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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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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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不求和廉娃一样,哪怕教给孩子几个字,也是好的。”
  “娘,您和爹说说?”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有爹开口,四郎总该点头。”
  三个儿媳你一言我一语,族长媳妇被说动七分。
  “容我想想,再和你爹商量。”
  “哎,都听娘的。”
  三个儿媳互相看看,都是满怀期待,盼望事情能成。
  事情谈完,族长让长子杨珁送杨枞归家。
  “天黑路滑,好生扶着你三叔。”
  “是。”
  族长的几个儿子,只有老六杨玘继承他早年的性子,能说会道。余下都是闷葫芦,心思不缺,嘴却不怎么利落。
  值得安慰的是,手脚勤快,都能吃苦。甭管什么年头,家里从不缺粮食。
  送走杨枞,族长坐在榻上,思量该怎么和老人开口。
  族长媳妇走进来,拨亮烛火,将几个儿媳的心思道出。
  “你瞧着这事怎么样?”
  族长揉了揉眼皮,道:“廉娃是他亲兄弟的骨血,又聪明伶俐,四郎自会带在身边。咱家这几个孩子,未必是那块料子,等族学办起来再启蒙不迟。”
  “可是……”
  “你就没想想,咱们开口,四郎抹不开答应了,旁人听说也求上门,四郎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是累了自己,不答应必要得罪族人。
  左右都是为难。
  “是我想差了。这事的确不妥当。”
  “咱们杨氏,苦了几代,好容易翻身,有了盼头。”族长道,“没有四郎,闫家把咱们害得绝户,都没处伸冤。才过几天安生日子,不能忘了前头的教训。你和几个媳妇都说说,也和族里媳妇、外嫁的闺女讲明,凡是敢起私心,给四郎找麻烦,别怪我这做长辈的不讲情面!”
  族长媳妇点头答应,再不提让杨瓒为孙子启蒙一事。
  杨枞回到家中,将族长的态度告知杨瓒。
  “得族里老人点头,才能决定。”
  “劳烦爹爹,是儿之过。”
  杨枞摇头,道:“大事上我帮不得你,族里这些事,好歹还能说上几句话。”
  “爹,儿惭愧。”
  “你孝顺,我知道。”杨枞道,“你杨叔家的事,我有个念头,你看是妥当……”
  要说的事情太多,父子俩都没有睡意。临到子时,方才各自歇息。
  翌日,鸡鸣三声,院门便被敲响,族长家的两个儿子亲自来请。
  “三叔,四郎,可起身了?”
  临到正月,开祠堂不是小事。需得早作准备,才不会出岔子。
  “起来了。”
  杨瓒早早醒来,整备妥当,亲自奉水伺候杨枞洗漱。杨玘兄弟来时,两人已用过米粥。
  “三叔起得早。”
  见杨瓒穿着儒衫,杨玘不由道:“四郎为何不着官服?也好让祖宗看看。”
  杨瓒摇头苦笑。
  在大明朝,事事有讲究,车轿不能随便坐,衣服同样不能乱穿。
  朝服,公服,乃至常服,凡是朝廷发下,穿着都有严格规定。天子赏赐的麒麟服更不能随便穿,连腰带都不能随便系。
  敢不守规矩,言官的口水能淹死他。
  “官服岂是能随便穿的?”
  瞪了弟弟一眼,杨珁和杨瓒说起祭祀安排,巨细靡遗,不漏一句。
  “家父正同老人商量,开祠堂之前先拆牌坊。”
  牌坊建在祠堂正面,不想穿行,只能绕路。多少代人,向来没有这个规矩。
  “先拆牌坊?”
  “对。”杨玘逮住机会,插嘴道,“两块石基都是我和大哥打下,要拆,也得咱们兄弟动手。”
  杨瓒转头看向杨枞,见后者点头,才同杨珁兄弟道:“一切听族中安排。”
  天尚未大亮,杨枞父子已随杨珁兄弟动身,先往族长家,再往祠堂。
  彼时,族中老人多已聚到一处,商议拆掉牌坊,开办族学之事。
  多数人同意杨瓒的提议。只是今后是否再建,还要另论。
  “事情不好耽搁,等四郎一到,就去祠堂。”
  “好。”
  京城
  临近岁尾,神京城内愈发热闹。街市喧嚣,百姓面上带笑,喜迎爆竹声声。
  朝堂之上,却是风声鹤唳,没有半分喜气。
  天子和朝臣的矛盾愈发尖锐,每日早朝,都有一番唇枪舌剑,如雷声滚滚,八方雨来。
  继言官之后,六部侍郎接连上疏,请天子革武职冗员,召回镇守太监,严束厂卫,移审诏狱人犯。
  “地动未赈,暴雪为灾,妖星鼓动,尤示大变。”
  “陛下践祚至今,虏寇猖獗,土官跳梁,京畿犹现匪患。五月霪雨不绝,六月至八月亢旱蝗灾,九月十月地动不歇,十一月至今,暴雪连连,灾民上千,均不得赈济。”
  “灾患异频,实天之戒。”
  “武职冗员,耗费靡甚;盐法坏于戚里,千万引被占;镇守太监贪婪无度,欺夺民利;厂卫无视法度,滥造冤狱。”
  “内廷坏于中官,朝中乱于奸佞,刚正毁于厂卫。”
  “百官上疏,天子不查,仍任以私近,亲近群小,实被蒙蔽正听。”
  “天子不用老成,不修寔德,专好骑射,实莽夫所为。”
  “纵厂卫乱罚,由镇守太监诬告,抄忠诚之家,屏逐刚正之士,上干天戒,下失民心。长此以往,必圣名不存,祸患丛生。”
  “伏望陛下仰观俯察,兴革弊端,驱逐奸邪,正玑明德;宣化仁政,操持正法,膏泽万民。应天之道,则灾异可息,仁德可以保全。”
  洋洋洒洒几百字,可谓呕心沥血,煞费苦心。
  字字句句,染血含泪,听之落泪,观之惊心。
  奏疏送上,本以为能打动天子。不立即处置内官,好歹将诏狱中的人放出几个。多数虽然可恶,总也有真心为朝廷着想,可办实事之人。
  查证贪墨,当交刑部大理寺法办。关在诏狱里,音讯不闻,生死不知,才真是令人焦心。
  朱厚照的反应十分迅速,动作也相当快。
  奏疏递送隔日,天子即下敕令,一巴掌扇在群臣脸上。
  “命太监韦兴镇守湖广,太监石岩镇守四川,加各镇守太监禄米岁十二石。”
  “令太监陈宽清查训练腾骧四卫,裁汰老弱,选补新丁。”
  “太监韦敏调耀武营,太监张永调显武营,太监丘聚调敢勇营。”
  “太监谷大用升司礼监少监,调神机营任监枪官。太监刘瑾升司礼监监丞,同调神机营。”
  “着锦衣卫严查贪墨,涉银五两,即下诏狱!”
  连串命令下达,群臣眼花缭乱。待理清思绪,猜透敕令真意,均无比惊心。
  天子半点不服软,置上请于不顾,是要和满朝文武硬扛到底?
  朱厚照遣张永等至各处宣旨,自己坐在乾清宫,对着案上一叠奏疏,鼻孔喷气。
  说朕不讲道理,任人唯亲?
  好,朕就“任人唯亲”给你们看!
  说朕不知法,不守法?
  好,朕守法。
  圣祖高皇帝年间的律条,全都翻出来,一条条对照,大家一起守,看看谁先受不了!
  接到敕令的中官,多数都是喜上眉梢。唯有刘瑾,捧着敕令欲哭无泪。
  分哪不好,偏分到司礼监!
  想起司礼监两座大佛,刘公公就双腿打颤。躲尚且来不及,到了眼皮子底下,还能得好?
  早知道,他绝不往天子跟前凑。
  前头走路发飘,后头就掉坑里,这日子当真没法过了!
  
  第七十章 誓言
  
  天子连发几道敕令,任命亲信中官,驳回六部六科及都察院上请,自然引来文武群议。
  每日早朝,奉天殿中都充斥着火药味,君臣针锋相对,火气十足,矛盾愈发尖锐,渐有不可调解之势。
  群臣不肯罢休,天子不愿回头。
  临近正月,天子更下令,仿效洪武朝旧例,免朝贺,赐宴从简,休沐都要缩减。
  “溯源法度,当以圣祖高皇帝为先。”
  如此忧国忧民,关心国事,还休假做什么,纯粹是浪费生命。
  说朕习武是莽夫之举,不勤政?
  朕勤给你们看!
  大年三十,正月初一照常上朝。上元节十日休假全部取消。谁敢不从,上东厂喝茶,到北镇抚司谈心,关进诏狱吟诗作对,不过正月不许出来。
  请天子三思?
  思什么,既要守法,自当从严。
  朱厚照手一挥,很是干脆。
  不思了,就这么办!
  发下敕令之后,朱厚照宣召锦衣卫,密令把请假在外的官员全部召回,无论因由为何,全部一视同仁。杨瓒归乡省亲,自在其中。
  对天子所行,刘健谢迁亦有所不满。看着乾清宫送来的敕令,连连皱眉。
  李东阳劝说二人,无论如何,皇命既下,不可轻易违背。
  腾骧四卫初创即为内宦掌事,外臣不好置喙。神机营五军营听命天子,非五军都督府所辖,武官不出面,文臣吵翻天也是无用。
  在京武官,多以英国公、保国公、武定侯等为首。这几位不示意,没有一个武臣会擅自出声。
  “中官监枪,永乐年间即成法,至今已是旧例,非轻易可改。”
  李东阳推开言官的谏书,无需逐篇翻阅,也能晓得九成内容。
  “天子之命虽有不妥,大体并无过错。”
  在李东阳看来,朱厚照折腾的算不上出格。群臣反应过度,只能将天子越推越远。
  为免情况继续恶化,李阁老曾多次请见,期望能当面劝说天子,不回心转意,也稍微软化一下态度,别继续和朝臣对着干。
  奈何朱厚照打定主意,避而不见,几番将李东阳拒之门外。
  纵是阁老,也没有闯宫的权利。
  面对犯熊的天子,李东阳束手无策,只能望乾清宫而兴叹。
  “我所忧者,实是天子有意复圣祖之法。”
  洪武帝立朝,法度何等严酷。
  凡贪墨者,皆剥皮充草。民有怨愤,可入府衙,直解官员入京。
  其间种种,不胜枚举。
  时至今日,各地县衙俱存有充草的皮人,以警醒后继官员。
  现下的情形,天子只是赌气,尚有可转圜的御敌。如被群臣彻底惹恼,一意孤行,谁又敢言圣祖之法不对?
  届时,两班文武都将进退不能。与其剥皮充草,不如自己结绳,套上脖子一了百了。
  “圣祖高皇帝之法?”
  闻言,刘健谢迁都是一惊。
  天子任用宦官,引来朝臣不满,他们亦焦心于此,以致忽略最紧要的一条敕令:“凡贪墨五两,俱下诏狱!”
  此时想起,不免心生寒意。
  “天子当真会如此?”
  李东阳摇摇头,表情有几分凝重。
  比起做太子时,天子变化不小,心思愈发难猜。纵然是做过天子老师,也不敢断言,这位爱玩好动的少年,每日坐在龙椅上,俯视朝堂百官,脑中都在想些什么。
  先帝仁厚,天子纯孝。
  忆起弘治帝临终遗命,李东阳不禁叹息,生出一丝苍凉之感。
  今上不比孝宗皇帝慈爱,反倒如太宗皇帝习武好斗,杀伐果断。
  群臣上疏越频,回应愈是超出预料。长此以往,朝堂纷扰传闻民间,百姓当如何议论?事入奸细之耳,草原得悉,兵祸恐将再起。
  自先秦先汉历唐宋至今,前朝后代,千百年间,凡君臣不睦,都将风波乍起,生出乱局。
  轻者朝堂震荡,君臣离心,小人当道。重者……
  李东阳蹙紧眉心,不愿再想,也不敢再想。
  为今之计,乃是尽量劝说天子,按下朝臣,无论如何,不能让君臣矛盾进一步激化。
  可惜,受条件所限,见不到天子,胸有良策也无法施展。
  当此紧要关头,唯一能无召入宫的杨瓒,竟是归乡省亲,半月不在朝中。
  抚过长须,李东阳眯起双眼。
  早知如此,应提醒吏部的马负图,压下杨瓒归乡省亲的批文。延迟两日,也不会生出这般局面。
  随手翻开一封谏书,见有“近臣”“奸佞”“翰林侍读学士”等字眼,李东阳眉心皱得更深。
  不明是非,乱咬一气,当真是不够添乱!
  保安州,涿鹿县
  站在祠堂前,杨瓒忽有被人算计之感,不禁汗毛倒竖。
  下意识左右看看,确定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牌坊之上,小心按了按后颈,暗道:紧张过度,以致产生错觉?
  “四郎,且上前来。”
  族长身着绢布袍,脚蹬牛皮直缝靴。衣摆距地五寸,恰好盖过靴筒边缘。白发束成髻,以木簪固定,戴无顶香木帽。
  此刻正手持长香,腰背挺直,肃然立在牌坊下。
  “族长。”
  杨瓒未穿官服,蓝袍方巾,唯腰间束黑乌角带,挂天子亲赐牙牌。
  “持香。”
  族中老人点头,同意拆毁牌坊,族人自不会提出异议。只在动手之前,需祭以长香。
  一为惊动祖先,当以正心告罪;二为悬在牌坊上的两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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