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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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瑶英-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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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两个时辰,他不曾动过。 
    阳光慢慢地从他的侧面移到了正前方,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抽空了的躯壳。只有偶尔一抹微风,撩动他鬓边的发丝,才让人觉得那还是一个活物。 
    六福很急,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他只怕不会听任何人的劝。 
    不,六福忽然想,也许还有一个人。 
    他骑着马冲出府门,刚到路口,就迎面遇上了他想见的人。 
    “大公主!” 
    素车停了下来,车帘后传出瑶英的声音:“哥哥怎样了?” 
    六福语无伦次地说着邯翊的情形,瑶英听了几句,便打断他:“行了,我知道了。” 
    瑶英走进后园的时候,邯翊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甚至瑶英走到他身边,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直到她挨着他坐下,他才叹口气说:“你让我清静一会行不行?” 
    “好奇怪的话,我安安静静地,哪里吵着你了?” 
    邯翊不理她了。瑶英没话找话:“你猜我此刻心里面在想什么?”邯翊不作声,她便自问自答:“我在想,你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邯翊仍不说话,她自己接着说:“我猜,你想的是小禩哥哥!” 
    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记得他?” 
    “娘过世那年,他不是回来过?我自然记得。” 
    “我是说再早,他还在我们府里的时候。” 
    “那可不记得了。” 
    “那时候你还太小。”邯翊眼望着荷塘,隐约几朵粉红的荷花,点缀在荷叶中间,“我跟小禩,常在这里弹琴吹箫……” 
    瑶英忽然站起来。 
    邯翊问:“你要作甚么?” 她已经往六福那边走过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副琴箫。 
    邯翊淡淡地扫了一眼,说:“别胡闹了,你怎么还能有心思弹琴?” 
    “就一个曲子,弹完我就走,还不成?”瑶英硬把箫塞进他手里。 
    邯翊看看她,叹口气,“哪一支?” 
    瑶英说:“‘秋江月’。” 
    说着,不等他回答,手一抚,琴声便“琤”然扬起。邯翊怔了一会,犹犹豫豫地将箫举到唇边,才吹几声,便又放下,停一会,再拿起来吹几声。 
    终于,断断续续的箫声,变成了轻轻的啜泣声。 
    而琴音,则始终未停地响过了整个下午。 


11 … 辗转反侧

这一夜邯翊辗转反侧,怎样也无法入睡。 
    窗外虫鸣声声,仿佛在心头搅动,乱得难以言喻。眼看着蟾光透纱笼,一点一点移向中天,终于再也躺不住。蹑手蹑脚地起身,坐在窗畔,对着月色发呆。 
    怎会如此?他反反复复地自问。 
    心中浮起白天的情景,顿时像烧起一把火。倘若此刻临镜自顾,必会看见脸上鲜艳的绯色,就像瑶英指尖的那一颗血珠。 
    她浅笑着,将手藏到背后,可是他已经看见,她破碎的指甲。 
    “何苦……” 
    那时他只说这两个字就止口不言,沾了血痕的断弦,就像是勒上心尖。 
    她从小怕疼,碰到哪里一下,也要乳娘揉啊哄啊半天。 
    他硬拉出她的手,右手的一根指头上,半片指甲难看地歪着,血色从指甲缝里渗出来。情急之下,他学着小时候乳娘们那样,将那根手指含到嘴里。 
    血腥气在喉间蔓开,他才陡然省悟自己在作甚么。 
    他想放开她的手,却再也放不开了。 
    那瞬间,一切都变了味道。 
    所有的顾忌都像流云般散去,整个天地间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他无声地长叹,心底的内疚,此刻是双倍了,更添无穷尽的悔恨恐惧。 
    “怎会做这样的糊涂事?”他轻轻地自语,然而,心底却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声音,说着全然相反的话:“做也做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反正那是久已想要的。” 
    久已想要的。 
    其实那时候默然相视,心里真的是从来未有过的安宁。只要真正相互拥有了,纲常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也不是亲兄妹。 
    他苦笑,如今他只好承认了,“我不是你的哥哥,我从来也不想做你的哥哥。” 
    她微笑,就好像一朵从心头开出来的花,慢慢地绽放在脸上。她本不是很美,可是那一瞬间,她看起来是那样美丽。 
    然而只是一瞬间。 
    就像乌云遮住了太阳,她的笑湮没在悒悒的神情中。“你非得是我的哥哥。”她轻轻地说,“反正有过这么一次,我也满足了。” 
    他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可是他还是问:“为什么?”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把她眼中的悲伤展示给他看。 
    这样的悲伤,他一直以为会出现在天下任何一个女子的眼里,也不会出现在瑶英的眼中。除了无伤大雅的一丁点多愁善感,她从来都是无忧无虑的。 
    可是现在他却知道,原来她心里还藏着这样深切的悲伤。 
    他搂住她,这样他就可以不再看见她的眼睛。他说:“别怕,我来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不……”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颤抖,“别想什么办法,现在这样就很好。” 
    “真的。”她抬起头,居然还微笑了一下,“真的很好。” 
    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很想说:“相信我,我有办法。”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办法。 
    那瞬间,他竟莫名地有些恨自己。 
    他叹了口气,然后他想起另一件事情,连忙走到桌边,往昨晚脱下的衣裳里摸了一摸,顿时脸色大变。 
    哪里去了? 他不相信似的,将几件衣裳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抖了又抖,连自己身上都摸了好几遍,仍旧找不见那样要紧东西。慌乱中碰倒一张凳子,终于惊醒了外屋的六福。 
    “公子,你在做甚么?”。 
    “快过来,拿那盏灯替我照亮!” 
    六福举着灯过来,“公子,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找……”话到嘴边,陡然咽住了。他烦躁地摇摇头,说:“没有你的事!把灯放下,你去吧。” 
    六福放下灯,踌躇着走到门口,却又站住,身往外望了望,然后将门合拢。回转身走近几步,低声问:“公子是不是在找那个锦囊?” 
    邯翊倏地抬头,眼睛亮得骇人,“你拿了?” 
    是在瑶英走后,他在那张琴旁,看见了锦囊。打开来,里面是他在鹿州买的一对泥人儿。 
    他忽然明白,她并不是来奔秀菱的丧事,她来,就是为了安慰他的。也许,她早已想到,只有她能开解他,甚至,她也已经打算好了,要用什么样的方法。 
    她是了解他的,就像他也了解她一样,这种感觉,很踏实。 
    他将锦囊收在怀里,觉得很安心。 
    “六福,你好大胆!”邯翊低声怒喝,“快拿出来!” 
    六福胆怯地后退了两步,却仍然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邯翊伸手,“拿来!” 
    六福抬起头,极快地瞟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他摇了摇头,说:“小的不能拿出来。” 
    “叫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我的话你也敢不听?” 
    “不是小的不听,实在是……是……”六福跪下了,他的话音中带着哭腔,“公子啊,就算小的胆大包天一回,这东西就是要了小的命,也不敢给公子。小的不是为自己,是为公子啊。公子你不是不知道,王爷那里别的事都好包容,可大公主的事不一样。要是这件事情让王爷知道了,公子你……你……小的都不敢想!” 
    “你把那锦囊拿出来,我收起来,不让人看见还不行?” 
    “不!” 
    邯翊脸色一变,几乎就要发作,然而他看见六福脸上亮晶晶的,两行眼泪垂下来,便怔了怔。 
    六福狠狠地用手抹一把眼睛,膝行几步抱住他的腿,“公子得绝了那念头才行!所以这东西不该在公子手里,公子一眼也不该再看见。小的从小跟着公子,真心实意地为公子想,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公子看,公子拿小的怎么样都可以,可是不能拿自己……拿自己……” 
    他全身发抖,哽咽得仿佛连气也透不过来,用手死命捂着嘴,瞪着两只噙满泪水的眼睛,哀告地看着邯翊。 
    邯翊不作声了。良久,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也好,你就收着吧。不过千万仔细,要是碰坏了哪里,瑶英可真要伤心死了。” 
       邯翊重又开始过问鹿州案。每天在理法司忙着看卷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给自己留下任何空隙,去想起那些不该想起的事。 

    虽然嵇远清已死、鲁峥也被罢免,鹿州案却仍不顺利。 
    总觉得案子背后藏着一股暗流,不动声色地操纵着一切。 
    那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做到的,那是很多人汇集而成的力量。邯翊心知,只要心甘情愿地随波逐流,便会平安无事,如果试图对抗,会被卷向何处?就难以预料了。 
    感觉到这样的力量,邯翊便明白,白帝脸上何以总有那么深的疲倦了。 
    白帝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不少雷厉风行的举措,然而如今,他却像是换了个人,圆滑得不露棱角。 
    他总说:“要识得大体。” 
    邯翊明白他的意思,他该放过嵇家、姜家,还有齐姜氏,作为交换,他可以处置齐家。然而,人人都知道,只要嵇家和姜家还在,齐家早晚还能恢复元气。那样做,等于什么也没有做。 
    或许,这就是那些人想要达到的目的。 
    想到这里,便总有种无从施展的悒悒,忍不住重重地吐出一口郁气。 
    文乌倒是很轻易地脱身了,无关痛痒地被降了爵位,他原本是闲散世家子弟,如今仍是闲散世家子弟,根本未放在心上。何况日后随便找个缘由,便可以恢复。这也算是交换的一项吧。 
    文乌在理法司待了半年,出来时红光满面,只嚷闷。 
    邯翊知他弦外之意,就带他去找颜珠。 
    到了吉祥街,叫了半天门,才见红袖磨磨蹭蹭地出来,看她的神情,也知道有事了。 
    颜珠眉宇间也有几分憔悴,然而追问起来,又不肯说什么。 还是红袖透了底,原来自从换了住处,一直很清净。前几日萧仲宣去了山中游玩,景暄忽然又来,且这回逼得很紧。 
    “白天黑夜来闹——” 
    正说着,前门一阵喧哗,有人“砰砰”地大声敲门。 
    文乌看看邯翊,邯翊无甚表情,手指慢慢地捻动茶碗的盖子。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有人用脚在踹,隐隐地还有喊叫,仿佛是说再不开门就要砸开了。 
    邯翊将碗盖一放,“六福,去开门!”颜珠蓦地抬头,动了动嘴唇,却欲言又止。 
    不多时景暄进来,皇孙中他最年长,互相见了礼,便老实不客气地坐了起来。 
    邯翊笑问:“大哥今日怎有兴致?” 
    景暄眼睛瞟着颜珠,“可不是为了颜大娘?我特为来请她过府唱曲。” 
    “巧了!”邯翊依旧不动声色地笑着,“秋天父王过寿,我新觅了一班歌姬,已经请了颜大娘做教习,只怕不能应大哥的差了。” 
    景暄神情有点僵,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转向颜珠:“也罢。颜大娘,你可想明白了?” 
    颜珠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冲他深深一福,也不肯说什么。 
    景暄原本轻浮,神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冷笑了几声,“插了葱管的猪,还真把自己当象。” 
    “大哥说的什么?我竟听不明白。”邯翊慢悠悠地接口,“再说一遍?” 
    景暄霍然起身:“我说你是——” 
    话没有说完,邯翊倏地抬起眼来,寒潭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景暄不由自主地噤住了。 
    文乌给六福使了个眼色,六福便走过来说:“时候不早,午后王爷还有召见,大公子该回府了。”又对颜珠说:“颜大娘,请随我们回去,还有些事情,到了府上自会与你交代。” 
    邯翊不答,似笑非笑地看景暄,“大哥呢?” 
    景暄哼了一声,起身便走。 
    看他出了门,邯翊问颜珠:“叫六福再给你换个住处吧。” 
    颜珠迟疑片刻,低声说:“多谢大公子。” 
    邯翊一笑,“文乌要听你弹琴,这总可以吧?” 
    颜珠笑了,“那是自然,文公子尽管吩咐。” 文乌却好像心不在焉,点了两支曲子,也没认真听,看看颜珠,又看看邯翊,若有所思。 
    出了门,他问:“颜大娘那张琴,是‘云泉’吧?” 
    邯翊说:“是啊。” 
    文乌的神情便有点奇怪,“那她是及文钧的后人?” 
    邯翊想到些什么,怔着没说话。 
    文乌低声说:“你跟她搅在一起,还是小心些好。” 
    颜珠的来历他一直很清楚,可是他从来也没那上面想过,因为及文钧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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