幻想着我好了,开着我的车(那辆车上围满了鲜花),在她还做梦的时候,悄悄地将她抱起,把她放在鲜花丛中,然后我们去了一个不知名的没有人烟的地方,在那里,我们长久地拥抱在一起。 

    她的遗憾是那么多。我没有问她的名字,没有亲吻她,没有对她说一声“我爱你”,没有给她弹过吉它,没有开车带她去兜风,去看日落。没有做的事太多了。 
    我不想再多说了。我再说下去也永远说不完,我会一二再再二三地重复着说,因为在后来的几个月里,我一直在想她,在回忆着她。我仿佛觉得,我最爱的人应该是她。当然,很多人问过我,我有时回答是欧阳,有时回答是玉涵,有时却是花仙子。我不能确定。爱是无法比较的。随着人的阅历和思想的变化,对爱的认识也不同。 

    更多的时候,我觉得爱是不能回答的,它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实际上,我觉得人生的所有事情和问题都如此,细想起来,它们都是不能回答的,都是神秘的。人类有很多思想家总是厚此薄彼,但细究起来,我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可不,后来总有人讲他们要批得体无完肤。真正说话和发表思想的,都是一些浅薄之徒。而那些沉默的、宽厚的、内心和平的、用心灵思想和生活的人们,才是真正的强者,真正的得道者,真正的思想者,只是他们往往沉默。 

    我也沉默了。我的沉默不是金,是土。金子要发光,我不想发光。我想像土一样成为大地的一分子,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我不想突现。突现自己,不仅使自己浅薄,而且还祸及别人。 

    关于玉涵,我还得交待一下。她到国外去后,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也没有写过信,仿佛从此消失了。我有时希望她给我来个电话,好让我知道我们曾经彼此爱过,可是,我又怕她给我来电话,怕听到她说她活得怎么样——无论说她幸福与不幸,都会使我不安和难过。人生就是这样,并不是你想要得到,而仅仅是你在牵挂。道德也是相对的,尤其内心的道德只是一种情感的产物而已,无法用概念和公式来写就。 

    我倒是碰到过宫春梅几次。她也知道了我和花仙子的事。她告诉我,玉涵到那边去也没有跟她联系过。她对玉涵的这一点没有怨言,她说,玉涵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永远都活在自己的内心中,从不向世界外露一点点。 

    我们都只有想念她了。    
    现在我得讲欧阳了。也许让各位久等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之所以要讲讲玉涵和花仙子,因为她们是我生命中无法忽视的两个人。她们是我对欲有了另一种认识后的两场纯精神的恋爱,这种爱就像魂魄一样无法摸到,但却不能丢掉。它附在你的灵魂上,呼吸在你的呼吸里,流淌在你的血液里。她们还使我对人生有了更为透彻的认识。如果说欧阳使我痛苦和疯狂,燕秋则让 

  我难过,而玉涵让我怜爱,花仙子让我忏悔。她们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我不是为讲故事,为赢得你们的耳朵和眼睛才编这些的,它们是我真实的生命。我是为了告诉你们我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才讲到她们的,我是为了告诉你们我那些可怜的人生感受。它不是哲学,它只是我的一点点感悟而已。 

    其他人的故事都是很容易讲完的,唯有欧阳的故事很难讲。我的头痛病因为上次受伤好像更厉害了,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花仙子之后的几个月内,我感到内心一直在停顿。不知你们感觉过一种叫心死的疾病没有?就是那种走在路上轻飘飘地,心里没有一点点的着落,而一切都像虚幻的影子在我面前若有若无地晃着。更确切一些说,就是我虽然长着耳朵、眼睛,但却不闻不睹;虽然我每天都在吃饭,但不知道什么是香什么是酸。我感到心力不支,呼吸也有些微弱。我常常走着走着就会坐在某一处,目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但一切对我来说都似回忆。我还觉得心也在隐隐作痛,鲜血变成了风,随着呼吸被排出了体外。我的血液越来越少,少得有时觉得体温都在渐渐地失去。是的,我的体温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呼吸,而世界并不给我温暖。这是一种让人冰冷的感觉。真的,过去我觉得我就是我,我是一个非常完整而又滴水不漏的容器,我只管装着来自我之外的阳光和各种温暖,而现在我好像千疮百孔,不仅仅是我的血液在往外吹着,还有体温,过去积存下的自豪、自恋、可笑的贵族气等等,都在往外泄,一点点地往外漏,想存都存不住。就像老人存不住风的牙一样,我觉得我忽然间老了,老得比我祖父还要老得多,老得一点儿都不想动,一会儿都不想活了。阳光在我内心也冷冷的,各种颜色莫名地在我眼里都没有了颜色,都变成了黑白照片。我虽然跟所有的人都仍然笑哈哈地打着招呼,但我却一点儿都不爱他们了,一点儿都不留恋他们了。一切都将随风而逝。 

    有一次,我从床上跌了下来,自以为痛得不得了,可竟然不以为痛,就像是掉下去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一个影子而已。我的胳膊上流出了鲜红的血,转眼间我觉得它变成了黑色,然后就成了无色的。 

    回到家里,我也落落寡欢,似笑非笑的,往往是和我爸我妈看着电视,正看得热闹呢,我却忽悠起来了。起来却又没有别的目的,起来仅仅只是起来。我在阳光下呼吸了一些新鲜空气,才觉得我被这世界吸得差不多了,也需要向世界呼吸一口了。我妈看着我可怜,给我做这好吃的买那好穿的,我对我妈说: 

    “妈,你们以后别再在我身上乱花钱了。” 
    我妈一听,吓得哭起来。她说,你这是干什么呢?我们挣钱就是要你过得好一些,你不要我们的钱,我们给谁啊,我们要它还有什么意思?你可不要想不开。我爸也不敢说我了,他异常沉重地对我说,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一定要拿得起,放得下,再大的苦也得受,因为他不仅仅对他的亲人负有责任,还对这世界负有责任。最后他还低低地但却重重地补充道,轻生是最懦弱的表现。 

    是不是最懦弱我不知道,但我不需要这样做。我只是轻轻地笑了下说,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觉得我这个人生下来可能是个错误,我没有给祖先争过光,也没有给你们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尽过孝,而且我还到处惹祸,到处给你们丢脸。我只是觉得活得很无聊。 

    我妈一听,更吓得不得了。她说,子杰,谁也没有骂过你啊!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不需要去挣钱,至于我们和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吗?你能逗我们乐,就是对我们尽了孝,还怎么尽孝啊?好了,你再别乱想了,把我都快吓死了。 

    我爸的脸沉得更厉害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我知道他在强压着怒火,便对他说,我说的是真的,你想骂就骂吧,想打就打吧! 
    他用那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扫了我一眼,走进他书房去了。我也去了我的卧室。不一会儿,我听见我爸我妈两个吵了起来。我妈怪我爸老骂我,我爸则说骂我算什么,一切都是我妈把我惯成这样子的。 

    我是在他们正吵得很厉害时站在他们身后的,我的声音把他们吓了一跳。我说,你们别吵了,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子不好,我现在准备回学校去,很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回家了。 

    我的声音并不大,但坚决地制止了他们。他们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妈首先撑不住了,她说,你别走了,好了,我们不吵了。然后她转过身去,对我爸吼道,我说你别跟我吵,非要跟我吵。我爸也吼道,谁跟你吵了?是你跑到我这里来大呼小叫的。 

    我转过了身,准备走。他们不吵了。 
    我走的时候,我妈眼睛里的泪水在打转。我有些不忍,便说,你别这样,我心里最难受了,你们别再为我吵了,我知道自己以后怎么办。 
    我把车钥匙也放在了茶几上,嘱咐我妈把它交给我外公。然后,我乘着夜色坐上了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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