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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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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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京卫操演,英国公张懋和兵部尚书刘大夏奉敕简阅,天子亲临,锦衣卫和羽林卫已在演武场层层把守,严阵以待。
  这个时候,宣府兵情送到,鞑靼退兵。
  论理,这是好事。
  但满朝文武,没有一人面露喜色,反都是忧心忡忡。
  “虏遣五骑至营前,取麻带及麻布冠示于边军,言朵颜卫有指挥投奔,自为谍者,买通京城官员,打探情报,告国有大丧。”
  “虏狂妄,言我关禁如同虚设。今日暂离,他日必麾军直取京城!”
  军情读完,除朱厚照阵阵咳嗽,奉天殿一片死寂,再无人出声。
  
  第五十九章 快刀斩乱麻
  
  通敌之罪,非同小可。
  仅是朵颜三卫和羁縻卫所,朝中文武尚不会如此沉默。然鞑靼退兵之前,放言京城有官员为传递消息,自是无人敢做出头椽子,当先开口。
  鞑靼挑拨?
  可能性的确不小。
  但只凭猜测,并无十分把握。万一真有其事,放过通敌之人,自己便是国之罪人,必为世人唾弃!
  群臣拿不定主意,奉天殿中陷入诡异的沉默。
  朱厚照咳嗽一阵,又打起喷嚏。
  身边伺候的中官递水送药,袖子里竟藏着油布包裹的糕点。
  离得远,自然看不见。
  内阁三位相公和英国公皆在御阶之下,很快发现到异状。虽看不见天子嘴边的点心渣,但中官递药的次数,貌似频繁了些?
  天子带病上朝,勤政如此,当可大赞。
  朝堂用药,亦无不可。但当着文武群臣,连吃五六块豆糕,是否有些说不过去?
  心中带着怀疑,刘健几人目光灼灼。
  天子不会是在装病吧?
  被几位大佬盯着,朱厚照咳嗽得更加厉害。脸涨得通红,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众人大惊,阁臣和英国公顾不得怀疑,忙道:“陛下!快唤御医!”
  朱厚照一边咳嗽,一边摆摆手,道:“朕无事,卿无需担忧,咳咳!”
  张永当即上前,高声道:“退朝!”
  两班文武齐身下拜,忧心天子龙体之余,难免有一丝庆幸,边情来得突然,不好应对。拖延几日,方可与同侪商议。
  群臣行过金水桥,杨瓒落在队伍之后。
  见到前方的王忠和拔升兵科给事中的严嵩,正要加快脚步,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杨侍读,且慢行一步。”
  回过身,见是天子身边的中官,曾至长安伯府颁旨的丘聚,杨瓒颔首。
  “丘公公。”
  “杨侍读,陛下宣召,乾清宫觐见。”
  此时觐见?
  杨瓒皱眉。
  “龙体未愈,陛下当休养才是。”
  “咱家一个奴婢,不敢妄猜天子之意。”丘聚拢着衣袖,笑道,“杨侍读,随咱家来吧。”
  杨瓒还能说什么?
  只能折返。
  实事求是,他也忧心朱厚照的病况。见上一面,应可放心。
  丘聚面上带笑,嘴巴却严。一路之上,无论杨瓒怎么问,始终不漏一丝口风。
  行至乾清宫,恰遇顾卿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三人迎面,杨瓒当先拱手。
  “牟指挥,顾千户。”
  牟斌回礼,表情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杨侍读有礼。”
  顾卿侧身半步,目不斜视,赛雪欺霜,同“酒醉”之时判若两人。唯擦肩而过时,眼波流转,嘴角轻勾,笑痕一闪而逝,快得来不及捕捉。直让杨瓒以为眼花,产生错觉。
  杨瓒摇摇头,收敛心思。
  人在宫中,当谨言慎行,实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当下拉直官服,端正官帽,立在东暖阁前,静等中官通禀。
  不到五息,暖阁门开启,谷大用迎上前来。
  “杨侍读,陛下宣。”
  再拉一下腰带,杨瓒迈步走进暖阁。没在御案前发现朱厚照,视线一扫,发现天子坐在台阶前,抱着一碟点心吃得正欢。
  这是什么情况?
  “杨先生来了?”
  听到声响,朱厚照抬起头,一边腮帮鼓着,哪里有半点病容。
  “臣拜见陛下。”
  杨瓒牙疼。
  十二万分确定,天子早已病愈。朝堂上的表现,绝对都是装的。
  装什么不好,偏要装病!
  对朱厚照的“熊”,杨探花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杨先生快起来。”
  抹抹嘴,朱厚照放下空碟。
  张永立刻又送上一碟,小心道:“陛下,这个时辰,奴婢当去内局。”
  “去吧,谷伴伴和丘伴伴伺候就成。”
  “奴婢遵旨。”
  “等等。”
  张永停住,微垂着头,等朱厚照吩咐。
  “煎好的药,朕不用,也别倒掉。记入太医院历簿之后,着人送去北镇抚司,让牟斌找民间大夫验一验药性。”
  “奴婢遵旨。”
  殿门开启,重又合拢。
  朱厚照依旧席地而坐,一块接着一块,吃空两碟点心。
  杨瓒心中微动,道:“陛下,可是煎汤有不妥?”
  “朕只是怀疑。”朱厚照摇摇头,饮下半盏温水,道,“父皇的脉案和用药的历簿少了一册。锦衣卫查过一遍,没查到去向。东厂再查,仍是一样。朕怀疑,诏狱里的院判和御医都是幌子,真正动手脚之人,仍在太医院。生药库最为可疑。”
  “陛下装病,亦是为此?”
  朱厚照咧嘴一笑,又咽下一块点心。
  “还是杨先生知朕。”
  他宁可不知道!
  事情被内阁得悉,他就是天子同谋!
  三位阁老不会对天子如何,捏扁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轻而易举。
  “陛下,要查太医院,或可另寻办法。”自己装病,到底怎么想出来的?
  “朕也是没办法。”
  放下碟子,朱厚照向后一靠,好心情消去五分。
  “陛下……”
  “朕装病,不单为这事。”
  朱厚照左右看看,谷大用和丘聚知机,立刻退到殿门旁,留天子同杨侍读说话。
  “陛下另有忧心之事?”
  朱厚照有些犹豫,小声道:“朕是不想去仁寿宫。”
  “为何?”
  杨瓒顿感奇怪。
  朱厚照一向孝顺,弘治帝去后,按时至仁寿宫和清宁宫问安,风雨不落。
  突然口出此言,是何缘故?莫非天子身边又出现“小人”?
  一念至此,杨瓒下意识摸向怀中金尺,看得谷大用和丘聚都缩了缩脖子。
  “朕、朕不想成婚。”
  不想成婚?
  杨瓒挑眉,这和去仁寿宫又有什么关系?
  见杨瓒不明白,朱厚照抓抓耳朵,不再藏着掖着,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美人进宫,太皇太后传话,请他去仁寿宫“观美”等事,一口气说了出来。
  “朕知父皇旨意,也知两宫忧心。”朱厚照继续抓耳朵,“可朕就是不想成婚!”
  杨侍读表示理解。
  朱厚照虚岁十五,候选的美人至多及笄。
  这样的小夫妻,哪怕是一国帝后,都像是在“过家家”,而不是正经搭伙过日子。
  “朕想专心国事,想马踏草原,恢复先祖荣光!朕不想成亲,朕……”
  朱厚照的脸色越来越红,双拳紧握,好似有话憋在心里,想说又说不出来。
  “陛下不想成婚,臣理解。”
  这下子,惊讶的变成朱厚照。
  “杨先生?”
  杨瓒叹息一声,走到朱厚照身边,同样盘膝坐到地上。
  “臣也不想成亲。”
  “杨先生还没成亲?”朱厚照更显惊讶,“朕听说,杨先生已定下一妾。”
  杨瓒满头黑线。
  不用猜,锦衣卫!
  “陛下,此事内有缘故,臣也正发愁。”
  “为何?”
  抛开自身烦恼,朱厚照兴致勃勃,看起杨瓒热闹。
  “这个嘛,”杨瓒笑笑,道,“事情还要从几月前说起……”
  朝中文武见此情形,必会以为杨瓒疯了。
  如此“丑事”,哪怕错不在自身,也当尽量遮掩,没有在天子面前实言的道理。
  偏杨瓒反其道而行,不但说了,更是巨细靡遗,连行商送给他的两口箱子都没落下,凡箱内之物,件件道出,没漏半件。
  “臣本以为,不过一件寻常事。哪里料到,会生出这番波折。”
  “杨先生未想纳妾?”
  “从未。”
  “假意定下,实是帮女子躲避举送?”
  “正是。”
  朱厚照忽然沉下脸,喝道:“大胆!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
  杨瓒起身,肃然道:“臣有过,请陛下降罪!”
  朱厚照沉着脸,迟迟没有出声。
  谷大用和丘聚额头冒汗。
  唯有杨瓒,眼观鼻鼻观心,自始至终不动声色。
  “哈哈……”
  片刻,朱厚照忽然捶着大腿,笑了起来。
  笑声爽朗,如冰面破开,乍然打破沉凝的气氛。
  “陛下?”
  “杨先生果然是性情中人。”
  杨瓒:“……”
  “过不在杨先生,便是要罪,也是商家。”
  朱厚照笑够了,自行从食盒里端出一碟点心,道:“这事蹊跷,似是有人故意要害先生。”
  “陛下英明,臣也有此想法,只不敢确定。亦不明白,如此浅陋之法,错漏百出,究竟是何人主使,目的为何。”
  泼脏水损他名声?
  未免太过明显。
  能在几月前开始布局,将族人牵连入内,必是心思缜密之辈,不会如此莽撞行事。如今,简直是明摆着告诉杨瓒,有人要害他。
  凡是不缺脑子,都会想到,以区区一个商户,如此胡搅蛮缠,不要命了吗?
  杨瓒几乎怀疑,谋划此事之人,必是中途被陨石砸到,才会行事大变,昏招频出。
  “目的啊。”
  吃完最后一块点心,咕咚咕咚饮下整盏茶水,朱厚照豪迈道:“杨先生无需忧心,朕帮你查。”
  “陛下?”
  “朕让牟斌遣人去宣府和大同,正好将此事一并解决。”
  “臣谢陛下隆恩!”
  朱厚照的反应,多少在杨瓒预料之中。
  这件事太过蹊跷,线头难觅。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杨瓒无心费神,压根不和对方玩心思,直接借天子之力碾压。即使长了诸葛孔明的脑子,照样白搭。
  言官上疏?
  天子面前已有备案,不过被骂几句。杨侍读表示:骂着骂着就习惯了。
  “小事一桩。”朱厚照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朕今日不去弘文馆,杨先生既然来了,继续为朕讲北疆和海外方物,如何?”
  话落,朱厚照走到御案后,搬起一艘海船模型,船桨桅杆,船舱船锚,皆仿实物而制,精工雕凿,巧夺天工。船上的水手官员,俱是活灵活现,神情动作惟妙惟肖。
  “此乃福船,太宗皇帝遣船队下西洋,既用此船。”
  模型放好,又取出数卷海图,唤谷大用和丘聚铺开,几乎占满半座暖阁。
  “臣斗胆,此物从何而得?”
  杨瓒特地打听过,郑和的航海图,在宪宗皇帝时已不知去向。一说被当时的车驾郎中,现今的兵部尚书刘大夏藏了起来;另一说,已被全部焚毁。
  “承运库查点珍宝库银,从太宗皇帝留下的箱子里翻到。”朱厚照道,“可惜,福船只余这一艘。”
  铺开的海图俱已泛黄,页边微皱,部分字迹模糊不清,在边角处,记录有永乐年间字样。
  杨瓒俯下身,小心拂过纸面,发现不及想象中光滑,有粗粝之感,似用牛羊皮所制。
  “可惜没有名册留下,不知这些都是出自谁手。”
  朱厚照好奇心极盛。
  “如果知晓,召其后人前来,必能解说一二。”
  “陛下,此事急不得。”
  内忧外患未除,鞑靼虽然退兵,却是临走不忘恶心人,留下隐患。
  处理不好,朝廷和归附部落必要生出嫌隙。最糟糕的情况,后者被鞑靼挑拨,同朝廷彻底离心,后果不堪设想。
  其次,天子初登基,刚刚坐上龙椅,步子尚且不稳,想要撒丫子开跑,必会跌跟头。海图在手,早晚能有人解读,无需急在一时。
  再次,大行皇帝遗诏有命,两宫催得急,朱厚照不想成亲也得成亲,事情拖得越久,只会越被动。
  杨瓒理解朱厚照的心情,却没法帮忙。
  他不能成亲,成亲就是害人。朱厚照则不然,如能娶个合心意的姑娘,未必不能双宿双栖,白头相守。
  现下,朱厚照想出装病这个法子,已有犯熊迹象,实不好多劝说。反正距离年尾还有时间,只要不超过遗诏规定的“年限”,总能想出法子,劝天子回心转意。
  思定之后,杨瓒摆正心态,开始和朱厚照一起琢磨海图和福船。
  好奇心被挑起,动手能力又是极强,不到片刻,福船即被拆了个七零八落。
  看着满地零碎,朱厚照瞪眼,半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杨先生,装不起福船,朕不许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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