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触怒他。
直到日落月升，他们才悠悠闲闲地下了山，还去了一家食馆惬意地吃完了东西。
这才慢慢往回走。
门前，空荡没有一人。
云墨池刚刚踏上石阶，就听到自己的随侍惊讶道，“曲老板？”
他没有立刻回身，因为他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顿了顿，他才转过了头。
曲绛梅，就站在身后不远处，怀中抱着一只小酒坛。
是夜里露重的缘故么？月光下的她身上好像氤氲着一股寒气。
“曲老板怎么还在这里？”
“我不是说过么，是要等你回来的。能等到，便不是空等了。”说完，她扬起唇角莞尔一笑。
云墨池看着她，心里的某个声音告诉他不该这么做，可是，半晌，他对她微微笑道，“请进吧。”
这样邪魅执著的女子，就算是对她说现在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并不方便会面，她也会不屑一顾的吧。
这么想着，云墨池摇摇头，不禁笑了。
云出东隅 第二卷 世惘然 第五十四章 梅魂相引（六）
杯中缓缓斟满了透亮的酒液，浓郁的梅花香气扑鼻而来。
“果然是珍品。”光是嗅到了这花香与酒香混合的天衣无缝的气味，云墨池就知道这杯中酒绝不是俗物。
“这是我亲手酿的惜梅酒，云公子是第一个品尝的人。”她盈盈一笑，幽亮的眸子里有脉脉的光芒。
云墨池看了她片刻，忽然轻笑道，“曲老板这么做到底是何用意呢？”
曲绛梅不急不慢，“云公子是指？”
——昨日在惜梅斋，难道曲老板不是有意想让么？
被他戳穿了事实，她却并不尴尬和慌乱，而是忽地扑哧一笑，扬起眉说道，“我做的如此明显，如果云公子都还察觉不到，那就未免有些太过迟钝了吧？”
她毫不掩饰的坦然倒叫他意外地有些无可置措了。
“那曲老板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呢？”
“自然——”曲绛梅微微一挑眉梢，饶有深意地一笑，“是为了此刻能与你共饮了。”
云墨池怔了怔，半晌才说道，“曲老板不觉得这句话从一个女子的口中说出有些不妥么？”
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这是不合礼数的。是的，方才让她进来就已经是不对了，但不知为什么，他竟就鬼使神差般地那样做了。
但曲绛梅却并非如此认为。
她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我不过是说了实话，这有何不妥的？我的确是喜 欢＇炫。书。网＇你，所以才会想着法儿来接近你的，不然你以为我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等他一整天么？”
他们坐在凉亭里，此刻并没有起风，但云墨池却好像觉得浑身激灵了一下。
“我与曲老板昨日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不等他说完，她便抢过了话茬，“昨日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哦？云墨池暗暗有些纳闷，他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曲绛梅，又是因为什么会让她对自己倾心了。
“那。。经过城外的梅岭，是不是吹了一首很美的曲子？”
“那时你也在那儿？”云墨池没想到，原来因缘竟会是一个月前那首萧曲。
曲绛梅不置可否，只是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已经喜 欢＇炫。书。网＇了你一月有余，可你却还对我一无所知。”
沉默了良久，云墨池让自己有些纷乱的心静了下来。
“在下很感谢曲老板对我的青睐，”他说，“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因为那偶然的相遇而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而那场相遇，他甚至完全不知晓。
她听他这么说，便以为是有了好结果，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是别人委婉回避的方式。
因为，她不过是个烈性直率的梅妖。
“那么，我可以嫁给你么？”她弯起眉眼笑着说了一句让他震惊不已的话。
“曲老板不要说笑了。”云墨池被她的直接几乎逼到了无路可退，他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女人。
一个让他既想要拒绝，又不忍心推开的女人。
“在下家中已有妻室了。”他生平第一次说了谎话，对一个倾慕他的女子。
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是正确的决定。
谁知她却笑了起来。云墨池并不知道，曲绛梅在接近他之前就已经从他近身随侍那里打听到了他还尚未娶妻。
“你以为说这样的话就能让我知难而退么？”她笑道，“除非你不喜 欢＇炫。书。网＇我，不然我是不会放弃的。可是我又一定能够让你喜 欢＇炫。书。网＇我，所以墨池，我一定会嫁给你的。”
黑暗骤然降临。云若之又再次置身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孤独之中，但这一次，她的不安已经被深深的震惊所取代了。
她回想起云墨池走前看着自己的眼神，对着她叫了曲绛梅的名字，便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他们的结局是什么了。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会这样的酸涩呢？
光线再一次照进来的时候，云若之看见了一间素颜简单的学堂。
山风在阳光下也好像变得温温脉脉。
以看见曲绛梅走进了，那些刚刚下了课的孩童们便兴奋地一拥而出。有一个还高声叫道：
——师母又送糕点来了！
云墨池从里面走出来，脸上的笑容有一些尴尬。
“你不要在意，那些孩子是见到你手中提的篮子太开心了。”他如是对曲绛梅说道。
她不以为然地笑笑，“可我觉得还蛮悦耳的。”说着，她从篮中拿出了一碟晶莹透亮的梅香糕，“我又改良了一下，你尝尝吧。”
云墨池不禁一笑，“你也把我当做那些孩子了么？”
“若是你愿意，我的确还可以为你做更多事的。”她从来都不避讳自己对他的情谊。
他还没有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孩童争执的声音。
他们在为了一块糕点吵架，其中一个重重推了另一个下。
“你们不要争了……”曲绛梅刚刚走进来，话还没说完，那个被推了的孩子就已经从摆在一旁的水缸那里跑了回来。
一瓢的冷水，尽数泼在了她的身上。
“你们在干什么？”云墨池正要开口训斥那两个小孩便吐了吐舌头，扔下一句“先生我们错了”之后就逃也似的跑了。
“你怎么样？”他旋过身，看见湿漉漉的她，衣衫也被浸湿紧紧贴在了身上。
蓦地，他注意到了什么。
学堂里打杂的一位大婶见到这样的情景便立刻好心地让曲绛梅去她那里换身衣服，于是便将她拉走了。
云墨池站在那里，却渐渐敛起了眼中的湿润。
下山的路上，云墨池一直也没有多说话，这让曲绛梅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就算没有答应接受自己的感情，但也从未用这样冷淡的态度对待自己，几次和他说话他也是爱搭不理的。终于她有些按捺不住，刚想要开口问个究竟，没想到云墨池却停下脚步主动说了话。
他吩咐随侍先走一步到山下等他，因为自己有话要和曲绛梅说。
“你要说什么？”看着他没有一丝表情地朝自己走过来，曲绛梅隐隐有些不安。
云墨池没有回到她，直到走到她面前，毫无征兆的一伸手将她的衣襟往旁边拉开。
锁骨下方，赫然有一枚绛色梅花印记。
“你干什么？”她连忙拉回衣服，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凌厉起来。
“妖骨之人，竟然也敢来接近我？”云墨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她扬起下颌，眸中的骄傲丝毫未减。
“我本来也没打算要刻意隐瞒你，”她说，“你竟然姓云，那么你肯定就是青龙云氏嫡脉子孙，我若是有心隐瞒，就不会和你走得如此近了。”
他轻笑一声，“如此说来，你倒是还算坦诚了？好，就当你不曾想隐瞒我，不过我绝不会和一个妖骨之人做朋友，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否则，我不会客气。”
云墨池转身欲走，曲绛梅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唤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我身上的这个图腾，所以你就要不顾我们连日来的相处拂袖而去么？”
“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说道，“你就应该明白你永远都不可能介入我的世界！”顿了顿，他吸了口气，说道，“不要和我谈什么情谊，因为你没有这个资格。”
云墨池！云墨池！
可是他没有再停下来。
曲绛梅愣住了，他的话说的是那样绝情而让人愤怒，这是她压根没有想到的，在这之前她还几乎以为他就快接受自己了。
就算他是云氏的嫡脉子孙，他们也可以找个全新的地方生活啊，哪怕就是在渡州城，他们也可以生活的安安稳稳，为什么他一定要如此抗拒自己？
她想不明白，虽然被他的无情而刺得很是疼痛，但也始终无法放弃这段已经在心里许了他一生的情愫。
接下来便是那曾经在梦中见过的雨夜。
一座素雅的宅院前，大门紧闭。
曲绛梅站在雨中，倾盆的大雨，那落在身上的凉意直直地透进了心里，可是那一股火一般热烈的执著在激昂着她，让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就此离去。
云若之也能感觉到那不断打在身上的雨点，冰冷而疼痛。
终于，云墨池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莹白色的深衣，在这雨夜里就如同一道乍现的灵光，耀眼而洁净。
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暖意，一丝丝都没有，没有浅笑，没有温柔。有点，只是冷漠的眼神。
他撑着伞缓缓向她走近，却无视她炽烈的目光和满心的期盼。
直到走到她的身旁，他停住了脚步。
——你还不走？不要弄脏了这个地方。
“你难道不是因为关心我才出来的么？”她抬眼望着他，“云墨池，我不信你对我一点点情谊都没有，你若是那云氏子孙的身份绑住自己而远离我，我是绝不会认输的。”
——那随便你吧，反正你也死不了。
他又转身离开，她在他身后大声说道：“所以你是在关心我的生死了！”
——你死了，也不过是一截枯柴而已。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过头，重新朝那扇门里走去。
沉重的闷响之后，他的连被隔在了那冰冷的距离后面。
云出东隅 第二卷 世惘然 第五十五章 梅魂相引（七）
那一天的天空是阴沉沉的，阳光从清早开始就好像是被挡在了厚厚的云层后面，丝毫也透不出来。
曲绛梅比他想的，还要执著和倔强。
“真没见过这样不知羞的女子。”随侍念念叨叨从门外走了进来。
云墨池放下手中的书册，看了他一眼，淡笑道，“你在说什么？”
——还不是那个曲老板么，我下山买东西的时候遇到她了，公子你都说了不愿见她了，还因为她搬到了这里来，她却还要来找你送什么酒，我说要转交她还不让。
“那你怎么跟她说的？”云墨池语气很平静，但笑容却已敛了起来。
——我知道公子您不想见她，让她不要来烦你，说我们就很快离开渡州城了，她却越发不放手了，问我你在哪里，我就告诉她你住在前山上，想必她这会儿还在瞎找吧。
“前山？”云墨池一怔，前山，天阁山前山，那里有一座供奉着青龙神君塑像的神庙，妖骨之人若是侵犯了神灵圣地，便可能会……
他心中一紧，再也坐不住了。
看着匆匆跑出去的云墨池，他的随侍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心口……好难受……
曲绛梅捂住自己的心口，每走一步就觉得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就连云若之好像也能感受到那种痛苦，那种，随时都好像要晕倒的痛苦。
可是她手上拿着的那坛酒，却始终紧紧地将挂绳攥在手里，在掌心印下了一道深深的苍白痕迹。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但路却没有走出多远。
她忽然支撑不住，手撑着地跪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上也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意识好像开始渐渐涣散了……
隐隐约约，身后似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绛梅！”云墨池忽然跑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那刺骨的冰凉不禁让他心头一颤，“你怎么样？”
一阵阵温热从他的掌中传来，直头人她的心。
良久，她那已经涣散的意识好像才渐渐又再聚拢了。
“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么？”他皱着眉，眸中满是关切。
曲绛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凝眸看向他。
“你怎么会来的？”她说，“你不是不愿见到我么？”
云墨池的目光落在了她身旁的那坛酒上。
“你不是来找我的么？”
她侧过脸，说道，“我不过是听说你要走了，所以打算把这坛酒拿来送给你，也当是了却一段记忆。”
还有，来见你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