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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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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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只是杨瓒,接着,谢丕顾晣臣讲习时,也常见韩尚书出现。
  三人凑到一处,生出同样疑问,户部闲成这样?
  不然的话,一部尚书,又不是翰林院学士,三天两头闲坐弘文馆,算怎么回事。
  事实上,谢丕顾晣臣只是顺带,韩文的最终“目的”仍是杨瓒。为免打眼,才顺带旁听几次,掩人耳目。
  杨瓒年不及弱冠,官居四品,已成朝中靶子。自己请人帮忙,总不好多添麻烦。
  韩文想得周到,奈何杨瓒心中焦虑,每次到弘文馆,都要深吸气,才能进殿。讲习之时,更是绷紧神经,不敢出半点差错。从头至尾,压根没想过,韩尚书旁听另有目的。
  数日过去,韩文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想成事,必须主动挑明。
  决心既下,韩文往弘文馆跑得更勤。听杨瓒讲到,番商来我朝市货,当收取税银,不由得眼前一亮。
  同李东阳通过气,讲习中途,提出国库艰难之言。
  “各地府库早有虚报截留之弊。积习难改,户部遣官下查,几次三番,始终不见起色。定与限期,仍有胆大截留者。巡视科道上奏,严治其罪,后来者依旧陋习不改。”
  韩尚书吐苦水,胡子揪掉一大把。
  朱厚照哼两声,嘴巴一撇。朕被贪墨银子,就是这滋味!
  猜到韩文背后之意,杨瓒沉思两秒,没有着急出言,直接看向李东阳。
  “下官斗胆,李阁老可知此事?”
  李东阳点头,道:“弊端早存,天顺前尚好。成化年至今,愈发严重。”
  从成化初年到弘治中期,地方税银拖欠达百万。
  弘治十二年前,还没有如此明目张胆。自弘治十三年,先帝身体每况愈下,依靠丹药强撑,终究精力难济,处理政事不比早年。
  朝堂之上,不乏有钻空子的官员,地方胆子更大。
  积欠税银,贪污库粮,屡见不鲜。
  时至今日,弘治十六年的税银仍在拖欠。
  一大堆烂摊子都要韩文收拾。可以想见,韩尚书会愁成什么样。
  听完李东阳和韩文之言,杨瓒笑了笑,没顺着两人的话说,而是转向朱厚照,道:“陛下,时辰差不多,臣可继续讲习?”
  “好。”
  咽下一块带着辣味的米糕,灌下半盏茶水,朱厚照坐正,背对两位朝中大佬,对着杨瓒眨眼。
  杨先生,朕表现如何?
  很好!
  杨瓒颔首,可继续努力。
  先生放心!
  交换过眼神,杨瓒继续开讲。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压根不给韩文插言的机会。
  开玩笑,他不给别人挖坑,算良心发现。
  掉进天子挖的深坑,实属无法。旁人给他挖坑,想忽悠他纵身一跃,简直异想天开。阁老不行,六部尚书一样不行。
  论起牺牲奉献,尚轮不到他。将六部贪墨的金银拿出三分之一,撑到明年这个时候,完全不成问题。
  默念两声“避祸为上”,杨瓒坚决不心软。
  杨瓒打定主意,非万不得已,绝不松口。
  韩尚书苦说无果,无奈叹气。李东阳抚过长须,神情依旧淡然。
  当日讲习之后,韩尚书匆匆告辞,李阁老也没多留。
  朱厚照留杨瓒用膳,在东暖阁内,一边咔嚓咔嚓咬着苹果,一边同杨瓒讨论朝廷缺银之事。
  “杨先生当真无法?”
  弘文馆中压下不说,不代表被抛到脑后。
  即便时常犯熊,看一群老帅哥不太顺眼,关系到国计民生,朱厚照依旧上心。
  “回陛下,关于此事,臣有粗陋浅见,但朝中必不会答应。”
  “哦?”
  咔嚓咔嚓,又是两口。朱厚照鼓起腮帮子,取过布巾擦手。
  “杨先生不妨细说。”
  “回陛下,臣以为,税银难以入库,无外乎几点,一为天灾人祸,亩产减少,乃至颗粒无收,自无粮食可以交税。”
  朱厚照点头。
  “二为地方贪污,府库截留,欺上瞒下,以糟朽充新粮,以麦壳代谷米。积年累月,库存减少,拖欠更无法偿还。”
  朱厚照又拿起一个苹果,脸上闪过怒气,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三则是监督不利。”
  “监督?”
  “正是。”杨瓒点头,道,“地方朝中,利益关系牵扯不断。科道御史秉公持正,其结果,未必如预料一般。况且,处置旧贪,新官上任,难言一定清廉。”
  “这样,”朱厚照皱眉,“岂不是没了办法?”
  “陛下,臣以为,彻查府库究治贪官,科道官不够,需增派人手。掌事之人,最好同朝中文武没有利益关系。”
  恩?
  苹果咬在嘴里,朱厚照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杨先生之意,可是说厂卫?”
  “然,也不然。”
  杨瓒先点头,后摇头。见朱厚照面露不解,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解释一番。
  “陛下,正因如此,臣方才言,恐难为朝廷采纳。”
  朱厚照没出声音,继续咬苹果。
  许久之后,方道:“想不出办法,不采纳也得采纳。”
  杨瓒垂首,没有接话。
  “国库一直空着,军饷灾银可自内库出。朝廷俸禄,年节赏赐,内库不出一个铜板,看他们怎么办!”
  杨瓒想说,明朝公务员的薪水,对比下边的孝敬,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涉及到圣祖高皇帝,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轻诉于口。
  牙疼半晌,只能拱手:“陛下圣明。”
  “杨先生以为,这事交给谁办比较妥当?”
  “臣以为,司礼监刘少丞能力非凡,嫉恶如仇,冷面寒铁,可担重任。”
  话说完,杨瓒低头呲了呲牙。无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牙酸。
  能力非凡,的确。
  嫉恶如仇,或许。
  冷面寒铁……就其对贪官污吏的态度,尚可一用。廉洁之说,实有待商榷。
  “刘伴伴?”
  “正是。”
  杨瓒推荐刘瑾,谷大用和张永都没有意见。
  宦官不怕得罪人,但得罪的太多,也是闹心。杨佥宪所言之事,做好了,得罪人。做不好,一样得罪人。
  无论成功与否,都会被朝廷地方官员抽鞋底打小人。
  在天子跟前露脸?
  让他暂且得意,又有何妨。
  丢开苹果核,朱厚照考虑两秒,点头道:“好,就他了。”
  司礼监中,刘瑾吊着胳膊忙进忙出,带伤上岗,片刻不停。
  正清点火药十作送上的簿册,忽有小黄门寻来,言乾清宫来人,宣刘瑾御前伺候。
  刘公公很激动。
  不枉南下拼了老命,陛下总算是想起了他!
  “咱家这就去。”刘瑾兴冲冲要走,刚跨过门槛,忽然顿住,“这些册子?”
  “刘公公放心,韦公公调到司礼监,正好今日当值。”
  韦公公?
  “可是内官监的韦敏?”
  “回公公,正是。”
  刘瑾不解,韦敏拜陈宽做师傅,怎么调来司礼监?
  心下琢磨,不得其解。干脆放到一边,先往乾清宫要紧。
  一路小跑,抵达暖阁外。
  站在门前,刘瑾喘匀气,擦擦额头,确认没有不妥,才躬身进殿。
  宦官被召,无需出声通禀。更不像文臣武将,要跪地行礼。
  静悄悄走进殿堂,见天子正同杨瓒议事,刘瑾站到谷大用身边,袖着手,半声没出。
  谷大用斜眼,鼻子哼气。
  刘瑾转头,眼不见为净。
  少顷,忽见高朱厚拍桌,高声道:“妙!正该如此!”
  “陛下,此事暂不能声张。”
  “杨先生放心。”
  兴奋的搓搓手,卷起铺在案上的海图,朱厚照笑道:“朕就知道,杨先生一定有办法。”
  “陛下过奖,臣不敢当。”
  “当得。”朱厚照站起身,刚一伸手,张永便知端的。立即送上果盘,给天子磨牙。
  皇后口味大变,甚喜同天子分享。
  不想吃辣味米糕,酸味面条,甜味肉包,朱厚照只得忍痛,少用点心,全部以水果代替。
  为此,尚膳监紧张不少时日。
  几个大师傅很是惶恐,生怕是手艺退步,不得天子喜欢。到头来,是丘聚看不过去,提点两句,方才平息众人惊慌。
  不用糕点,没关系。
  大师傅们开脑筋,在果盘上精益求精。进上的苹果梨子蜜瓜,搭配蜂蜜糖霜,摆出各种造型。非是需要保持口感,苹果都会雕成牡丹两只雪白的瓷碗,边缘呈荷叶状。
  蜜瓜切成拇指大小,五六块盛放在一起,边缘点缀一圈蜂蜜,打成螺状的奶油,很是精巧。
  朱厚照取过一碗,道:“杨先生也用。这是亦力巴里送来的贡品,朕用过,很是不错。”
  “谢陛下。”
  杨瓒不喜甜,避开蜂蜜,只用蜜瓜。
  一口下去,咔嚓作响,像是在咬黄瓜。
  终于明白,为何要加蜂蜜奶油。
  对嗜甜的天子而言,不加些甜味,压根吃不下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奶油的味道竟然不错。香滑绵软,并不太甜。三两口吃下去,竟有些意犹未尽。
  蜜瓜用完,朱厚照终于想起刘瑾。
  “刘伴伴,且上前来。”
  “奴婢遵命。”
  刘瑾三步化作两步,走到御案前,躬身听命。
  “朕有一事,交你去做。”
  朱厚照不习惯拐弯抹角,三言两语,就将事情道明。
  天子吩咐,即是圣恩。
  起初,刘瑾喜滋滋,满脸笑容。中途察觉不对劲,笑容微僵。听到最后,整个人都僵住,声音卡在喉咙里,险些喷泪。
  “陛下,奴婢……”
  “恩?”
  “奴婢遵命。”
  刘公公跪地,心头似有一万匹神兽碾压而过。
  复立西厂,他任厂公?
  监督百官,严查地方府库贪污?
  不只查贪官,新官上任也要严查?
  凡有问题,一律摘掉官帽?
  领命走出乾清宫,刘瑾双眼含泪,差点抱柱狠撞。
  撞晕过去,总比面对残酷现实强上百倍。
  西厂是成化年增设,第一任厂公是汪直,权利地位超过东厂。设立期间,不只严查朝中官员,百姓也成为监督对象。
  名声简直糟糕到一定地步。
  别说文武百官,连东厂锦衣卫都恨得咬牙切齿。
  后因群臣上疏,仅存不到半年,就被撤销。如今重立,朝中的发对声浪会有多大,自己会被多少人扎草人,不用想都知道。
  听陛下的意思,是杨御史举荐。
  刘瑾更想撞柱。
  南下之时被坑,回到京城依旧被坑,这还有没有天理?
  退一万步,天子跟前不是咱家一个,张永、谷大用、丘聚、高凤翔,坑哪个不成?再不济,还有陈宽韦敏,王岳戴义。
  为何偏要盯准咱家!
  心酸,心寒,心痛。
  老天若是开眼,为何不降下一道天雷,劈死姓杨的,免得四处祸害!
  愤懑至极,刘瑾揣着袖子,脚步都重上五分。
  再不甘愿,圣命无法违背。
  天子下令复设西厂,自己这个新任厂公,总要和东厂提督打声招呼。
  办事的地方可选在旧址,人员调配需得王岳戴义点头。颗领班和番子安排妥当,还要到北镇抚司和牟斌打交道。人数不足,南镇抚司都得走一趟。
  咱家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不能在沉默中爆发,只能在沉默中变态。
  踩在砖石路上,刘瑾握拳,满心愤懑化作斗志。
  咱家命苦,旁人也别想得好!
  让你们伸爪子,让你们贪!
  落在咱家手里,不抽筋也要扒皮!想告状,去找姓杨的。不是他,咱家也不会被赶鸭子上架。
  冤有头债有主,咱家憋气,这起子贪官,有一个算一个,都给咱家洗净脖子,等着挨宰!
  丘聚刚从尚膳监折返,不知暖阁内诸事。同刘瑾擦身而过,正要打招呼,后者却眼也不眨,气哼哼快步走远。
  呦呵!
  咱家一个大活人,全当没看见?
  丘公公眯眼,好你个刘瑾,给咱家记着!
  十个公公八个心眼小。
  绝非虚言。
  正德元年,十一月丁未,内廷复设西厂。刘瑾升司礼监秉笔太监,任西厂提督。
  办事中官从司礼监和内官监调任,番役自奋武营等挑选。
  因北镇抚司实在派不出人手,西厂领班只能向南镇抚司借调。
  调人时,不可避免,要同赵榆打交道。
  几个来回,刘公公赫然发现,这姓赵的和姓杨的完全是一路货色。心机之深,心肠之狠,手段之毒辣,坑人不眨眼,非寻常人可比。
  对照之下,牟指挥使堪称宅心仁厚,厚道得不能再厚道,简直是厂卫中的大好人。
  刘公公擦掉冷汗,暗自发誓,从此以后,见到姓杨的和姓赵的,必须绕路!
  历史上,本该出任西厂厂公的谷大用,被调入东厂,在戴义手下办事。观王岳和戴义之意,十有八九,欲将其培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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