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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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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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若想救涿鹿闫家,必要照儿说的做。水不混,如何能引开朝中目光?”
  闫桓陷入了沉默。
  “只要将消息放出,自会有人嗅到腥味,闻风而上。舞弊只是引子,阁老的位置才是金髓。您且看着,必有朝官咬饵。”
  见闫桓不似先时反对,闫璟更加把力,道:“风一起,父亲大可丢开手,或趁乱上一封请罪的奏折。对比朝中争权,区区乡野小民行贿又算得了什么?”
  闫璟也知道,无凭无据根本扳不动谢丕,遑论谢迁。
  消息放出,估计连个浪花都激不起来。
  但朝中如胡贡士一般的搅屎棍并不少,多以弹劾上官为荣。能抓住阁老的把柄,纵然是捕风捉影也不会放过。
  哪怕就此丢官,也有“清名”在身。
  一则流言不足采信,自会网罗更多,有真有假,容不得天子不重视。
  当年的户部给事中同样没有实据,“据闻”而已,同样拉了礼部右侍郎下马,顺便毁了一府“解元”。
  若是能拉谢迁下马,阁老的位置必要另择他人。
  权位之前,无人可免。
  马文升,韩文,杨廷和,杨一清,便是将要致仕的张元祯,恐怕都会争上一争。到时,谁还会注意涿鹿县之事?
  朝廷追究,大可推出两个家人代罪,再交罚银,闫家必不会伤筋动骨。父亲能少沾干系,又可保住本家,可谓一举两得。
  事后,纵然谢迁能全身而退,谢丕被泼上的污水也洗不掉。
  他会怨谁?
  究其源头,不过“进士及第”四个字。
  “你且让我想想。”
  “儿先告退。”
  闫桓独坐沉思,闫璟起身离开书房,站在廊下,好心情的拨了拨新发嫩芽的梅枝,锦衣乌发,桃花盈眸,道不出的风流潇洒。
  
  第十四章 恨意滔天
  
  复试只排名不放榜。
  贡士在谨身殿应试,阅卷择选自是在宫内。
  值房内排开数张大案,小黄门和内卫守在门口,天子钦命的阅卷官分桌而坐,互不交谈。贡士的策论由侍读侍讲解封,分于诸人。
  每份考卷都需经多人评鉴,上等画圈,下等批叉,中等偏上为三角,偏下为对号。
  阅卷官喜好不同,却都为经义大家,满腹经纶。阅卷过程中虽有分歧,择出佳文却是轻而易举。
  为难的是,头三名该选谁。
  内阁早放出风声,因此次考题特殊,关乎朝廷政令,优秀者将呈天子御览。
  策论送上,必将给天子留下深刻印象。待到殿试时,纵然进不了三鼎甲,做不了二甲传胪,名次也绝对不会差。入六部观政,更会得上官青眼。
  如此一来,阅卷官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重压之下,诸人均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有丝毫马虎。宁可严格些,斟字酌句,也不敢放任疏漏。
  评鉴完毕,阅卷官起身,将得上等最多的试卷送到两名主考面前。随后又选出稍差一等,但切中要害,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文章,一并等两人复阅。
  “只有这些?”
  “马冢宰,莫要为难我等。”一名阅卷官苦笑道,“此次试题关乎朝政,我等万分精心,不敢有半点宽纵。”
  平庸者不取,偏激者不取,自作聪明、哗众取宠者更不能取。
  今科贡士中,不下三人是解元出身,且有顾九如、董王已、崔铣等文章极佳者,实难择出谁为凤首,只能交由两名主考定夺。
  然有文章不落窠臼、文不加点,便有文章词不达意、不堪卒读。
  比起佳文,嚼之无味的策论却是极好选出。
  “通篇阿谀之言,空洞乏味,没有半分可取之处。”
  “博士买驴,通篇废话,可笑至极。”
  阅卷官皱着眉,取出两份策论,正是言之无物的“典型”。
  字写得尚可,文章看似花团锦簇,内容却经不起半点推敲。几名阅卷官都画了大叉,意见出奇的一致。其中一人更是从卷首划到卷尾,通篇横贯两道红色粗痕,足见厌恶之情。
  “这等胸无沟壑之人,岂能金榜高中。”
  杨瓒的策论四平八稳,然引经据典,仍算言之有物,被阅卷官评为中上。两份满纸“荒唐言”的策论,直被视为不可一观之物,评选完毕既被弃在一旁。
  “庸碌之辈,为官也无建树,理当黜落!”
  实事求是的讲,这两名贡士并非没有实才,否则也不会春闱中榜。只是运气太差,没能领会考题的深意,以为多说好话就能安全过关,待殿试面君再一鸣惊人,大放光彩。
  可惜的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卷子到了阅卷官手里,齐齐被画了大叉。经马文升、韩文过目,殿试的门差点关闭。
  “着人去贡院传话,收了这两人的腰牌,后日的殿试名单,划去他二人。”
  “马冢宰,这恐有些不妥。”
  “让这等蠢笨不堪之徒面君才是不妥!”
  “可……”
  侍讲还想再劝,马文升却不再理他。
  韩文做了回好人,道:“这两份策论实是不堪入目,不足取。”
  “下官也知。然此事干系不小,”侍讲小心道,“贡院那里可能缓一缓?”
  取走贡士腰牌,打落殿试名额,实在不是件小事。舞弊倒罢,实情却非如此。主考官和阅卷官不以为意,两名翰林却不敢担这份干系。
  韩文皱了皱眉,好人做到底,同马文升商量几句,后者终于松口:“也罢,暂且不收他们的腰牌。”
  纵使许其面君,有这两份策论在,天子也会不喜。殿试后必打入三甲,排在最后。
  侍讲擦擦汗,总算松了口气。
  韩文似想起什么,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尔等阅卷时,可留心有保安州贡士的策论?”
  保安州?
  几名阅卷官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韩尚书祖籍洪洞,和保安州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就算要“照顾”同乡,也该是山西贡士才对。
  “保安州……倒是有一份。”
  两名阅卷官忙回身翻找,没过片刻,便将杨瓒的卷子找了出来。
  之所以这般容易,和杨瓒勤练台阁体不无关系。
  接过试卷,韩文笑了笑,问道:“这份策论是中上?”
  “回司徒,此篇策论行文拙朴,初读不会令人眼前一亮,细品之下,实是持之有故,言之有物。不为上上等,也可为中上。”
  韩文没说话,直接将卷子递给马文升。果然,看到规整熟悉的台阁体,马尚书崩不住乐了。
  几名阅卷官满头雾水,更是不解。
  “尔等可知,做出这篇策论的贡士年约几何?”
  猜年龄?
  “观其行文,应已是而立之年。”
  “再猜。”
  “不惑之年?”
  总不可能是半百耳顺吧?
  春闱贡士也没这么大年龄的。
  “不及弱冠。”
  什么?!
  风过烛火,焰心跳动,室内一片寂静。
  八名阅卷官瞠目结舌,皆风中凌乱,步调很是统一。
  见状,韩文也笑了。
  “今上求贤若渴,这样的良才美玉,自不好在我等这里埋没。”
  话一出口,众人便知晓韩尚书的打算。
  心下思量一番,都没提出异议。
  年不及弱冠便有这份沉稳,早生几十年,当可同杨大学士分庭抗礼。
  既然两位尚书达成一致,都有举荐此人的意思,他们又何必讨人嫌?
  再者言,复试策论呈送天子御览,本就是特例,多一份少一份实无大碍。谁又能鸡蛋里挑骨头,非要辩出个五四三二一来。
  “如此良才,自当举荐。”
  几人颔首,笑容里都带着意会。
  马文升和韩文也不避人,大方将几份策论收起,唤来一名小黄门,将诸事安置妥当,当夜便歇在值房。
  次日,弘治帝难得上了早朝。
  朝议之后,三名阁老和六部尚书齐聚奉天殿西暖阁,和天子一同观览呈上的几篇策论。
  谢丕和顾九如的最为出彩,第三个被天子夸赞的却不是董王已,而是闫璟。其后,崔铣等人的策论均被一一评鉴,言辞深刻者多得赞誉。
  翻到杨瓒的文章,弘治帝微微皱眉。
  不是说不好,而是比起之前几篇,的确有些差距。
  “马爱卿。”
  “臣在。”
  弘治帝拿起杨瓒的文章,明显在问,这篇策论是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此文乃春闱第五十九名,保安州明经杨瓒所做。”
  “哦。”
  弘治帝点点头,继续向下看,眉头仍是未松。
  行文平稳,有些观点不错,字也不错,可左看右看,实在没有哪里出奇。
  “此篇策论……”
  看到末尾,弘治帝当真不知道该如何评鉴。
  论理,文章写得不错,算是中上。但比起之前几人,实是差了一个段数。就好像白面包子和黑面馒头的对比,都能吃,味道却着实不一样。
  面对弘治帝的疑问和同僚的目光,马文升极是淡定。旁人不晓得弘治帝的心思,历经四朝的官场老油条却是一清二楚。
  太子性格跳脱,玩心太重,跟在身边的人难以规劝,詹事府也没有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即便有,也不为太子所喜。
  当下要紧之事,是择选一个稳重之人陪伴太子,或讲经义,或侍读文华殿。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像给骏马套上笼头,加以管束。
  人不能从朝中选。
  只要入了朝堂,各方的关系就撕扯不开。这样的人陪在太子身边,未必是好事。
  原本,马文升以为会是谢丕。然观天子之意,可能性着实不大。
  在谨身殿中见到杨瓒,马文升便是心头一动。复试后和韩文商量,才有了阅卷房中的一幕。
  “陛下,此子不及弱冠,年方十七。”
  一句话出,弘治帝的神情顿生变化,微微倾身,问道:“十七?”
  “回陛下,正是。”
  看着天子面色渐红,马尚书笑眯眯的回道,心中大定。
  揣测上意不是不可,只是分人。
  愚钝的,多会被打上大不敬的烙印,送到诏狱里去免费吃住。
  精明的,如马尚书这般,绝对是无浪行船,无需多费力,便可直达目的,更可得天子好感。
  “好,好!”
  顾不得掩饰情绪,弘治帝笑道:“年少英才,当取!”
  暖阁中的都是人精,历经宦海沉浮,资历最小的也为官二十多年。见到弘治帝的态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有谢丕等在,此子未必会入一甲,然二甲出身,得授官职,甚至越过一甲三人,也不是不可能。
  立在朝廷,学问重要,人际关系同样重要。但最牢靠的关系网,也比不上天子的赏识。
  今上对此子青眼有加,太子纯孝,自然也会另眼相看。
  思及此,众人都是微微凝眸,看向马文升和韩文,不禁暗中磨牙,这两只老狐狸!
  西暖阁内之事,自不会轻易外传。今科贡士均不晓得,未经殿试,已有人要鱼跃龙门。
  福来楼中,送走快脚,杨瓒令书童关上房门,脸色铁青的坐在桌旁,始终没出一言。
  杨土眼圈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有心叫一声“四郎”,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许久,杨瓒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按着额角,双眸黑沉。
  怪道诗圣言: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
  “四郎,闫家欺人太甚!”
  杨瓒没有应声,起身铺开纸笔,挥毫写下一个字: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此时此刻,他必须忍!
  按上胸口,难言是杨小举人遗存的愤恨,还是源于自身。既已承续对方的身份,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是恩是仇,他都必须承担。
  这是责任,理应承担的责任。
  深仇至此,容不得有半点退缩。
  后退一步,不会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拨开云雾,疏离感不再。亦不再如雾里看花,旁观他人的人生。
  自此刻起,他再不是后世里奔波忙碌,每日行走在钢铁丛林中的白领,而是活在大明,身负血海深仇和一族期望的今科贡士!
  闭上双眼,耳边仍流淌着快脚的话。
  “十多条人命,全族皆孝……不是小的有意隐瞒,只是杨翁再三叮咛,且不可让杨老爷忧心……”
  放下笔,看着墨迹的流淌,似能看到杨家人洒在荒土的血。
  手指用力,竹制笔杆竟生生折断。
  月光透过窗缝,静静洒落纸上。
  银辉映在杨瓒眼中,不见舒朗光华,唯有怒火不平,恨意滔天。
  
  第十五章 流言
  
  殿试前一日,杨瓒无心读书,也无心钻研策论。谢绝李淳程文三人的邀请,将自己关在房中,一遍一遍的默写诗词,写好即让书童拿去烧掉。
  火盆中的火焰渐高,杨瓒的情绪也渐趋稳定。
  静心。
  事到如今,殿试是他也是杨氏全族唯一的希望。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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