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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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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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身后,两名壮年家人横眉竖眼,正月天里仍是一身单衣,领口微开,手臂和胸前的腱子肉鼓鼓囊囊,端得是牛高马大,虎背熊腰,不容小觑。
  门房年近五旬,平日里接待的,多是南京六部官员,随行家人也是谦恭和气,哪里见过这样凶恶的壮汉。
  小厮往三厅通禀,门又不能关,只能哆嗦着躲在门后,眼不见为净。
  “王伯,老爷接了帖子,请来人至正厅。”
  随着话声,小厮匆忙折返,身后跟着在书房伺候的家人。
  行到侧门前,小厮和王伯立在门旁,家人上前,请候了足足一刻钟的客人进府。
  “这位老爷,请。”
  中年男子颔首,嘴角上翘,似天生带笑,蔼然可亲。
  两名壮汉便不是这般和气,横眉立眼,钵大的拳头晃了晃,惊得门房和小厮连连后退,左脚绊右脚,差点坐到地上。
  见状,壮汉哈哈大笑。
  家人皱眉。
  上门拜访,却是如此放肆,恐非善类。老爷为何要见?
  “不得无礼!”
  中年男子喝止住壮汉,随后解释道:“我这随从是军汉出身,行事直鲁,略有些放肆,实并无恶意,莫要惊怕。”
  “是,是。”
  门房和小厮唯唯应是,低头退后。待几人走远,才敢举袖擦汗。
  “王伯,您老见的人多,您瞧着这位老爷是什么人?”
  “难说。”王伯摇头,道,“听口音是江浙那边,和前日来拜会的礼科给事中有几分相似。看穿着,八成还有做官的亲戚。”
  小厮满脸羡慕。
  “王伯,您老可真厉害。难怪老太爷和老妇人让您来金陵。”
  “你是年纪小,过上几年,见的人多了,未必不及我。”
  门房摇摇头,有的时候,知道的多了,也未必是好事。
  “别光顾着说话,先来关门。”
  “哎!”
  不提门房猜测,中年男子随家人行至正厅,同常服乌纱的戴铣见礼。
  热茶送上,戴给谏开门见山。
  “足下自称余姚谢氏,可是谢阁老同族?”
  “只称得上旁枝。”中年男子道,“在下谢紘,一介商贾,偶尔做些水上生意。”
  谢紘?
  水上生意?
  戴铣顿时一惊,手微颤,滚烫的茶水自杯盏溅出。
  “你是海匪谢十六?!”
  “正是在下。”
  “你好大的胆子!狗彘之辈,恶贯满盈,竟敢冒充余姚谢氏,来人!”
  戴铣大声叫人,谢紘仍安坐不动,了无遽容。掀起杯盖,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道:“我劝戴给谏省省力气。”
  话音落下,两名壮汉行到正厅门前,拦住闻声赶来的家人,扯着衣领,直接丢了出去。
  砰砰几声,厅前登时响起一阵惨叫。
  戴铣怒气更甚。
  “你竟敢在本官家中行凶?!”
  谢十六饮一口热茶,微微眯眼,似在品味润过喉齿的清香。
  “好茶,这样的好茶,不说价值千金,也非轻易可得,戴给谏着实会享受。只不过,”声音顿了顿,“以从七品的俸禄,怕是一片叶子都买不到吧?”
  戴铣表情变了几变,厉声道:“你在威胁本官?”
  “不敢。”
  待厅外的惨叫声渐小,谢紘放下杯盏,唤回两名壮汉,道:“在下此次前来,是有笔生意要和戴给谏谈。”
  “痴心妄想,本官绝不会答应!”
  “戴给谏先别忙着拒绝。”
  谢紘自袖中取出一卷绢布,当着戴铣的面展开。
  绢布之上,密密麻麻写着几十行字,多是朝官巨绅,每个名字后,均录有数量不等的金银珍宝。
  扫过两眼,戴铣神情骤变,不自觉上前,想看得更清楚些。
  谢紘成竹在胸,早料到戴铣会上钩,将绢布向前一递,直接送到戴铣手中。
  看着手中的绢布,戴铣皱紧眉头,心情难言。
  绢布上,赫然有座师和好友的名字,更有在江浙为官的族人乡人。名后记有金银数额,明显是一张行贿名单。
  自国朝开立,每逢会试,江西举子均榜上有名,还曾包揽一甲三人,二甲前四,一度掌控权柄,成为朝堂地方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自仁宗宣宗之后,势力渐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权柄不及早年,根基仍在,关系网依旧遍布两京地方。
  戴铣是弘治九年进士,座师与他同是江西人。
  打上师徒烙印,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关系紧密,轻易不能断。
  看着绢布上几个熟悉的名字,再看缀在字后的金银,戴铣面沉似水,抬头看向谢紘,问道:“你意欲何为?”
  “在下说过,想同戴给谏作笔生意。”
  指着绢布,谢紘道:“若是这东西落在厂卫手里,上面的人会是什么下场,戴给谏应该知道?”
  “不过伪造之物!”
  “伪造?”谢紘冷笑,“戴给谏真想试一试?”
  戴铣不语,攥紧绢布。
  “何须绕圈子,不妨直言。”
  “好,戴给谏是个痛快人。”谢紘笑道,“简单得很,请戴给谏向朝廷递份奏疏,严陈江浙一地官员收受贿赂,私纵海匪,闹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请朝廷严惩。”
  什么?
  戴铣不可置信的看着谢紘。
  身为海匪,让他弹劾受贿官员,这人是脑袋被门夹了不成?
  “戴给谏,我虽不通文墨,也不是蠢人,更不会自寻死路。”
  戴铣冷哼一声,这可未必。
  谢紘不以为意,抛出最终目的:“请你弹劾之人,非在这张名单之中。”
  说着,谢紘又取出一张绢布,上面只有寥寥百余字,同样录有官员姓名,俱是清正廉洁,刚正不阿,几番上疏,请朝廷严剿海匪之人。
  “你……”
  对比两张绢布,戴铣立刻明白谢紘打的是什么主意。
  颠倒黑白,将脏水泼到无辜者身上,护下真正庇护海盗的官员,等风声过去,狼狈为奸,继续为恶。
  “休想,本官纵是一死,也不会如你的愿!”
  “话别说得太早。”谢紘冷笑,“戴给谏当真是不染一尘,公正廉洁?”
  “自然!”
  谢紘嗤笑。
  “为何发笑?”
  “我笑戴给谏心口不一,惺惺作态。”
  戴铣脸色涨红,显然气怒已极。
  “戴给谏真是不徇私情,刚正不阿,为何紧咬翰林院侍读杨瓒不放?”
  “此子谗言媚上,大慝巨奸,吾食君之俸,自当直言进谏,驱恶逐佞。”
  “真是如此,戴给谏的确令人佩服。”谢紘的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嘲讽。
  “你是何意?”
  “戴给谏何必打马虎眼,在下出身草莽,却非真的蒙昧无知。”谢紘道,“既是私心,何必假托正义。无非是杨瓒挡了财路,诸如戴给谏,必要做刀锋锐笔,为背后之人扫清障碍。”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我既然敢说,手中就有证据。戴给谏可要看一看?”
  戴铣握拳,谢紘继续道:“先是清查府库,其后严查盐引、水运,接着是选婚太监犯法,再有皇庄、杂费路关,这一件件,无一不同杨瓒有关。”
  “你如何知道?”
  “在下自有办法。”谢紘道,“自以为机密,实则早被有心人知晓。我仅知些皮毛,如戴给谏这般,必定知道得更多。”
  戴铣不言,怒容消去,看着谢紘,眼神暗沉。
  “此子手握金尺,得两朝天子信任,本该是朝堂的助力。哪承想,却是跳出规则,欲要自行其事。更结交厂卫,亲近武臣。留这样的人在天子身边,隐患极大。不尽早除掉,恐将厝火燎原,酿成大患,是也不是?”
  “刚当着本官的面说这些,当真是好胆。”
  “戴给谏过奖。”谢紘道,“我敢坐到戴给谏面前,怎会没有准备。囫囵个进了南京城,照样能全须全尾的出去。戴给谏是聪明人,做不做这笔生意,可要好好想想。”
  戴铣沉默了。
  谢紘也不催他,一心品茶,悠闲打量起室内陈设,似已笃定,事情必会如他所愿。
  “此事牵扯太广,本官需慎重考虑。”
  “也好。”
  谢紘很干脆,出乎预料的干脆。
  “三日之后,我会再次上门拜访。届时,希望戴给谏能给在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戴铣未斥其张狂,也没就势点头。唤家人送客,攥着两块绢布,独坐正厅良久。
  华灯初上,家人来请用膳,才骤然回神。
  “老爷,孺人遣小的来,请老爷往正房用膳。”
  “不用了。”戴铣满心焦躁,哪有心思吃饭,“我去书房,非有要事,莫要打扰。”
  “是。”
  家人退出正厅,戴铣从侧门离开。
  穿过廊下,夜风拂面,心情微定,脚步也慢了下来。
  弹劾杨瓒,是因其行事特例,挑战整个文官集团规则,损害大家利益。且其教唆天子,效仿太宗皇帝好武,重用厂卫,不听直言,同先帝行事截然不同。
  这样人,如何能留在天子身边!
  几次上言,戴铣自认行之无愧。
  但是,谢紘威胁之事,关系江浙乃至福建海防。
  一旦将无罪之人下狱,任由贪官污吏掌权,放纵盗匪宵小猖狂,祸害沿海百姓,他便是罪人,必为万世唾骂。纵是以死谢罪,也无颜去见祖宗。
  思及此,戴铣用力握拳。
  “吾平生志愿,辅佐天子,中兴社稷,进贤黜佞,除君侧之恶,以正朝纲。此等事如何能做!”
  下定决心,戴铣再次加快脚步,进到书房,铺纸磨墨,悬腕提笔,瞬息书就三封书信,并抄录好名单,连夜遣人出府,一封递送到南京都察院,另外两封,分别送往余姚和神京。
  老师交代的事,怕是做不到了。
  翌日,戴铣并向南京吏部递了条子,请假三日。
  其后,交代妻子携子女至娘家暂避,如他遇到不测,便携子返乡,投奔族中。
  “老爷,这究竟是为何?”
  “莫要多问。”
  戴铣写好秘信,交长子贴身收藏。
  “朗朗乾坤,自有公道大明。你且牢记,宁玉碎勿瓦全,抱朴含真,持正立身。”
  “儿谨遵父亲教诲。”
  “好,随你母亲去吧。”
  戴铣直起身,肃正神情,目送妻子登车,独自留在家中,等谢紘再次上门。
  对方既言能随意出入南京,六部乃至应天府必有内应。
  信送入都察院,戴铣冒了相当大的风险。
  他已下定决心,必不同盗匪同流合污。逼迫过甚,甘愿一死,以全清名,上达天听。
  彼时,顾卿在扬州镇守太监府养伤,东厂番子进入江浙,持朝廷官文往府衙极涉事卫所抓人。
  黜官还乡的刘玉,拜会过族中,携妻儿移居象山。
  刘氏亲族有男丁在钱仓所和昌国卫戍守,刘玉借此关系,几番走动,结交钱仓所一名文书,两名总旗。
  几次饮酒,暗中记录下曾出现在近海的船只,做成簿册,只等朝廷派下钦差御史。
  南直隶、江浙、福建,均暗潮汹涌。
  正德元年,正月己卯,纳吉问名隔日,杨瓒具朝服,充大婚副使,同正使捧答名表至奉天门外,授司礼监提督掌印奏禀御前。
  行礼之后,中官捧出制书。
  “兹聘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夏长儒之女为皇后,命卿等持节,行纳吉纳徵告期礼。”
  纳吉用玉帛,纳徵用谷圭、玄纁束帛等物。
  全程由礼官同主婚者引导,正副使只需依规矩行事,宣读制书即可。
  饶是如此,一套程序走下来,杨瓒仍是两眼蚊香圈,累得眼前发黑,压根不知道礼乐奏了几个音,屁鼓响了几声,更不记得礼官都说了些什么。
  本以为纳吉问名之后,自己就能解脱,哪承想,还要足足忙上两日!
  当日回府,朝服都来不及脱,倒在榻上,沾枕既睡。
  隔日早早起身,打着哈欠,挂着两个黑眼圈,入奉天殿行拜礼。其后出奉天门,徒步行出大明门,迎凤驾入宫。
  大婚时,皇后入宫乘坐的彩舆,需由正副使护送。卤簿伞盖等物,则由中官女官能撑起。
  奉天门外,礼官设案,正使宣读制书。
  锦衣卫开道,中官先行,后为女官,中为彩舆。
  杨瓒打起精神,跟紧正使。
  幸亏有礼乐中夹杂着鼓声,否则,他站着都能睡过去。
  大明门外,夏福安坐宫车之上,霞帔红裙,凤冠镶嵌珍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皇后换舆时,杨瓒同他人一样,垂首敛眸,肃然静立。
  香风拂过,裙角凤纹似流动的水波。
  女官内官齐齐下拜,彩舆调转方向,行往奉天门。
  虽只看了一眼,杨瓒仍能确定,皇后没有戴盖头,连象征性的红纱都没有。
  队伍行入奉天门,主婚者及内赞接替正副使,杨瓒总算能松一口气。
  接下来的仪式,将在奉天殿和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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