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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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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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淳程文等羡慕之余,同样感到高兴,隐隐有几分激动。
  杨瓒得天子青睐,扶摇直上指日可待。不吝自夸一下,自己能同杨瓒交好,实是高瞻远瞩,有先见之明。
  先时得意的胡贡士,此刻已呆若木鸡,魂飞天外。想起宫门前对杨瓒的挑衅,豆大汗珠滚落,面色惨白如纸。
  被天子赏识,另眼相待,仍不见杨瓒洋洋自得,忘乎所以。谢恩后退回座位,仍是背脊挺直,安坐如初。
  在他之后,天子又宣了顾九如、董王已、崔铣、闫璟等人。
  前几人表现尚佳,即便不如谢丕出彩,亦是娓娓而谈,均得天子阁臣肯定。
  唯有闫璟,连经谢丕、杨瓒“打击”,已心存忐忑。虽力持镇定,未曾失态,仍比顾、崔等人的表现差了许多。
  见他如此,弘治帝微微皱眉,略显失望。
  宁瑾知机,当下明了,先时被天子看好的几人中,这名闫贡士怕要不妙。
  八人之后,天子再未宣召。
  余下明经多有些失望,刘健等人却松了口气。
  若天子继续任性,哪怕冒犯龙颜,他们也不能不吭气。
  酉时中,日暮西斜,三百明经皆已成文。
  读卷官请示过天子,受卷官和掌卷官自殿前开始收卷。除被天子收走的八份,二百九十五份策论收齐,皆交由弥封官封存。
  中官撤去桌椅,众明经起身跪拜天子,由小黄门牵引退出大殿。
  夜色渐浓,宫室陆续掌灯。
  提灯的中官行在两侧,火光照牵出一道长龙,映着红墙绿瓦,脊上坐兽,别有一番沉厚底蕴。
  比起来时,众人心境皆已不同。
  多年寒窗苦读,日夜不辍,现今终有所成。当可慰藉先祖,无愧父母族人期盼,荣耀乡里。
  最为人羡慕者,仍是谢丕同杨瓒。
  前者得天子正名,一甲已定,区别只在状元榜眼探花。后者得天子赐字,哪怕仍在二甲,入朝之后也可顺风顺水,青云直上,非他人可比。
  行在宫内,自不好多说。但不少人已打定主意,出宫之后必要设宴相请,不能如王忠李淳等与之莫逆,也要混个脸熟。
  拜座师,意味着在朝中站队,或多或少都有风险。和杨瓒攀交,则是向天子靠拢,非但没有风险,反而大有裨益。
  行经奉天门,城门卫已换岗。
  杨瓒留心瞅了瞅,没见到锦衣千户,微有些失望。
  摇了摇头,当下告辞众人,同李淳程文三人结伴,向客栈行去。
  夜风拂面,星月披肩。
  行经处,不闻人声,唯有灯火阑珊。
  
  第十九章 拿人
  
  殿试之后,京城内的流言不再甚嚣尘土,而是渐渐平息。
  奉天子之命,为免打草惊蛇,锦衣卫暗中在城中寻访。正要寻到源头,线索忽然中断,连最初妄言的几名举子都消失无踪。
  得校尉回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当即震怒。
  几个大活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
  “继续查!”
  “掘地三尺,也必须把人找出来!”
  牟斌一声令下,北镇抚司的千户齐出,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城北,却再次失去线索。
  天子还等着消息,东厂在一边看着。
  再查不出来,是要让那群宦官看笑话?!
  坐在北镇抚司大堂中,牟斌面沉似水。同知、佥事、千户、百户站了一地,均是大气不敢出。
  “说话,都哑巴了?!”
  “指挥,此事……”一名佥事壮着胆子开口,想争辩几句。不是大家伙不用心,实在是事情蹊跷。被牟斌一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
  佥事额头冒汗,正不知如何是好。门外忽有校尉来报,已查到几人踪迹。
  众人顿时都松了口气。
  “禀指挥使,共有四人,均在城西医馆。”
  “医馆?”
  众人面面相觑,校尉力士都快把城中翻遍了,秦楼楚馆都没放过,偏偏没想过医馆!
  非是锦衣卫做事不动脑筋。
  想想看,谁会没事跑到医馆里呆着?
  “可是医馆之人故意藏匿?”
  “回指挥,此事尚未查明。然四人均身染重病,已性命垂危。”
  “什么?”
  “怎么回事?”
  牟斌猛地站起,视线扫过众人,沉声道:“顾卿,马元。”
  “属下在!”
  “带人去医馆,就算抬,也把他们给我抬到北镇抚司来!”
  “是!”
  两人领命,点十余校尉力士,驰马赶往医馆。
  余下之人各自散去,一边念着指挥使脾气见长,一边交换着眼色。
  “天子金口玉言,亲自为谢贡士正名,这暗地里冒坏水的,不管是谁,都得……”
  一名百户单手在颈项上比划两下,同行几人纷纷点头,表情中都带上了狠色。
  等那几个龟儿子进了北镇抚司,管他秀才举人,都要松快松快!
  自太宗时起,因纪纲犯事,锦衣卫便一直被东厂压着。今上仁厚,忌惮早年之事,厂卫更被压制,刑房里的灰都积了厚厚一层。
  早前关在诏狱里的犯官,只要不是罪不容诛,便是关到你发疯,也不动你一指头。
  遇到李梦阳这类,更是客客气气请进“上等”牢房。遇到节假日,牟指挥使更会亲自探监,和李侍郎举杯对饮,邀月谈心。
  殿试之前,京城传出流言,涉及春闱贡士,影射内阁大学士,天子震怒,令锦衣卫详查。
  牟斌不敢怠慢,办事的人更像是打了鸡血,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能用竹棍支起眼睛,全用来找人。
  北疆的事情,有外出的缇骑,各地的镇抚使,轮不到自己。京城里这档子事,可是难得的表现机会!
  不表现立功,如何升官,如何领赏?
  天子亲军也要过日子!
  于是乎,指挥使当众发话,校尉力士如猛虎出笼,无需刑科驾帖,稍有蛛丝马迹,便穷追猛打。一旦握住实据,当即押到北镇抚司。
  “天子震怒,阁老在背后推动,甭管是谁,有什么背景,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
  “谢阁老?”
  流言直指谢丕,谢迁怎么做,都是师出有名。
  “不是。”透出消息的千户摇摇头,神秘道,“是李阁老。”
  “嘶——”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李阁老?
  “别不信!”
  千户手按刀柄,刻意压低声音,道:“你们以为科场舞弊是小事?是没经历过早年!要我说,这个往谢贡士身上泼脏水的,纯属自己找死。自己死了不要紧,怕还要祸及家人。”
  “有那么严重?”
  “那些朝官怎么说来着?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千户顿了顿,“内阁首辅是刘大学士,尚不及李大学士之谋,你们以为,李大学士出面,这事能善了?”
  几名百户互相看看,接连咽着口水,都有些头皮发麻。
  刘大学士脾气火爆,李大学士轻易不怒。同为阁老,偏偏是后者,让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万分忌惮。
  一物降一物,当真不能从常理解释。
  半个时辰不到,四个重病之人就被抬到北镇抚司。
  牟斌亲自察看,眉间皱得能夹死苍蝇。
  “让吕经历过来,拿本官的帖子,到太医院请王医官。”
  “是!”
  校尉领命退下,牟斌站在堂上,虎目微眯。
  殿试前尚且生龙活虎,偏巧锦衣卫寻人时就病了,还病得快要死了?
  经历过成化弘治两朝,见识过万妃时厂卫的手段,牟斌似想起什么,表情愈发阴沉。
  王医官被请到北镇抚司,见到并排躺在地上的几人,二话不说,放下药箱,逐一诊脉。
  北镇抚司的人上门,果真没好事!
  若非是吕经历来请人,还以为自己犯了事,要到诏狱里走一遭。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王医官收起手,取出一瓶丸药,直接交给校尉,道:“温水调兑服用。”
  人事不省,服不下去?
  直接灌!
  堂堂锦衣卫,还要他来教?
  王医官只管救人,这四人是什么来历,是犯事还是蒙冤,半句不问。
  身处北镇抚司,旁边站着一群锦衣卫,聪明人都该少看少问。必要时,嘴巴都要留在太医院。
  收起药箱,王医官起身要走。
  牟斌开口道:“王医官且慢。”
  “指挥使何事?”
  “以足下之见,这四人可是真病?”
  都快病死了,还能有假?
  诧异一闪而过,王医官道:“这四人确是重病,以在下诊断,应是染了风寒,又误了诊治,今已病入骨髓。稍晚半日,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是病,不是毒?”
  牟斌问得直接,王医官摇头。
  “不是。”
  毒药不是仙药,以王医官的经验,不会诊不出来。
  既被否定,牟斌便不再多问。遣人送走王医官,暂将四人囚押在镇抚司内,待其醒来问话。
  病成这个样子,再关入牢房,不用一个时辰,直接可以收尸。
  当日,北镇抚司上下又是彻夜未眠。
  隔日,牟斌午后入宫觐见。
  未几,乾清宫暖阁内便传出几声脆响,竟是天子摔碎了茶盏。
  “事出御史府?”
  “禀陛下,臣遍寻线索,捉拿妄言之人,确已查证属实。”
  怪只怪传话的仆人行迹不密,被锦衣校尉抓住尾巴,一路摸到闫桓附上。
  “一个佥都御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弘治帝连咳数声,脸色涨红。
  宁瑾捧上温水,也被一把推开。
  “继续查!”
  弘治帝疑心更深,越是抓不到实据,便越是认定,必是哪个藩王在背后捣鬼,闫桓不过是一个棋子,摆在台面上,随时可以丢弃。
  阴差阳错之下,闫桓已被打上“藩王同党”的烙印。
  “是!”
  发出火气,弘治帝终于接过茶盏,润了润喉咙,勉强压下咳嗽,继续道:“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
  “陛下,流言之事,李阁老亦是不满。”
  “朕知道。”弘治帝点头,“朕自会同李阁老说,你专心办事便是。”
  “遵旨!”
  牟斌领命,退出乾清宫。
  弘治帝再支撑不住,斜倒在椅上。
  “陛下!”
  “无事。”
  宁瑾惊呼,却被弘治帝抓住胳膊。
  “朕无事,莫要声张,取丹药来。”
  “陛下,奴婢去唤太医……”
  “宁老伴,朕的身子,朕知道。”弘治帝强撑着坐起,手背暴起青筋,却是用不上半分力气。
  “陛下!”
  “去吧。”弘治帝苦笑,“能多撑一日便是一日。”
  “是。”
  宁瑾背过身抹抹眼角,亲自取来新炼好的丹药。
  火红的药丸,各个有指甲盖大小,闻着辛辣刺鼻,却是弘治帝现下唯一的希望。
  服下一枚丹药,弘治帝被宁瑾扶到榻上,闭上双眼,疲累苍老之色难掩,恍如半百老人。
  “宁老伴。”
  “奴婢在。”
  “宫里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已有了眉目,戴义和陈宽今日便拿人。”
  “恩。”弘治帝愈显疲惫,声音变得低哑,“若是太子身边的人,不要瞒着,让太子知道。”
  “陛下?”
  “朕撑不了多久。”
  这几个宦官就当是给太子提个醒,日后遇外戚犯罪,不可循私心轻纵,必要严惩。
  他已是病入膏肓,能否撑过今年,都未可知。
  张氏外戚跋扈已久,弘治帝不是不知道,却一直顾念着皇后,重举轻放。可再和皇后夫妻情深,也重不过江山社稷。
  现如今,他倒是盼着张氏兄弟犯错,拼着不要仁慈之名,也能为太子铺平前路。
  只可惜,世事难料,时不待人。
  枉为真龙天子,老天不许,又能为之奈何。
  “子弱母壮啊……”
  弘治帝低暔着,渐渐睡了过去。
  宁瑾伺候在侧,已是脸色发白,汗湿脊背。
  时至掌灯,阅卷房内,八名读卷官仍在审阅殿试策论。
  同复试相类,每份策论都要经八人翻阅,鉴分上等、中上、中下以及下等。得上等最多者,将交由三位阁老亲阅,摘选十份最佳者呈送天子。
  不出意外,三鼎甲及二甲传胪均将在十人中钦点。
  然以上定规,于当下却是行不通。
  殿试之时,天子亲选八份策论,更当殿问话,逐一奏对。观其意,一甲三人已定,二甲五名怕都占了。只留下两三个名额给臣下推举,不只审阅策论的八人,三名阁老都很头疼。
  该庆幸天子只选了八个,没有十个全占?
  庆幸个XX啊!
  “以三位相公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刘健皱眉,谢迁亦然。
  李东阳思索片刻,道:“既有定规,自当依其行事。”
  “李相公的意思是?”
  “择选十份最优者,呈送天子。”
  照章办事,总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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