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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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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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人声,数名澜衫举子入内,为首者四顾张望,奇道:“这是怎么了?”
  待了解前因后果,当即皱眉,看向王炳等的目光很是不善。正要出言,忽听身边人道:“这几位仁兄应是酒醉,口出无状,当不得真。”
  说话的举子一身玉色儒衫,腰束锦带,气质超然。再看相貌,端得鬓若刀裁,面如敷粉。虽眼带桃花,偏生一双浓眉,减淡风流文弱之相,增添几许英气。
  此人出现,闫大郎当即双眼发亮,看得杨瓒心头一跳。
  那人却未理会闫大郎,而是笑对杨瓒拱手,道:“古有甘罗十二为相,唐宋豪杰,年少成名者不知凡几。本朝亦有不及弱冠,年少登科,金榜题名的贤德。同榜有此英才,吾等该与之共荣。”
  声音亲和,语态轻缓。
  话声未落,客栈中的气氛已为止一变。
  程文王忠等消去几分怒意,与来着互通籍贯姓名。知其父为都察院左佥都御使闫桓,神情微凝,态度未变得热络,反有几分疏远。
  闫桓同杨廷和不和,几番弹劾,大有水火不容之势。杨大学士为今科考官,除了已经站队的官宦监生,疯了才会同闫璟莫逆相交。
  闫璟不以为意,仍是谈笑自若。
  “杨贤弟年少英才,我甚是佩服。满朝之上,唯有杨大学士堪与并提。然诗词亦非小道,朝中李公多有推崇,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贤弟以为如何?”
  杨瓒眉头皱得更紧。
  他先时就觉得不对,这人明着是为他说话,实际却在挖坑给他跳,更是一挖一排,一个比一个深。
  李公是谁,暂且不论。单拿他与杨廷和作比,是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小小的贡士,不将满朝文武看在眼中,自比杨大学士,简直轻狂无谓!
  若不反驳,便坐实了这个名头。若张口反驳,却是不分黑白,恶待出言相帮之人。
  当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闫璟笑对杨瓒,眸光流转,光华无限。
  涿鹿闫家的事,他本不想管,奈何闫大郎蠢笨不堪,自作聪明,差点得罪满榜贡士。
  堂上本就与杨大学士不和,这厢消息传出,必被添油加醋,扯上朝堂。届时,纵非堂上指使,凭“闫”之一姓,便脱不开干系。
  闻闫大郎落榜,父亲尚觉遗憾,在书房叹息。闫璟却是庆幸。这样的人入了官场,非但不能成为助力,反会拖后腿,还是离开考场,安心做个富家翁的好。
  只这杨瓒,看似木讷,话语不多,然目光清明,性情实有些摸不透。
  闫璟看着杨瓒,等着看他如何应对。
  杨瓒忽而苦笑,摆出一副尴尬神情,道:“敢叫闫兄笑话,在下才疏学浅,不擅诗词之道,不敢妄出评论。”
  “贤弟过谦了。”
  “非是过谦。”杨瓒端正面孔,摆出一副书生意气,道,“吾实非机智之人,只得蒙师赠言‘文以拙进’,牢记圣人之言,以勤补拙,不忘自勉,方有今日。”
  说话时,杨瓒拱手行礼,做出谦虚姿态,更显得真诚。
  “在场同期,哪位不是才高八斗,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他日位列朝堂,必是大鹏展翅,扶摇万里。在下只为萤火之光,岂敢同星辰争辉。既不敢同闫兄共进,又何敢与朝中诸公相比。”
  一番话,不只摆正自身,更吹捧了在场举子。无论中与不中,都被骚到痒处,有几分飘然。顺带的,给闫璟也挖好了坑。
  想坑他?
  可以。
  他若躲不过,便把挖坑的人一起扯下来,踩着对方的肩膀爬上去。
  笑容微敛,闫璟终现出几分正色。
  
  第五章 小胜
  
  捧杀,历来是杀人不见血,片叶不沾身的最佳手段。
  闫璟欺杨瓒年少,不识官场险恶,欲行此道。杨瓒扮猪吃老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见招拆招,如数奉还。
  “小弟不过中人之姿,烛火之光,诸位同期方为星辰皓月,满腹经纶,殚见洽闻。闫兄才具之佳,学识之丰,更为我中翘楚。朝廷以才取士,闫兄堪为今科魁首。”
  杨瓒一边说,一边留意客栈内举子的神情。果然,听到“今科魁首”四个字,不少人变了脸色。其中之一,便是同闫璟一并前来,当先出口询问的举子。
  如他没有记错,此人姓谢,乃是会试第四,恰好列在闫璟之前。其父更是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谢迁!
  比起他,闫璟的身份当真不够看。
  “杨贤弟……”
  闫璟心知不妙,欲打断杨瓒。后者哪肯给他这个机会。
  被人扇了左脸,还要把右脸送上去?
  回踹一脚才是正道!
  低调不错,出头的椽子先烂也没错,但遇到挑衅欺辱,一味隐忍躲闪,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更会落下懦弱的名声。
  有了这样的名声,殿试过后,无论入翰林六部听政,还是外放为官,都是不小的拖累。
  内阁领政,六部权责分明,一个万事不敢言、只会唯唯应诺的应声虫,实不为上峰乐见。外放为官,县衙中的胥吏个个都是地头蛇,想要弹服,必要雷霆手段。
  试问,一个“懦弱人”该如何施展抱负,大展拳脚?
  杨瓒摆正姿态,做足铺垫,先恭维再捧杀,比起闫璟,实是高了一个段数。
  后者出身官宦之家,所见所闻均高于他。杨瓒所仰赖的,唯有察言观色的本领,以及原身的年龄。
  若他不是未及弱冠,闫璟必不会如此掉以轻心,给他钻空子、以牙还牙的机会。
  “今上为不世出的英主,内阁三学士乃天下共知的贤臣。闫兄金榜登科,大才当得以施展。富以家学渊源,高升可待。日后必登阁拜相,富贵寿考。”
  杨大学士确得帝心,握有实权,然在弘治朝,尚未达到官生最高点。
  相比之下,内阁三学士才是位极人臣,当朝大佬。首辅刘健更被弘治帝尊称为“刘先生”。这样的荣宠,寻常京官都不敢望其项背。
  提及家学渊源,将闫璟比作阁臣,才是真正的捧杀。其父尚在都察院,儿子便自比阁臣,这是何等的狂妄?
  杨瓒此举,无异于立起一根细木杆,将其撑到高处,其后不断加码,只等木杆断裂,必会摔得结实。
  不在今时今日,也在早晚。
  闫璟神情凝住,完全被自己的手段困住。
  程文王忠等也品出了味道,看向杨瓒,目光微闪。斟酌两秒,立意助杨瓒一臂之力,帮着他一起吹捧闫璟。
  在场的举子不下二十人,今科高中者亦有八、九人,却无人站出来帮闫璟解围,多抱臂旁观,不置一言。
  落第的举子易被挑动,中榜的又何尝不是?
  前者需等三年再考,后者下月即要面君,踏入官场。
  早在放榜之初,争斗便已开始。
  杨瓒表情诚恳,引经据典,好话一句接着一句,几乎将闫璟夸出一朵花来。加上李淳王忠等人的助攻,闫璟首次体会到,何为左支右绌,应接不暇。
  明知杨瓒的手段,也知该如何应对,偏偏就是插不上话,开不了口。
  片刻之间,局势几番颠倒。
  闫璟收起笑容,眼带寒意。杨瓒见好就收,事情闹大,对他也未必有好处。
  同李淳王忠等使了个眼色,唤来店家,又摆出两桌酒菜,请闫璟谢丕等举子入座,共饮一觞。
  先时得罪,现在宴请,说不过去?
  杨瓒摊手,无论职场还是官场,想要如鱼得水,脸皮必须厚!上一刻扯着脖子对骂,下一刻就能推杯换盏。
  何况,他分明是在夸人,在场举子都可作证。
  众人推辞不过,只得坐下。
  觥筹交错之间,只要心聪目明,都会看清楚,杨瓒要交好的是谢丕,而不是刚被一番挤兑,笑容都有些挂不住的闫璟。
  事情至此,闫大郎王炳等落第举子彻底被遗忘在一旁。似能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危机,也消弭于无形。
  端起酒杯,闫璟压下心头躁意,重新挂起笑容,对杨瓒道:“我敬杨贤弟。”
  杨瓒举杯,欣然饮下。
  程文王忠互视一眼,知晓今日之后,闫璟必为杨瓒大敌。他们已摆明立场,同杨瓒莫逆,又有谢丕当面,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左右逢源之事,非一般人可为。
  殿试未过,座师未拜,做个墙头草,只能折得更快。
  李淳暗中庆幸,幸好没有看走眼。
  闫桓又怎样?不过是佥都御使之家。在座的谢丕,堂上可是谢迁谢阁老!是交好阁老之子,还是仰赖佥都御使之家?
  凡是不傻,都会第一时间做出选择。
  这厢传杯弄盏,酒酣耳热,好似先时的唇枪舌剑、刀光剑影根本没有发生。那厢,王炳等举子匆匆掩面避走,想必明日就会离京。
  闫大郎有几分踟蹰,似想同闫璟亲近。未料闫璟已对他厌烦至极,敷衍几句,再不做理会。
  酒席罢,众人均有几分醉意。
  离去之时,谢贡士笑对杨瓒道:“杨贤弟年少意气,我甚钦羡。殿试过后,请至舍下一叙。”
  杨瓒谢过,并未作态婉拒,亦无半点谄媚,更得谢丕高看。
  待一众举子行远,杨瓒转身,乍见李淳三人的表情,不由得倒退两步。
  “李兄?”
  “杨贤弟,”李淳笑着按住杨瓒的肩膀,连声道,“好,甚好!”
  程文、王忠亦是满脸激动,看着杨瓒,似在看一座金山。
  杨瓒再退,几乎要踩到客栈门槛。
  三人方觉情绪过于外露,赧颜不已。见天色已晚,纵无倦意,也不得不暂退回房,待明日再叙。
  杨瓒脸色微红,脚步有些微晃。
  回房之后,用过醒酒汤,敷过热巾,斜仰在榻上,困意渐渐涌上。
  书童剪短烛心,小心伺候杨瓒脱下外袍,道:“四郎春闱得中,可要遣人报知家中?”
  “自然。”官差送报州府,尚需一些时日。托快脚行商送信,也好令家人安心。
  想到日间之事,困意立刻消去不少。
  杨瓒推开锦被,坐起身,道:“且将烛火拨亮些,我要写信。”
  “已是二更,四郎可明日再写。”
  杨瓒摇摇头,道:“下月便要殿试,自明日起,我将勤练策论。书信写好之后,你带上银钱,自去安排。”
  “是。”
  书童不再多劝,摆开笔墨,点亮烛火,候在一旁。
  铺开纸张,提起笔,杨瓒忽然皱眉。试着写下一行字,眉头皱得更深。待桌下积了一堆纸团,才继续落笔。
  “父母大人膝下,男瓒敬禀,父亲大人敬安,母亲大人万福。自拜别双亲,已一月有余。嗣后未有家信,恐父母大人担忧,儿惶恐万分。
  仰天子圣德,祖宗庇佑,儒师恩蒙,儿得中今科五十九名……”
  一封家信,不过三百余字,杨瓒却是几番更改,足足耗费半个时辰方才书就。
  模仿原身的口吻不难,难的是模仿原身笔迹。
  好在有“台阁体”这一大杀器,字正方圆的写出来,谁也挑不出错。
  书童靠在桌旁,头一下下点着,昏昏欲睡。
  杨瓒尚且不放心,取出往日批注笔记,借着烛光一一对比,确是七分相类,不至天差地别,才吹干墨迹,装入信封。
  余下几分差别,已是无法可想,只能随他去。
  找人代写?
  笑话中的笑话,比字迹不同更引人怀疑。
  封好信,杨瓒敲敲桌面,书童登时清醒。
  “四郎写好了?”
  “好了。”杨瓒将信交给书童,道,“去睡吧。”
  书童点头,擦擦嘴角,确定没流口水,大大松了口气。
  烛火熄灭,房门关拢。
  杨瓒平躺在枕上,闭上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明日起闭门苦读,凡有宴请,当推便要推了。虽与先时所想不同,然有今日之事,还是小心为上。
  闫大郎不足为惧,加上京城闫家,除了暂时躲开,当真没有更好的办法。
  官场,权势。
  四个字重重压在头顶,杨瓒唯有苦笑。
  夜至三更,城内宵禁。
  更夫手提气死风灯,敲响更鼓,遇一阵寒风刮过,缩缩脖子,不觉加快了脚步。
  薄雪又至。
  仲春时节,却是寒风瑟瑟,冷似严冬。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火把照亮厅堂,鱼服校尉手按绣春刀,分列两侧。
  大堂之内,猛虎下山图前,端坐一名四旬大汉,方脸黝黑,肩宽背阔,一双浓眉下,虎目精光四射。
  “消息确实?”
  “是。”
  堂下一人,苍松而立。
  锦袍金带,俊逸雅致,恍如玉琢翡砌。
  火光映亮面容,乍见发如檀木,唇色如血。虽有笑纹隐现,却叫人神经紧绷,陡生寒意。
  
  第六章 人祸
  
  堂上所坐之人,乃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因其为人刚正不阿,处事公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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