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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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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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谢阁老送的棋子,想起李阁老的提点,杨瓒脊背发凉。
  记录下供词,一份交给牟斌,另一份揣在怀中,不等明日,当即赶往宫中。
  彼时,皇后留在仁寿宫,同吴太妃学习处理宫务,朱厚照闲来无事,没有朝政处理,又到暖阁内研究海图。
  谢丕和顾晣臣预定二月出使,朱厚照几乎是掰着手指算日子,几乎将海图瞪穿。
  “陛下,杨侍读请见。”
  “杨先生来了?快请!”
  朱厚照正愁没人说话,杨瓒来得正好。
  杨瓒步进暖阁,躬身下拜,道:“陛下,臣有事禀奏。”
  “何事?”
  杨瓒取出供词,呈送御前。
  刚看过两行,朱厚照脸色立变。
  “下去!”
  两字出口,殿内中官宫人当即悄声退出,暖阁门关严,君臣开始一番密谈。
  接下来两日,天子罢朝,皇城内风平浪静。
  到第三日,天子升殿,不等群臣奏禀,当殿宣读敕令。
  “钦差翰林院侍读学士杨瓒,出勘江浙。”
  惊雷劈下,百官目瞪口呆。
  钦差?
  翰林院学士?
  “陛下,此事不妥!”
  当即有官员出列直言,钦差由天子委派,群臣少有置喙,但也不能随便点名。
  朝廷派遣钦差,至少该是从四品。
  一个五品翰林侍读,奉天子命出勘,合适吗?
  况且,专业不对口。
  本不属翰林职责,即便是佥都御使,都比侍读学士合适。
  “卿所言有理,提议甚好。”
  朱厚照点点头,道:“调翰林院侍读学士杨瓒入都察院,升左佥都御使,钦差出京,出勘江浙。”
  侍读学士,正五品。左佥都御使,正四品。
  这下没话可说了吧?
  杨瓒眨眨眼,麻溜出列,领旨谢恩。
  打入言官队伍,更可死掐到底。
  直谏的官员差点晕过去。
  陛下,有权也不能这么任性!
  
  第九十三章 钦差南下 二
  
  天子执意任命杨瓒为钦差,群臣无法,实在劝不住,只能接受现实。
  劝过几句,就从翰林院侍读学士升任都察院佥都御使,实现两级跳。
  接着劝,天子会不会当殿犯熊,升杨瓒为副都御使,甚至都御使,实现四级跳乃至六级跳,没人敢断言。
  毕竟,天子任性,有目共睹。
  自史琳、戴珊先后病卒,屠勋继任右都御使,另一个都御使的位置始终空缺。如果天子犯倔,坚持提升杨瓒,别说都察院,内阁都没办法。
  群臣默然,有脑袋转不过弯,仍想继续出声的,也被同僚拉住。不能再劝了,再劝,天晓得会是什么结果。
  再者言,钦差南下绝非好差事。
  江浙之地,各方关系错综盘结,三司衙门,镇守太监,各卫所指挥,都不是善茬,个顶个不好惹。
  巡查御史之外,监察御史便有十人。又有加衔的提督、巡抚、经略等官,随便哪一个,都能和杨瓒打一场擂台。
  纵有钦差之名,到底资历尚浅。
  在京有天子为依仗,离开顺天府,走出北直隶,一个正四品的佥都御使,同样会被地方大佬压得抬不起头来。
  文武两班中,同杨瓒交好者,如谢丕顾晣臣,均有几分担忧。同杨瓒不睦者,例如几名曾弹劾杨瓒的给事中,多是幸灾乐祸。
  天高皇帝远,强龙难压地头蛇。
  江南官场的水太深,前朝不是没派遣过钦差,结果怎么样?
  意气风发、胸怀壮志南下,垂头丧气、怊怅若失归京。
  丢官尚算幸运,捅到马蜂窝,丢掉性命都有可能。
  没有节庵公的才华,想动江南官场,纯属白日做梦。
  皇庄是天子的钱袋子,江南则是国库的支撑。每年的火耗冰敬,各方孝敬,大部分送进京城,落入六部口袋。
  这是摆到台面上的规则,内阁三公也不能例外。
  地方庇护商人走私市货,同样不是秘密。
  因利益牵扯,各方势力勾结,关系错综复杂,如蛛网般交织在一起,勉强维持平衡。
  这样的关系网,轻易不能碰。
  谁碰谁死。
  多重压力之下,纵然是看不过去,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太过分,地方朝廷都不会大动干戈。
  真有不怕死敢越界,例如许光头之流,手下三十多条海船,上千海贼,威胁江浙福建等地安全,沿海卫所必会出兵围剿。
  屡次出兵,却是收效甚微。
  不是不想抓,而是抓不到。
  地方府衙卫所均有贪心之辈,被海贼买通,提前泄露风声。更有走私商人,暗中递送消息,海贼事先有了防备,遇卫军倾巢而出,早早躲入秘密海港,留下几条小舢板,任由对方去烧。
  在知晓内情的人眼中,杨瓒年少气盛,此次南下,必将吃力不讨好,甚至断送前程。
  天子的确任性,但也不能肆意妄为,三番两次同群臣对着干。
  况且,江浙之地,山高水远,如若杨瓒犯下众怒,天子远在北直隶,未必能救得了他。
  众人各有思量,目光愈发复杂。
  杨瓒似无所觉,出列领旨,三拜叩首。
  旁人怎么想,同他无关。
  龙潭虎穴也好,万丈悬崖也罢,脚步既已迈出,万没有回头的道理。示弱于人前,九成不会得来善意,最大的可能,是粉身碎骨,死得更惨。
  “臣领旨谢恩。”
  三拜起身,杨瓒没有马上入列,静等天子另一道敕令。
  朱厚照没让杨瓒失望,命张永捧出一柄短刃,巴掌长,刀柄处镶嵌外邦舶来的珊瑚宝石,刀鞘用整块鲨鱼皮制造,样式古朴,隐有血光,实为当年郑和船队出行,外邦进贡之物。
  “此乃外邦进献宝刃,太宗皇帝曾赞其锋利。”
  朱厚照说话时,张永走下御阶,手捧短刃,送到杨瓒身前。
  “朕将此匕赐尔,此次南下,遇有恶徒,可先斩后奏。”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杨瓒再拜,起身后接过匕首。
  群臣乍然变色,内阁三位相公也是皱眉。
  杨瓒已有先皇御赐的金尺,此番南下,纵不能有所作为,保命却是没问题。
  今上又赐下这枚短刃,到底有几个意思?
  保全自身尚罢,如杨瓒随意用来杀人,该当如何?
  毕竟是御赐之物,扣上一个不敬的罪名,杀了也是白杀。不见庆云侯世子仍在诏狱常驻,罪名之一,便是对先皇御赐之物大不敬。
  先时等着看杨瓒笑话的朝官,此刻都出了一身冷汗。
  谢丕顾晣臣则是长舒一口气。
  无论如何,有御赐之物在身,同地方周旋,定会多出几分底气。只要不遇穷凶极恶之辈,性命当是无碍。
  连落两道惊雷,群臣被炸得头晕眼花。
  接下来,天子下令收回庆云侯功臣田,改设皇庄,均无人出言反对。
  眼见江南要起风雨,管他功臣田还是皇庄,实在没心思去想。
  三位阁老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心和气平,八风不动,心思难测。
  这样的模糊的态度,让众人拿不准,杨瓒此行,到底有没有内阁支持。
  如果有,恐怕江南起的不是风雨,而是风暴。
  退朝之后,杨瓒没有离宫,怀揣金尺,腰插宝刃,往乾清宫觐见。
  在暖阁前,暂将短刃交给张永,杨瓒整了整衣冠,方才进殿。
  短刃属凶器,即便是天子赏赐,也不能佩戴见驾。金尺则不然,行走坐卧俱不离身,照样不犯规矩。
  “拜见陛下。”
  “杨先生不用多礼。”
  朱厚照心情很好,坐在御案后,捧着一碟豆糕,正吃得开心。
  “陛下,臣请见,是为南下之事。”
  钦差南下,不能自己走。京卫护送是其一,随员同样不能马虎。
  经过两日思考,杨瓒写下一张名单,只等朱厚照批准。
  “此间事,臣具奏疏之上,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放下碟子,擦擦手,翻开奏疏,扫过两行,瞬间瞪大双眼。
  “杨先生,”少年天子抬起头,不确定的看向杨瓒,问道,“你没写错?”
  “回陛下,臣是写好之后再行抄录。”
  绝对没错。
  “可是……刘伴伴?”
  请遣内官随同,朱厚照可以理解。
  江浙之地,区别于北方各州府,掌权太监共四人,分为镇守、织造、市舶、营造。镇守太监府同当地文武分庭抗礼,死掐多年,不落下风。
  不论其为人如何,是否手不干净,对天子绝对是忠心耿耿。
  此次南下,有宫中宦官同行,四人不帮忙,也不会故意扯后腿。办事遇到的阻力定会减小。
  但是,刘瑾?
  不提张永谷大用,换成丘聚高凤翔,朱厚照都不会这么吃惊。
  “陛下,臣经深思熟虑,方决意请刘监丞随行。”
  “杨先生如何考虑,可详说于朕?”
  “臣遵旨。”
  杨瓒拱手。
  “刘监丞为人机敏,遇困境仍百折不挠,挺身而斗。且能乘间抵隙,行机谋之道。有其同行,定能震慑群恶,开弓得胜。”
  朱厚照无语。
  这是夸还是损?
  杨先生,朕读书不多,能否别这么绕弯子?
  朕实在理解不能。
  天子两眼蚊香圈,杨瓒坦然而立,打定主意,必须说服天子,请刘公公随行。
  他不熟悉江南官场,也不打算和当地官员撕扯,纯粹浪费时间。与其跳进浑水,和一群人摔跤,不如寻找外援。
  刘公公就是不错的选择。
  历史上,立皇帝的威名如雷贯耳。再加上另外一个人,足可同地方官员愉快的玩耍。
  借此良机,杨瓒大可腾出手来,拳打奸商,脚踹海贼。顺便架起大炮,把倭寇全部轰进海里喂鱼。
  “张伴伴。”
  “奴婢在。”
  “宣刘伴伴。”
  朱厚照想不明白,干脆把刘瑾叫来。杨瓒抽了他两回,若是心中有怨,恐怕不能用心办事,还是换人的好。
  “杨先生,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陛下,臣已考虑清楚,此事必得刘公公。”
  “……好吧。”
  当日,刘瑾轮值司礼监,不在御前伺候。见张永来找,知是天子要见,不由得兴奋。
  莫不是天子想起了他的好?
  见他这样,张永冷笑两声,挤挤眼皮,道:“刘监丞,天子钦差杨佥宪出勘江浙。杨佥宪觐见东暖阁,请天子准你同行。”
  刘瑾反应慢了半拍。
  杨佥宪?
  哪位?
  “前翰林院侍读学士,奉训大夫杨瓒。”
  刘瑾瞪圆双眼,干巴巴的咽着口水,彻底傻了。
  杨瓒,佥都御使,钦差出京。
  十个字,在他脑海里不停回旋。
  为什么是他?
  两次见到杨瓒,两次被抽得生活不能自理。刘瑾已然落下心理阴影,见到姓杨的都要绕路。
  这一回,是在京城没抽够,要到南边继续抽?
  “刘监丞?”
  刘瑾石化,半天没迈出一步。
  张永不满,催促道:“陛下还等着呐,刘监丞快些,莫要拖延。”
  无奈,刘公公只能咽下心酸,抹掉泪水,跟着张永前往东暖阁。
  到了地方,发现谷大用正等在门边。
  见到刘瑾,同样是无声冷笑。
  刘公公的心沉到谷底,进殿打眼一瞅,天子坐在龙椅上,翻看一份奏疏。杨瓒立在御案前,见他进来,面带浅笑,很是和善。
  凉意从足底蹿升,刘公公生生打了个冷颤。
  见朱厚照抬头,不敢耽搁,躬身上前行礼。
  “刘伴伴,杨先生南下,特向朕请旨许你随行,你可愿意?”
  想说不愿意,成吗?
  自然不成。
  刘瑾垂头,苦水往肚子里咽,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奴婢愿意。”
  朱厚照点点头,接着道:“既如此,朕便许你出京。一路之上必要听命行事,如若不然,朕必严惩!”
  “奴婢遵命!”
  刘瑾跪地叩首,眼角余光瞄向杨瓒,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笑得更加和气。
  当下,刘公公额头冒汗,心肝剧颤,动也不敢动。仿佛是被猫按在爪下的老鼠,落在天敌手里,越是挣扎,死得越快。
  待刘瑾起身,朱厚照挥挥手,命他下去。
  宦官出京,天子敕令,关防印信,内府牙牌,一个也不能少。
  刘瑾是司礼监监丞,同是神机营监枪官,需得将诸事交接,安排妥帖,方可成行。
  走出东暖阁,刘公公没急着走,而是顶住谷大用的白眼,坚持留在廊下,等杨瓒出来。
  有些话,必须当面问。即便是死,总也要死个明白。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暖阁门方才开启。
  一身青袍,胸前绣着白鹇补子的杨瓒,走出殿门,看到候在廊下一脸复杂的刘瑾,仅挑了挑眉,未见半分惊讶。
  “咱家恭喜杨佥宪升官!”
  “多谢。”
  杨瓒笑眯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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